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秋猎这日。
平日里禁闭森严的皇门大开,一辆辆载着皇亲贵胄,朝廷命官,世家子弟的奢华马车在精锐骑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连绵不断地蜿蜒出城。
旌旗招展,人喧马嘶,热闹非凡。
花晓容坐在车内,将帘子撩起一道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盛大场面。
另一个人的脑袋也跟着凑了过来。
“殿下,外面好热闹啊……”
少年人双手扒着车窗边缘,眼睛微亮,一副天真无忧的稚气样。
到底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在贪玩好动的年纪。
花晓容心里好笑,怪不得听了自己要去秋猎的事后,就常陌一个人非要闹着来。
眼看这人大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花晓容伸手一捏,扯着后颈的衣领把人拉了回来。
“坐好。”花晓容训道。
常陌乖乖坐好。
“殿下,京城里日日都是这般热闹吗?”他问道。
“唔,算是吧。”花晓容想到了这句话后的另一层意味,诧异挑眉,“你以前不住在京城里?”
闻言,常陌脸上的光彩黯淡了几分,“以前都是被寄养在乡下姑母家。”
“虽说我和兄长是一胞同生,可那时爹娘境况窘迫,实在负担不起两个孩子在京中的花销,所以……”
他撇下眼,看起来有些失落的样子,“便将我送回了乡下。”
但很快,他又毫无阴霾地笑了起来,“不过幸好兄长念着我,把我接到京城来一起伺候殿下,不然……”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花晓容手背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可怜兮兮道,“不然我可能还在乡下被姑母一家当长工使唤。”
感受着这人掌心与俊秀脸蛋不符的粗粝触感,花晓容脑海里莫名浮现一颗可怜小白菜在猛烈日头下被晒得无精打采的形象。
心头一软,他抬手摸了摸眼前少年的头顶,“没事,以后我护你。”
大不了以后就当个弟弟养在府里。
少年歪头,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着他认真的脸,忽而笑了起来,“殿下……保护我?”
“嗯。”
看着少年脸上那点未褪尽的婴儿肥,花晓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觉得手感颇好,索性将整个掌心都贴了上去,捏面似地揉搓了起来。
少年被他揉得脸颊变形,嘴唇嘟得像吐泡泡的金鱼,看起来分外滑稽可爱。
花晓容哈哈大笑。
哎呦!自从他家里那群崽子长大有了羞耻心后,就再没人肯让他这样揉捏逗玩过了。
现在久违地重温了一下这种“欺负小孩”的滋味,他心情可谓是舒畅无比。
嗯哼哼,小孩子的脸生来就是要给大人揉揉揉的!
他在心里发出反派般的邪恶桀桀怪笑。
在花晓容不知轻重的手法下,等抵达猎场营地时,常陌成功顶着一张两颊红红的脸下了车。
这副饱受蹂躏,引人遐想的样子让众人纷纷对他俩注以诡异注视。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臣甚至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过来,痛心疾首劝诫:“殿下,那方面的事还是节制一些比较好,这光天化日,又马车上,未免……”
他难以启齿,“未免也太有伤风化了。”
花晓容:?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还没等他想明白,常陌就先开口了。
“没有的,殿下很温柔,一点也不疼,我是心甘情唔……”
花晓容一把捂住他的嘴。
死小子在乱说些什么呢?!
“殿下。”清冷而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刚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谢竹睹了这混乱的一幕,仍旧面色浅淡无波。
但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走!
花晓容扭头,扔给他一个此地不宜久留的眼神。
谢竹垂眸,目光落在被握住的手腕上。
陌生的触感清晰传来,但他并未挣脱,只是任由对方拉着自己走。
“殿下~我想和你住嘛——”
谢竹抬眼。
只见常陌已小跑着追上他们,抱着公主的手臂撒娇似地摇晃。
公主伸指抵住他凑过来的额头,冷漠拒绝:“不行,你和谢竹住,分给你俩的帐篷够大。”
“啊——”
被拒绝的人听起来似乎很失望的样子,但脸上却依旧笑盈盈。
他下巴磕在公主肩上,一副亲昵依赖的样子。
然而,在偏头看向自己时,眼底的笑意就变成了恶意。
少年漂亮的嘴唇无声开合:
【滚远点】
*
帐篷内,谢竹沉默地看着那一箱装得满满的书。
“感动么?她特意为你准备的。”
房间的另一头,常陌姿态慵懒侧躺在床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的柳叶刀,锋利的刀刃在指间灵活翻飞,看得让人心惊胆颤。
他脸上惯有的,讨人喜欢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麻木的淡漠。
谢竹无言。
常陌嗤笑一声,“没想当初名满京城,才辩无双的谢家状元郎如今倒成了个哑巴。”
说着,他手腕一抖。
银光一闪间,一枚柳叶刀险险擦过谢竹脸颊,“梆”的一声,狠狠钉入书箱。
刀柄颤抖,红缨晃荡。
“最后一次机会,”常陌声音冰冷,“真不加入我们?”
谢竹皱眉,将刀取下,“不。”
常陌冷哼一声,眼底恶意翻涌,“那你就永远在这金丝笼里当个供人取乐的玩物吧!”
谢竹握着刀刃的手缓缓收紧,指节泛白。
他转身看向常陌,声音平静无波,“你以后,又能比我现在好到哪里去?”
这话像是刺痛了常陌一般。
只见他眼睛微眯,袖子里又滑出一枚刀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公子——!谢公子可在?”帐外忽有人喊道,“公主头又疼了,您快过去一趟!”
