“还好这芸豆卷软乎,不然我可不得磕掉一颗牙,以后说话都漏风。”珈宁三两口把剩下那半只芸豆卷囫囵吞了,拍了拍胸口,示意织雨下车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甫一掀开车帘,便听得车夫连声请罪:“夫人可有伤着?”
织雨摆了摆手。
车夫道:“需得换条路了。”
珈宁从马车中探出半个头来:“为何?”
车夫道:“雨天路滑,前头有马车撞了人……”
珈宁眉头一皱,忽听得前头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听着像是年岁尚小的稚女。
她忙给织雨递了个眼神:“去前面瞧瞧。”
织雨得了令,当即撑着伞跳下马车,往前去打探了一番。
“似乎是个高门子弟,撞伤了一位妇人,那妇人伤了腿,如今正躺在地上。”
“方才哭的那位是她女儿。”
珈宁眉心愈蹙愈紧:“然后呢?还不快送她去医馆?这雨还下着呢,就任由她在地上躺着?”
织雨摇了摇头,低声叹了口气:“那人见着那小姑娘和妇人俱都穿得破破烂烂的,不欲理会呢。”
珈宁往前一望,只见那撞人的车夫已经翻身上马,似是将要离去。
雨点无休止地往被撞伤的妇人身上砸去,她身侧的稚女只得用小手挡在她头上,试图遮住细密的雨线。
周围撑着伞的行人行色匆匆,似是因为畏惧那高门子弟,俱都不敢上前去帮上一把。
珈宁最是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之人。
更是见不得有小姑娘在她面前这般哭喊。
她翻身下了马车。
却因为在车上坐久了,踉跄一下,溅起些许水花,染污了流光溢彩的裙摆。
珈宁恍若未觉。
她一面快步行至妇人身侧,一面塞了一把碎银到织雨手中:“去,寻个大夫来,要快。”
那高门弟子听着身后的动静,一时来了兴趣,当即叫停了车夫,掀开车帘向后望去。
却见雨幕中疾走而来一位窈窕少女。
青丝盘成圆髻,其间簪有一支不甚起眼的木簪。
衣裳瞧着倒是颇为华贵……
他舔了舔下唇,是个年岁尚轻的妇人啊。
“可看清后面那架马车是什么来头?”他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几眼珈宁,对着身侧的侍从道。
侍从道:“瞧着马车的规制,应是侯府。”
“侯府啊……这燕京城,有多少侯府?”
侍从瞧出了他话中未尽之意:“少爷,老爷先前可是说了……”
“他说他的,与我何干?”
若是侍从不提这句,他其实也没起多少心思。
毕竟珈宁身上的衣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会穿的。
但侍从一提起父亲,他心中那股火气便彻底烧了起来。
“撑伞,让我下去看看,是哪家夫人这样心善。”
“少爷……”
“我让你撑伞!”
珈宁自是不知这厢的动静。
方才买的三把伞,给了戚闻渊一把,织雨拿走了一把,现如今,便只有她手中这一把绛红色的了。
她看着眼前满脸泪痕、衣衫单薄的小女孩,以及撞伤了腿的妇人,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去,将伞塞到小姑娘怀里,柔声道:“小姑娘,给你娘亲打着。姐姐已经派了人去请大夫了。”
珈宁的裙摆已经全部没入石板路上的水坑之中。
宛若云霞的云锦染上了一层灰蒙。
她却顾不得这些,也无暇去在意身上黏糊糊的湿意。
见着小姑娘还哭个不停,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低声哄着。
又唤来侍卫:“把这位阿姐扶到马车上去。”
“小妹妹,你也去马车上和你阿娘一起等大夫好不好?马车上还有好吃的糕点。”
珈宁话音刚落,却是发觉头上的雨骤然停了。
她抬起头来,只见身前站着一个一身锦袍的青年,他身后的侍从恭恭敬敬地为他撑着伞。
就是那站姿,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让人没有来地生厌。
“这位夫人如此好心,不若……”
摇风打量了一番那锦袍青年,在珈宁耳畔小声道:
“他不就是撞伤这妇人的高门子弟?!方才我瞧见了,他衣摆是靛蓝色的云纹!”
珈宁听罢,“噌——”地站起身来,对着那高门子弟伸出右手,冷声道:“药钱。”
高门子弟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药钱?你问我要药钱?”
珈宁道:“你撞伤了人,赔药钱与诊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可知道我是谁?”言罢,竟是想去碰珈宁莹白如玉的手。
珈宁赶忙将手收了回来,又学着他的模样冷笑一声:“我管你是谁,你又知道我是谁了?”
