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楚若玄都留在临溪别院养病。沈娆每日都会按时去探望,却始终保持着客气的疏离,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楚若玄病中的一场梦。楚若玄躺在床上,看着她冷淡的背影,指尖攥紧了锦被,眼底的幽暗又深了几分,却没再多说什么。
对祁玉嵘,沈娆的疏离更甚。两人虽还按往日习惯一同用膳,可饭桌上再也没了往日的闲聊,祁玉嵘几次想开口,都被沈娆借机打断。待晚膳一结束,沈娆便立刻起身径直回了揽月轩,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留在书房陪他看书或是讨论事情。祁玉嵘坐在空荡的膳厅里,望着桌上未动多少的菜肴,心中的酸涩像潮水般涌来,却始终不敢上前阻拦。
与楚若玄、祁玉嵘的备受冷落不同,住在晴雪院的柳仲郎,这几日可谓是过上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沈娆每日都会抽两个时辰过来探望,陪他用午膳,絮絮叨叨跟他讲很多人生道理,耐心地鼓励他打起精神好好生活。她还特意让人给柳仲郎制了好几套合身的新衣,又请了镇上的医师,专门为他调理多年受损的身体。
这日午后,沈娆坐在柳仲郎床边的椅子上,语气带着几分恳切:“仲郎,你听明白了吗?我已经请大公主帮忙,帮你消了奴藉。过几日你就去世子身边,他那里有不少跟你一样的前朝遗孤,大家境遇相似,你在那里不会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对待。好好学些谋生的技能,将来定能出人头地。”这几日该说的道理她都讲遍了,可柳仲郎总是执着于留在她身边,沈娆的耐心已快要耗尽,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疲惫。
柳仲郎却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依赖:“我在郡主身边就够了,哪里都不想去。求郡主不要赶我走。”他攥着沈娆的衣角,指尖微微发颤,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沈娆皱了皱眉,语气冷了几分:“我没办法将你留下,这些话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仲郎,我真的累了。你若是再这样固执,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她实在不想再纠缠下去,柳仲郎的依赖像藤蔓,让她觉得喘不过气。
柳仲郎望着眼前的人,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委屈,更有藏不住的浓烈爱意。他心里的爱意早已到达极致,哪怕是死,他也想抓着沈娆不放手。可他看着沈娆疲惫的神情,终究还是压下了情绪,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郡主当真不要仲郎了?”
沈娆只觉得耐心尽失,这人油盐不进,再多道理也听不进去。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缓和些:“柳仲郎,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你从来不是属于任何人,你就是你自己,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不要总把自己当做个物件,打起精神来好吗”
柳仲郎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沈娆松了口气,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说完便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柳仲郎正深深地望着她,眼神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沈娆心头一跳,匆匆收回目光,快步离开了晴雪院。
回到揽月轩后,沈娆坐在窗前,脑海里总忍不住回想柳仲郎最后那个眼神,心里怪怪的,像压了块石头。她总觉得,柳仲郎今日如此乖顺恐怕没那么简单。
沈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便带着花奴去了晴雪院。
刚到院门口,负责服侍柳仲郎的小厮就匆匆迎上来,躬身禀报:“郡主,柳郎君方才说要去后院泡汤,让小的们在院外候着,不许打扰。”
沈娆点点头,心里的不安却没消减:“那我去他屋里等吧。”说着便推门进屋,可刚踏入门槛,目光扫过屋内,心瞬间沉了下去。她这些日子给柳仲郎送的衣物和用具,都整整齐齐叠放在桌案上。
“不好......”沈娆心下一紧,转身就往后院汤池走。刚绕过回廊,汤池方向传来的水汽里,竟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沈娆跑得更快,待冲到汤池边,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发冷:柳仲郎半躺在温热的池水中,原本清澈的池水已被鲜血染成暗红,他的两只手腕上各有一道寸长的伤口,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出。
听到脚步声,柳仲郎缓缓抬眼,看到沈娆时,苍白的脸上竟虚弱地扯出个笑容,声音轻得像随时会断掉:“郡主......你来了......”
“花奴!快去请大夫!”沈娆厉声吩咐,自己则快步冲进汤池,顾不得池水浸湿裙摆,伸手就去抓柳仲郎的手腕,想止住伤口的血。可她刚碰到他的手臂,柳仲郎就顺势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颈间,气息微弱却固执地呢喃:“郡主,仲郎心悦你......仲郎好爱你......你不要赶我走......”
