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雪一边扣着中衣的扣子,一边往浴室外跑,淅淅沥沥的水迹随着她未干的脚步洒了半路,然后被地板吸干,再无印记。
桐狄扶着她肩膀上的外袍,以防掉落,小跑着跟在她身后,一手还拎着她没来得及穿的鞋子。
“小姐,你慢些跑。”
晚风的轮廓透过衣袍的形状显露出来,仍在滴水的发梢洇湿了衣领,但此刻祁雪顾不得这些,拎着衣摆直冲到后院。
嘴里大口呼吸着,来不及和桐狄说话,心中盈盈绕绕的只有一句话,千万要赶得上。
粗粝的石子和草尖磨破双脚,钻着心疼,但她已经看到墙角围成一堆的火光,在周围的人脸上投上昏黄的阴影,面容上的沟壑好似鬼面具上的花纹,手中的长棍不停挑拨出火星,让这焰色燃的更旺。
“住手!”
喝声划破夜幕,却还是晚了一步,祁雪眼睁睁看着自己穿回家时的那套锦袍正被扔进火里。
下人们闻声纷纷抬头,远离了火光,脸色皆柔和了一些。
“小姐……”
推开他们正作揖的手臂,祁雪不管不顾地扑向火堆,从一片赤红当中扯出那个刚被扔进去,还没有完全燃烧起来的衣服,甩到旁边的空地上,用自己单薄的衣袖和手掌拍打着残存的火星。
“小姐!你的手!让我来!”
桐狄紧随其后,看着她肉眼可见变得焦黑的指尖惊呼,赶紧将她护到身后,用手上从祁雪背上掉落下来的外袍扑灭了衣服上的火。
其他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一齐手忙脚乱地灭掉了火堆。
本就昏暗的后院没了火光的照耀,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小姐,这件衣服料子虽然是当年老爷从江南巡查给你捎回来的苎麻天丝,但也不至于让你如此拼命啊!”
桐狄抹了下额上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惊吓而出的汗,叹气道。
祁雪依旧不答,靠近了那摊在灰烬里已经不能称作为衣服的布料,重复着挑拣的动作,嘴里喃喃着。
“歃血蝶……歃血蝶呢……不可能……”
双手焦的发黑,双脚又磨得出血,一身中衣也因为沾染了烟灰而变得脏兮兮的。
桐狄心疼地又叹了口气,这可是刚从浴室里洗得干干净净出来的,这才多一会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虽然听不清祁雪在说什么,但也能明白她是在找东西,所以蹲到她身边,将手也探进还发烫的灰烬里。
“小姐,你找什么,奴帮你一起找。”
站在他俩身后的几人闻言将手提灯笼挨的近了些,也纷纷蹲了一圈,伸手过去摸索着。
“我在找一个纸蝶,大概半个手掌大小,颜色非常漂亮,我用帕子包着的……怎么会找不到……”
脑袋里回响着嗡嗡声,但祁雪还是镇定地描述着歃血蝶的模样。
“小姐!是这个吗。”
右前方一个小侍女举着黑黢黢的小手,站起身来。
祁雪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仔细察看起来。
“好像是个蝴蝶的形状,但是颜色……”
小侍女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抬眼打量祁雪的脸色。
纸蝶一侧的边缘已经呈现出烧焦的轮廓,整体也因为染了烟灰而失去了原有的色彩,但祁雪还是从另一侧没有几乎没有被烧到的地方看到了透出的一点点金粉。
“是它,是它!”
虽然不知道是否还能够使用,但无论如何,总要先找回来再说。
“不是罚你禁足吗!怎可擅自跑来此处!”
祁青山浑厚的怒声吓得众人纷纷伏地。
祁雪回头,看见灯火阑珊处父亲的身影正一点一点靠近。
“父亲……”
“如此衣冠不整在院中游荡,成何体统!还嫌罚你罚的不够吗!”
离近了看到祁雪狼狈不堪的模样,祁青山怒意更盛,指着她鼻尖怒道。
“父亲,女儿来此是因为有重要的东西不能被烧掉,现在东西已找到,自会回去乖乖领罚。”
祁雪不愿与他多言,将残破不堪的歃血蝶拢入袖中,作了一揖,转身欲走。
“我不是说了吗!从外面带回来的邪祟之物,统统烧掉!”
祁青山本意是好心,怕祁雪在江湖中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要全都烧掉,重新开始。
“父亲,此物宝贵,恕女儿不能从命!”
祁青山见她坚持,拧着眉头,朝她伸出手去。
“什么宝贵东西?给我看看!”