谢竹松了手,低头,看着满手的鲜血,神色未变。
外面的人还在催。
他随手扯过床边垂下的一截床幔,草草将手上的血污擦拭干净,淡然道:“言尽于此。以后休要再提。”
说完,他抱琴而出,身姿挺然。
*
花晓容感觉自己脑子仿佛里有一个施工队在突突突地拿着电钻施工作业。
他捂着头,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谢竹……怎么还没来?”
再不来他真的想撞墙了……
一旁被皇帝派来伺候他的宫人们也急得团团转。
这这这主子受罪,最后罚的还不是他们!
绿翘姑娘!谢竹公子!你们快点回来啊!!!
众人内心绝望呐喊。
“殿下——!”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大喊着跑了进来。
主事的大宫女如见了救星一般,几乎喜极而泣地迎了上去,“绿翘姑娘,你可算……”
绿翘打断她的话,焦急道,“别说了!快!快叫几个人和我过去——谢公子出事了!”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花晓容听到这话,强撑着爬了起来,“他怎么了?”
“欸,殿下您别起来,先好好休息。”绿翘担忧地扑过去,想扶他重新躺好。
花晓容却止住了她的动作,不容置喙,“带我去。”
*
“谢竹。”
拦在路中央的人用一种爬蛇般的黏腻目光打量他,“真是……好久不见啊。”
看清来人,谢竹下意识皱眉,抱紧了怀中的琴,侧身欲绕行,却被其他几个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嬉笑着挡住了去路。
“别急着走啊,谢大才子~”
“对呀,好歹同窗一场,和我们叙叙旧呗?”
“哎,听说你在那公主府里天天给人弹琴解闷?不如来我家吧,我家正好缺琴师,工钱好说哈哈哈……”
“啧,你怎么说话呢!咱们谢公子是何等人物,岂是那下九流的伶人能比?——想必在公主香闺锦帐之中,自有‘妙用’之处嘿嘿嘿……”
“听说谢家就你活下来了,真是好运啊……不过沦落到现在这般地步,我要是你的话,早就……”
无数恶毒,下流,嘲弄的话语如利箭般刺来。
谢竹抱琴,还是沉默。好似伤痕累累,孤立无援的战士持着最后一把盾,望着千军万马。
欣赏够谢竹隐忍不发的姿态后,为首那名高鼻深目,最开始拦住他的锦衣公子施施然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
“袁梁,”谢竹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冽,“让开。”
看着顺着他袖口滴下的血迹,袁梁眯着眼,得意地笑了,“看来是过得不怎么样嘛。”
谢竹冷眼瞧他。
看着他这幅模样,袁梁舔了舔嘴唇,“你还是以前一样,一身傲气,谁都瞧不起。”
谢竹的骨头竟然还没碎么?
想到这,他兴奋地颤抖了起来。
既然没碎……那就由他来亲手打碎吧!
他狂热而扭曲的目光随着双手,一齐袭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
“长乐公主驾——躬迎——”
众人转目望去。
只见一辆四面垂纱,远看如烟缭绕的舆轿缓缓而至。
有人眼尖的认出,那用来垂帘的纱竟是是皇室亲族专供,一匹千金难求的霞影罗纱。
“恭迎鸾驾——”
众人慌张屈膝跪拜。
死一般的寂静漫延。
良久,毫无动静的垂帘微微一动,接着,一个侍女打扮的人躬身侧耳,倾听着帘内那位的吩咐。
片刻,那侍女走了过来,扬声道:“殿□□恤谢竹公子体弱,免跪,平身。”
听到这,谢竹抬头,刚好对上那侍女对他眨了眨眼。
侍女,也就是绿翘,她凌厉的目光扫过剩下蠢蠢欲动的人,“其余人等,跪候!殿下有话要问。”
众人不敢违背,只能老老实实地跪着。
“本宫问你们,”一道慵懒无力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在这聚着干什么?”
无人敢应答,最后还是袁梁硬着头皮回道:“启禀殿下,我等,我等恰巧遇到了谢竹。许久未见,作为昔日同窗之友,便想同他寒暄一下……”
“哦?”那声音话锋一转,“是这样的吗,谢竹?”
谢竹站立在跪拜的众人之中,长身玉立,身姿笔直。
“不是。”
他无视周围人惊惧怨恨的目光,平静道:“臣奉殿下之命前往营帐途中,遭他们恶意拦截围堵,故未能及时应召,还请殿下恕罪。”
一声轻笑从帘后飘出,“不怪你。”
袁梁却是吓得腿都软了。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是完了。
都怪谢竹!
他怨恨的视线还没来的及落在谢竹身上,垂幕后的人又问道:“方才回我话者,叫什么名字?”
“袁,袁梁……”
“哪家的?”
袁梁心如死灰,感觉已经看到了自家爹的鸡毛掸子挥来,“池州总督袁方海之子。”
“好,今日之事,本宫定会亲自修书,一字不差地向袁总督转告。”
说罢,一只纤长莹白的手从淡红色的垂幔中探出,转腕,露出掌心,腕上两个玉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得了示意,一旁的侍女尾音拖长三息道,“兴——”
众人如蒙大赦,木着酥麻的腿谢恩起身。
“……谢竹,”帘后的声音似乎更微弱了些,“过来……”
谢竹走去,站定垂首,“殿下有何吩咐。”
里面却没人说话了,只有那垂在外面的手动了动。
谢竹略一迟疑,最后还是俯身,轻轻握住那只略微有些冰凉的手。
下一瞬,那手却忽地一用力,将他拉入了重重帷幕笼罩的舆轿之中。
连熬了好几夜,我真的要昏古七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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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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