“疯了吗!你先松手!止血要紧!”沈娆又急又气,一边骂一边扯过身上的披帛,用力缠在柳仲郎的手腕上,试图压住出血点。可她的动作越快,身上沾的血就越多,温热的血液透过衣料渗进皮肤,让她浑身发颤。
好不容易将两只手腕都用披帛绑紧,沈娆刚想推开柳仲郎,他却突然发力,将她压在汤池边的石壁上,眼神里满是偏执的炽热:“郡主,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你分明也爱仲郎的,对不对?”
“你清醒点!我对你好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沈娆用力推开他,刚要起身,腰却被他再次抱住,力道大得像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冲来,只听“砰”的一声,楚若玄一把将柳仲郎从沈娆身上扯开,狠狠扔到池边的地上,随即转身将沈娆拉进自己怀中,声音冷得像冰:“谁准你碰她的?”
被扔在地上的柳仲郎咳了几口血,却还想爬起来靠近,楚若玄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死死盯着他,吓得柳仲郎瞬间僵在原地。沈娆靠在楚若玄怀中,还在不停发抖,鼻尖满是血腥味与他身上熟悉的冷香,混乱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郡主没事吧?”楚若玄低头看着怀中浑身是血的人,声音里满是急切,大手轻轻抚过她的后背。
沈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摇了摇头:“我没事,都是他的血。”话音刚落,眼角余光就瞥见被扔在池边的柳仲郎,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沾满血污的手还朝着她的方向伸,眼神里满是偏执的渴求。沈娆心头一紧,下意识往楚若玄怀里缩了缩,避开了那道让她发怵的目光。
楚若玄察觉到她的恐惧,眉头皱得更紧,抬了抬手,只听两道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暗卫社君和献桃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将刚爬起身的柳仲郎反手制住,动作干脆利落,柳仲郎瞬间被按得动弹不得,痛得闷哼出声。
“别杀他!”沈娆听到柳仲郎的痛呼,连忙开口阻止,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别让他死了,他只是一时糊涂......”她不希望有人因为自己而丧命。
楚若玄低头看了眼怀中满脸担忧的沈娆,眼底的寒意稍减,对着社君和献桃沉声道:“带下去好好治疗,盯着他,不能让他死了。”
“是。”社君和献桃齐声应道,架着还在挣扎的柳仲郎,转身便迅速消失在庭院深处,只留下地上几滴暗红的血迹。
沈娆方才一直硬撑着的一口气,这才放了下来,顿时感觉双脚发软,膝盖像被抽走了力气,若不是楚若玄及时伸手扶着她的胳膊,她定要瘫倒在地上了。
楚若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无力,半扶半拎地将她带到一旁的石凳上坐着。目光扫过她满身暗红的血污,他抬手脱下自己的玄色外袍,轻轻罩在她身上,外袍宽大,将她娇小的身形裹得严实,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冷松香,驱散了些许血腥气。他蹲在她面前,声音放得极轻:“没事了,这人就交给我处理,郡主今后不必再多想。”
沈娆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身上的外袍,眼神里满是茫然与自责:“此事说到底都是因我而起……世子,你说,这事是我的错吗?”她的声音带着刚经历惊吓后的沙哑,连语气都没了往日的笃定。
“此事皆因那人心怀不轨,与郡主何干?”楚若玄语气坚定,眼底没有半分犹豫。
“可他说,都是因为我对他太好……”沈娆垂眸看着自己沾着血渍的指尖,声音更低了,满是不解与困惑:“世子,难道对一个人好,也是一种错误吗?”她只是出于善意想帮柳仲郎,从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楚若玄见她神色越发低落,心中不由得软了软,连忙道:“郡主不必自责,你没错。错的只是那柳仲郎,错把你的善意当成了爱意,对郡主痴心妄想罢了。”
“他说他爱我……”沈娆想起方才柳仲郎抱着她时,眼底那近乎疯狂的炽热,还有血色中偏执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可这样的爱,我真的受不起。”
楚若玄看着她眼底的恐惧,往前凑了凑,声音又轻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郡主别怕,有我在。今后我不会再让他靠近你,没事了。”他的声音像定心丸,一点点抚平沈娆心头的慌乱。