祁雪怕继续与他相拗,他一怒之下将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歃血蝶又毁掉,所以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拿出了它。
“这是歃……”
祁青山在看到这东西的一刻,眼里有一瞬的惊讶与怀疑,祁雪捕捉到了,直觉告诉她不能与祁青山说实话,所以她赶紧换了说辞。
“这是……我在江湖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送我的礼物,他亲手裁剪的纸蝶。”
祁青山的眼神一刻不离那歃血蝶,朝她张开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祁雪莫名开始紧张起来,用手上的灰不动声色地往歃血蝶没被烧毁的地方使劲蹭了蹭,掩盖住它还可以看出的原来的光辉,然后谨慎地放到他手中。
祁青山捏着这黑乎乎的纸片,看了许久,沉声说道。
“一个破纸片罢了,至于让你把自己搞成这样!”
“父亲,人活于世,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选择,而我今天选择了回来,便是下定决心舍弃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一切,从此走的道路与江湖也再无半点瓜葛。这纸蝶是唯一能证明那段记忆的存在,而且还承载了一个人的情意,也许在您看来它就是个破烂玩意儿,但是于我,就是无价之宝。”
看着女儿眼中闪着执着的光芒,脚上被划伤的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祁青山压住眼里的心疼,说道。
“我罚你禁足,就是为了让你彻底忘掉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好好思考你以后要做的每一个决定,若是整日看着这么个东西,睹物思情,难免乱了心绪,此物不可留。”
说罢将纸蝶攥入手中,拂袖欲走。
“父亲!”
祁雪赶紧踉跄着抓住他的衣袖,深知父亲做的决定不会被轻易改变,所以只能尽力讨价还价。
“父亲,不要毁了它,让它暂时保管在您那处可好。我只想把它当作个纪念,待我禁足完毕,心也静了,再将它还给我可好。”
“这东西,我看着就心烦!休想让我替你保管。”
祁雪心中暗暗道,“我也不放心放到你手里。”
嘴里却说,“父亲,那不如就先放到陆九叔那里,你信得过他,不会让我偷偷拿走,也省得你看着心烦,如何。”
刚刚闻声赶来的老管家陆九正垂手立在一侧,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抚着唇上发白胡须的手一顿,指了指自己反问道。
“老奴?”
祁雪赶紧朝他挤眉弄眼,投去求助的暗号。
陆九做了祁府三十多年的管家,对府上的一切可谓是了如指掌,本性老实憨厚,对祁青山忠心不二,深得他信任。也算是看着祁雪长大的一位长辈了,所以平日里对她也娇宠几分,看着她恳求的眼神,也不得不应下这差事。
“老奴……若是老爷没意见,老奴自是不介意保管这宝贝。”
祁青山从他话里已听出对祁雪的偏向,冷哼一声,但还是将手中被揉的发皱的黑团子放到了陆九手中。
陆九小心接过,轻轻朝祁雪点了点头。
“老奴回去以后会锁在匣子中好生保管,老爷、小姐皆可放心,等老爷下令以后,小姐再来老奴这里取走便是。”
“快送小姐回去吧。”
祁青山自从看到祁雪受伤的双脚,眼神就总不自觉地往那处瞟,可看一眼又心疼地不愿再看,于是压着声音喝道。
桐狄闻言赶紧招了两个侍女,搀着祁雪的臂膀,一步一步朝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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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段日子,祁雪都在自己房中相安无事地度过。
眼见着床外的那树栀子花开的越发盛大,日日飘来幽香,到渐渐衰败掉落,洁白的花瓣变得暗黄卷曲,零落与尘土之中。
“承影”这个名字好像离她越来越远,没有人认得他,除了她和秦竹奕,可秦竹奕绝不会提起他的。
没有歃血蝶在身边,就好像失去了他来过的所有痕迹。
都怪自己太过粗心,才会把他留给自己的如此重要的东西忘在火里。
她被禁了足,却不代表别人不能进来看她,所以母女俩吃零嘴聊闲天的场合就从湖边的小亭子转到了她的闺房。
母亲知道父亲不愿在府上听到有关于那一个月的事情,所以也不轻易开口问。
而祁雪不愿让家中人知晓承影的存在,因为不知该如何和他们介绍他的身份和与他的关系,所以对那段经历描述的一笔带过,报喜不报忧。
祁夫人想,只要女儿现在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便好,何必去纠结发生了什么呢,所以两人都默契地不曾在这个话题上深入。
那日的阳光极好,祁雪差人搬了躺椅对着窗子,正懒洋洋地晒太阳,门外来报,说是老爷叫她去前堂会客。
祁雪心下疑惑,但还是听命踏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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