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直到入夜孟元晓睡下了,崔新棠才从外面回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放轻的脚步声从屏风外进来,停在床边,带着淡淡的酒气。

孟元晓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心扑通扑通直跳。

崔新棠放轻动作撩开床帐,上来躺在她外侧,很快便一动不动。

听着耳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孟元晓恨不能将人一脚踹下去。

他离开前撂下那样的话,惹得她心猿意马,他自己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像耍猴一样戏弄她。

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孟元晓越想越气,忍了又忍,还是未忍住一脚踹在他腰上。

未能将人踹到床下,却听到他闷哼一声。

孟元晓心下一惊,慌忙心虚地阖上眸子。

气好歹是出了一口,等到旁边的人没了声响,她若无其事地侧过身去。

可她刚翻过身,却听身后闷笑一声,身后崔新棠搂上来,唇瓣落在她耳后。

次日便是回门,孟元晓还是不想理他。

上马车前,崔新棠有意无意地揉了一把腰,意味深长地笑看她一眼。

孟元晓明晃晃地白他一眼,撩裙上了马车。

回到孟府,孟元晓先扑到冯氏怀里撒了好一通娇,然后便拉着大嫂玩去了。

姑嫂俩躲在房中说悄悄话,黎可盈问:“我送你的话本看了吗?”

大婚那晚害孟元晓流鼻血的话本便是大嫂送的。

嬷嬷是教了她一些,但也只在她嫁妆里塞了避火图,这样出格的东西,是未敢给她塞的。

孟元晓一双杏眸扑闪扑闪,小声道:“看了。”

说完红着脸,语气羞涩又难掩兴奋,“和棠哥哥一起看的。”

这下轮到黎可盈惊讶了。她原本是怕孟元晓年纪小会害怕,才送了她这册话本。

不成想,小姑娘瞧着娇滴滴的,竟是干大事的人。

院外,孟珝同崔新棠说完话回来。

半道上,孟珝老远瞧见孟峥抱臂靠在梧桐树上,守在他和黎可盈的院子外。

孟峥嘴里叼着一根青草,一双眸子顺着月洞门明晃晃看向院子里边,丝毫没有避嫌之意。

孟珝蹙眉大步上前,不悦问:“杵在这里做什么?”

孟峥在军营历练几年,耳目比常人更要灵敏,他早就听到孟珝的脚步声,只是懒得理会。

听到这话他才懒洋洋地收回视线,身子动都未动,只扭头看向自己的大哥。

他唇边勾着讥笑,吐掉嘴里的青草,“我在自己家中,想待在何处就待在何处,想如何就如何,你管得着吗?”

孟珝:“……”

两年不见,孟峥虽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散漫样子,但孟珝如何不知自己这二弟与先前不一样了。

只是做事仍由着自己的性子,这一点,却半点不见长进。

他回来这几日,因为他,母亲没少掉眼泪。

孟珝懒得多管他,只道:“母亲不曾对不住你,你收敛些,莫要再惹母亲伤心。”

“呵。”孟峥嗤笑一声,显然半个字都未听进耳中。

孟珝也不再理他,抬脚进了院子。进去时恰好姑嫂俩说完话,从房中出来。

孟元晓唤了句“大哥”,转头瞧见院中花树下石桌上的东西,好奇问:“嫂嫂,那是什么?”

说完,走过去拾起来瞧了瞧。

是三枚榛子雕的小玩意儿,每个只有她大半个拇指大。

其中一枚里面雕的是一身红衣的俊俏女郎,另外两枚雕的是两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在榛壳里雕东西,又雕得这样精致,想来很是费了番功夫。

她忍不住惊讶,刚想唤大嫂过来看,便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一旁伸过来,将她手中的榛雕拿走。

瞧见手里的东西,孟珝愣了愣。

若他未猜错,这三枚榛子应当来自丰州,黎可盈老家宅子门前的那棵榛子树。

只有那棵榛子树,能结出这样大的榛果。

他视线落在手中的榛子上,瞧见里面一身红衣的俏丽女郎,脑中不由闪过第一次见到妻子时的情景。

那时父亲刚到丰州上任,嫌孟峥整日同那些纨绔厮混,将孟峥一并带到丰州,丢到军营历练。

父亲到丰州不久突染急病,母亲担忧,遣他去丰州探望父亲。

他到了丰州,又等到父亲痊愈,已是冬日。离开丰州前,他去了一趟军营探望二弟。

丰州冬日严寒,他赶往军营途中下了一场大雪,地上雪落了厚厚一层。

雪地难行,他骑在马上十分小心,可快到军营时,经过一处村寨外,竟连人带马落入陷阱中。

陷阱比他人还高,他摔伤腿,又爬不出去,狼狈不堪。

边境不太平,雪天村寨里的人更不会出来。他被困一日一夜,饥寒交迫,意识都有些恍惚时,才被人发现。

迷迷糊糊中,头顶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黎姐姐果然料事如神,黎姐姐你带我们挖的这个大坑,果然有坏人上钩了!”