“为何总是这样,我从未有过坏心思,为何事情总是变得很糟糕,到底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好累,真的太累了.....”像是被什么按下了开关,沈娆积压在心底的委屈瞬间决堤,声音带着哽咽,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垂着头,连眼眶都泛起了红,她明明只想好好推动剧情,却一次次失控,连善意都差点酿成悲剧,这种无力感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半晌,沈娆才渐渐平复下来,抬手擦了擦眼角,想起方才对着楚若玄毫无保留的抱怨,脸颊瞬间泛起红晕,但也正因此心中的烦闷消散了不少。再看向楚若玄时,只觉得他耐心倾听的样子格外可靠,暗自感叹:不愧是男主,人真好,还及时救了自己。
想到这里,沈娆坐直身体,郑重地向楚若玄道谢:“世子,今日之事多谢你了!若非有你及时赶到,我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楚若玄看着她眼底未散的微红,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少年气:“郡主客气了。说起来,玄还要多谢郡主这几日的照顾。若不是郡主收留,玄还不知要去何处安心养病。”
沈娆望着他笑起来时柔和的眉眼,心下一软,语气也热络了些:“世子言重了。你与六郎乃是至交,之前又对我有恩情,今后若是喜欢,也可以常来别院小住,仙客居我就一直为世子留着。”
“如此,便多谢郡主了!”楚若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喜,这无疑是意外之喜,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留在她身边的理由,比什么都重要。方才被柳仲郎激起的杀意也淡了不少,原本他还想着,要将那不知死活的东西做成人彘关押在地牢,如今冷静下来,倒要好好想想,如何处置才能既解气,又不惹沈娆不快。
沈娆此刻对楚若玄的印象彻底改观,暗自懊恼之前竟带着有色眼镜看他:从前总觉得他心思深沉,随时会对自己下杀手,可如今看来,他不仅多次出手帮忙,还从不求回报,实在是自己想多了。这般想着,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暗暗决定以后要对他更好一些,好好弥补之前的误解。
“对了,世子,”沈娆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多了几分犹豫,“今日之事……可否请你为我保密,不要告诉六郎?”祁玉嵘本就对柳仲郎十分不喜,若是知道他做出这等极端之事,必定又要大闹一场;偏偏眼下她与祁玉嵘的关系还尴尬着,实在不想再因这事与他产生新的纠葛。
楚若玄笑着点点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能和沈娆有共同的秘密,这未必不是两人关系的一种进步。他温声道:“没问题。只是府中的下人难免看到些动静,还需郡主自行叮嘱,免得走漏消息。”
沈娆连忙点头应下,又与楚若玄道别后,便匆匆回了揽月轩沐浴更衣,顺便把府里的下人都叫来叮嘱一遍,务必将今日的事压下去。
祁玉嵘从书院散值回到临溪别院时,天已擦黑。他没多耽搁,先回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干净的玄青锦袍,如今他与沈娆每日只有晚膳时间能见上一面,沈娆刻意避着他,他心里清楚,却只能压下酸涩,无可奈何。
换好衣裳后,祁玉嵘径直往平日用膳的膳厅走,却见侍女迎面走来,躬身禀报:“郎君,郡主今日将晚膳设在了揽月轩侧厅,请您直接过去。”
祁玉嵘脚步一顿,心中泛起疑惑,却也没多问,转身往揽月轩走去。刚踏入侧厅,便见沈娆与楚若玄已然落座,桌上的菜肴正冒着热气,两人似乎正低声说着什么,气氛竟格外融洽。他压下心中的异样,面上依旧平和,对着二人拱手行礼:“世子!郡主!”
“六郎来了,快坐。”沈娆抬眼看向他,主动开口解释,“世子今日病好了不少,我想着他这几日在别院养病也闷得慌,便邀请他来一同用晚膳。”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对了,多亏了世子愿意收留柳仲郎,如今人已经送去候府了,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祁玉嵘一听“柳仲郎被送走”,心中顿时大喜,早先的郁结也消散了大半,难怪今日沈娆要特意在揽月轩设宴,原来是感谢楚若玄帮他解决了这个心头大患!
他连忙转向楚若玄,语气满是感激:“多谢世子相助!这份恩情,嵘来日必当相报。”
“六郎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楚若玄笑着摆手,眼底的笑意恰到好处,看不出半分异样,仿佛真的只是随手帮了个忙。
随后,三人便和和睦睦地开始用膳。席间沈娆提起,要将仙客居一直留给楚若玄,方便他日后前来小住,祁玉嵘想都没想便点头称好,还笑着说:“有世子常来作伴,别院也热闹些”。
站在角落的徵羽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在心里默默为祁玉嵘叹息:六郎君还以为世子爷是帮他解决了麻烦,哪里知道自己这是引狼入室!世子爷才是那最大的麻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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