话一出口,却是想起自己如今并非是在江宁城中,父亲母亲可没法跨过数千里来护着自己。
心中虽慌,面上却是越发傲气。
此时若是输了阵,那才是当真不妙。
那高门弟子见着珈宁这般有底气的模样,自然也是心中打鼓。
正如他所说,燕京城中的侯府甚众。
其中有破落户,自然也有……被圣上看重的。
却也是不愿认输。
二人在雨幕之中无声对峙。
倒是让珈宁蹭到了伞。
周围的行人也有不少都停下脚步看起了热闹。
这些人怕惹祸上身,俱都站得远远的,嘴上却是没停过。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居然胆子这样大。难道不知道她面前这是右佥都御史家那位最惹不得的四公子?”
“你可瞧见她身上的裙子了?那可是上好的云锦,宫里的娘娘也就穿这些,只怕她来头比这右佥都御史更大呢。”
“右佥都御史又不是靠官大,官再大也怕参啊……”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珈宁与那高门子弟俱都觉得梗着的脖子有些酸疼,心中嘀咕着对方怎么还不服输。
倒是都没有悔意。
珈宁想着,最多也就是被戚闻渊责骂一顿,让她一段日子不许出门?
无论如何,总比看着这对母女在雨中哀嚎却见死不救要好。
她爱看情情爱爱的话本,也没少看游侠故事。虽是娇生惯养,却仍有一份古道热肠。
又或者说,她身上有被谢夫人纵容出来的天真。
却是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咦,那人是不是戚公子?”
珈宁回过头去。
一眼便见着自己刚给出去的那把杏色油纸伞。
伞下是一身绯红色官袍的戚闻渊。
雨下了快一个时辰,天色阴沉沉的。
唯有那点绯红,是街市上唯一的亮色。
戚闻渊的步伐不急不徐。
倒是他身后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上前来,当着珈宁的面就给了那高门子弟一巴掌。
“我不是让你在家中好好反省吗!怎么又出来闯祸了,给世子夫人道歉!”
方才还高昂着头的高门子弟似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盯着珈宁看了许久,战战兢兢道:“你是戚闻渊新娶的那个?”
他若是知道这是永宁侯府上的,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造次啊!
他平日里在京中惹是生非,不就仗着自己父亲在都察院中做事,谁都能参上一本。
是以无人敢真的得罪他。
可永宁侯府却没有这个顾虑。
毕竟,他父亲不过是正四品右佥都御史,而永宁侯世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三品左副都御史了。
况且谁都知道,戚闻渊这人向来克己复礼,就算是父亲有胆子参他,也挑不出他半分错处来。
反而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方才为什么要回头?
分明都已经走了的……
真是美色误人!
与此同时,跟在戚闻渊身后的织雨撑着伞小跑至珈宁身前,将怀中那件灰褐色的大氅披在珈宁身上。
复又解释道:
“夫人,我问过了,最近的医馆也要走三刻钟,来回便得要将近一个时辰了。”
“我怕误了事,想着都察院挺近的,便去寻了世子,世子已派衙役快马去寻大夫来了。”
织雨想着,骑马总比她走着快。
珈宁闻着大氅上清幽的木香,低声道:“也好,你到底也是初来燕京城,一时半会儿只怕还会迷路。去寻世子也是个不错的法子,我方才也是忘了。”
就是不知道,戚闻渊会不会觉得她是在没事找事?
戚闻渊亦是已行至珈宁身后,看着她被雨水浸湿的衣裳,只觉心头一紧,冷声道:“织雨,带夫人回府,回去之后把炭火点上。”
珈宁低声道:“我要看着大夫来了再走。”
“去马车上等。”
“可是那位阿姐和小姑娘也还在马车中,而且织雨这也有伞了,我淋不着的……”
见着珈宁还死死钉在雨中,戚闻渊整个人冷了下来:“我让夫人去马车上等,侯府的马车可宽敞得很。”
珈宁这才意识到,这人平日里就算说教她,其实也是收敛过气势了。
她甩了甩已经湿透的裙摆,低声道了句谢:“辛苦世子。”
左右她在这站着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去马车上安慰那位小姑娘。
戚闻渊本还想叮嘱些什么,但见着珈宁脏污的裙摆,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快去吧。”
又道:“夫人今日做得很好,只是往后,还请夫人多爱惜自己。”
珈宁颔首,又对那高门子弟道:“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言罢,转身往马车的方向去了。
见珈宁上了马车,戚闻渊先是吩咐苍筤:“去给夫人买身干净的新衣裳,再问问这附近的食肆能不能帮着煮一碗姜汤。”
都交代好了,方才转向雨中已经呆愣住的右佥都御史父子二人。
“右佥都御史大人说说,闹市伤人,还不想赔偿,该如何处置?”
居然就快七万字了(猫猫震惊.jpg
调整了一下断章,开头放到上一章去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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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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