女郎的声音清亮,听起来只十五六岁,“别拍马屁,去喊吴叔过来,将人拖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拖上来丢在雪地里,又被人围了一圈。

“黎姐姐,这人要怎样处置?”

“直接丢了吧!”

“可是直接丢了,肯定会被野狼吃掉。”

“那要怎么办嘛!咱们凭白捡回个人,被村长知道了,定饶不了咱们!”

嘈杂的人声吵得他头痛欲裂时,突然有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转了转他的脸。

淡淡的馨香铺面而来,半昏半醒间,女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瞧着倒不像坏人。”

有半大孩子道:“不是坏人,怎会大雪天往军营跑?咦,黎姐姐,你不会是看他长得俊吧?”

“呸,黎姐姐才不会喜欢小白脸呢,整日赖在黎姐姐家里那个,黎姐姐不就瞧不上?”

“对哦,黎姐姐日后可是要做女将军的人,才不会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女郎未理会他们,只吩咐吴叔将他弄到牛车上。

吴叔有些犹豫,女郎道:“无妨,再过几日父亲会回来一趟,到时请父亲好好审一审他。若是细作,直接砍了丢到野地里喂狼。”

一旁有人附和,“对,黎姐姐的爹爹在军营做官,村长定不敢罚黎姐姐!”

“黎姐姐,我怎么瞧着,这个小白脸同赖在你家里那个,长得有些像?”

“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女郎道。

随即他腰间落了一只手,柔软的掌心在他胸前摸索半晌,将他怀里的钱袋摸走。

“我总不能白救他,家里已经养了一个吃白饭的,我可不想再多养一个。”

女郎说完将他的钱袋丢了出去,“毛毛,你爹不是又犯了哮疾?拿去抓药吧。”

“吴叔,将人拉回家。”

他浑身像是散了架,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牛车上。

牛车“轱辘轱辘”颠簸得厉害,鼻尖嗅着混了牛粪和干草的污浊味道,他生生被颠醒。

醒来时牛车正好进了一座宅子,进门便听到一道少年的声音,从院子里冲出来。

“黎姐姐!”

他忍不住一愣,这声音,像极了他那没脑子的二弟。

等他吃力地睁开眸子,强撑着从牛车上坐起身,入目先是雪地里那抹俏丽的红色身影。

女郎侧对着他,身形婀娜高挑,一身红衣在雪地里十分醒目,只一眼便让他晃了神。

再往旁边一看,那个一身黑衣手里捧着个还在冒热气的海碗,正哧溜着稀饭的少年,不是他那不成器的二弟又是谁?

数月不见,二弟长高了些,脑子却不见长,追在女郎身后,像极了幼时他养在府中的黑犬。

“黎姐姐,方才我将你院子里的雪都扫净了,你快去看一看!”

女郎的声音满是嫌弃,扬着下巴睨他,“不是说受伤了?既然受伤了,如何还能扫雪?”

少年哑了声,女郎忿忿道:“伤好了还要赖着不走,我定要告诉父亲,让他好好罚你!”

少年满脸委屈,“黎姐姐,你疼疼我。我,我胳膊还疼着,不信给你摸一摸!”

女郎不理他,少年紧追不舍,“黎姐姐,方才我给你扫院子时,听到有人喊,说你在村前挖的那个坑,捉到了……”

女郎连忙捂住他的嘴,“傻子,小声些!”

他二弟傻兮兮地直点头,女郎往身后一指,“不就在那里嘛!”

二人齐齐扭过头来,瞧见他坐在牛车上,都是一惊。

女郎皮肤冷白,在雪地的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一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惊愕,“你,你何时醒来的?”

而他二弟那个傻子,瞧见他,先是黑了脸,随即“咦”一声,“黎姐姐,你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个丑东西?”

“瞧那脸白得,跟死了又活过来似的,还青一块红一块,活像唱大戏的。”

“黎姐姐你瞧瞧我,我才不是小白脸,我今日在雪地里晒了半日,你瞧我是不是又黑了一点?”

他不过是脸上摔青几处,就成了他二弟口中的“丑东西”。

那日若非他实在没有力气,少不得要上前,像几年前那般,将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一番。

他那傻二弟满脸戒备,瞧瞧他,又瞧瞧黎可盈,手里捧着碗,一边呲溜着稀饭,一边当面狠狠蛐蛐了他一番。

许是他的眼神要杀人了,那傻子终于察觉不对,站在原地怔愣半晌,最后端着碗大步过来。

“大哥?!”

……

念及旧事,孟珝忍不住一阵恍惚。

孟元晓却不知这些,她抬手想去抢大哥手里的榛雕,却被孟珝扬手避开。

孟元晓央他,“大哥,这是你雕的吗,送给我吧!”

孟珝睨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你夫君在外面等着你,还不去找他?”

说完,孟珝下意识扭头朝黎可盈看去。

黎可盈站在原地,并未过来,正在交代婢女什么。

方才她和孟元晓从房中出来时,笑得开心,此刻同婢女说话,唇角也噙着浅淡的笑意。

只有在面对他时,才是一贯的冷若冰霜。

孟珝心下微沉,手上不自觉用力。

榛子雕的东西本就脆弱,稍一用力便被捏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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