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纱飞扬,缭绕晃动。
轿内锦绣堆叠,一身着素雪华衣的身影横卧其间,身姿窈窕,墨发半散如云。
“殿下……”谢竹愕然跌落在层层衾禂软垫上。
挣扎起身间,他束发的玉冠歪斜,几缕乌发散落,垂在白玉似的脸边。
花晓容紧闭着眼,头内的疼痛搅得他意识模糊。
真是要了命了……
刚才演那一出戏,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精力,此时连说一句话都觉困难。
他艰难地翕动了几下嘴唇。
身旁的人会意,轻轻靠近,“殿下可是要听琴?”
花晓容有气无力地点头。
耳边很快传来了熟悉的琴音,慢慢抚平了脑内的尖锐疼痛。
良久,睫毛颤动,他缓缓睁开眼。
入目,满弦鲜红。
花晓容瞪大了眼,喝道:“停!”
那染血的手倏地顿住,接着若无其事般拢进袖内。
谢竹:“殿下头可还疼?”
现在是他头还疼不疼的问题吗?
哥们你手在流血啊!!!
花晓容惊惧地看着那血顺着琴身蜿蜒滴下,将谢竹跪坐处的褥子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你手怎么回事?!”
很难不联想到刚才这人的遭遇,花晓容咬牙切齿,“不会是刚才那群家伙弄的吧!?”
谢竹这人脾气好嘴又闷,要不是自己及时赶过来,指不定还要再受什么欺负!
“不,是臣自己不慎划伤的。”谢竹淡声道。
“真的?”
花晓容狐疑,眼神看他仿佛像在看一个在学校受了欺负,回到家也不敢吭声的小孩。
“是。”
谢竹被他不加掩饰的担忧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
花晓容眉头拧得更紧,“手伤成这样你还弹琴?”
谢竹却误解了他的意思,目光落在那块被鲜血浸染的布料上,“抱歉,污了殿下的眼。”
花晓容:……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我不是说这个!”他抓狂道:“你手不痛吗?!”
谢竹沉默。
花晓容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叹了口气,“手,伸过来。”
那人摇头,“恐会惊了殿……”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花晓容冷声打断。
僵持片刻,一只鲜血横流的手终于迟疑地伸到了他面前。
看清掌心处的那道狰狞血痕,花晓容眉头几乎皱成一团。
意料之中的反应。
谢竹默了眼,指尖微蜷,正要收回时,一只洁净白皙的手握住了他满手脏污。
只见花晓容扯了自己的发带,一圈又一圈地缠在那伤口处。
“先止一下血,等会儿再叫大夫给你上药。”
金枝玉叶的公主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眉眼低垂,神情凝肃。
一头墨发没了拘束,如瀑般散落肩头,衬得这位殿下越发眉眼如画,如琢如磨。
谢竹垂眼看了会儿,忽道:“……痛的。”
“嗯?”花晓容抬头,对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意识到对方是在回答刚才问他手痛不痛的问题,花晓容无语又好笑。
这反射弧真是有够长的。
“痛就对了。”他手下一动,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人都是肉做的,怎么会不疼?”
“还有,”他没好气地继续训道,“下次再遇到今天这种事,就直接报我的名号。”
想起原身的性格,花晓容扬颚,补充道:“本宫的人,就算只是男宠,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狐假虎威嘛,谁不会?
他这个公主也不是借着皇帝的名头到处招摇吗?
谢竹目光落在手掌上缠绕的那抹淡青色上,低声应道。
“殿下。”
下车时,他忽然叫住了花晓容。
“……其实殿下不必为臣费心准备那么多书册。”
秋猎不过三日,他如何看得完那满满一箱。
花晓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就各样都挑了点。”
听到他的解释,谢竹神色一怔,“你……”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话到唇边咽了回去。
最终他还是安静地敛了眼,淡声道:“多谢殿下。”
*
一夜休整,第二天,秋猎正式开始。
“长乐,你可让朕好等。”
这一声似是责备却又带着亲昵的话,让围在皇帝身边献媚讨好的众人纷纷惊诧转头。
只见来人策着一匹神骏黑马,身着撒花窄袖襦衫裙,外披宝蓝色曲水纹织金缎斗篷,头戴白纱锥帽。
面纱向两侧挽起,露出一张与天子有几分相似,却更为惊世绝艳的美人脸。
跟在她身边,骑着一匹白马的少年则是一身利落黑色骑装,马尾高束,面容俊秀。
“陛下恕罪,”美人笑道,“昨晚睡得迟了些,今晨难免贪睡。”
狗屁。
说完后,花晓容自己都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还不是常陌这小子赖床,天知道昨晚干什么去了……
不过好在皇帝本来就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又打趣了几句后,就领着大部队启程了。
花晓容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正悠然策马,欣赏初秋山间美景时,不知从哪儿来的议论传入耳中:
“咦?跟公主身边的那位谢家公子今日怎么没来?”
"听说是昨个儿被公主撞见与人拉扯不清,公主大怒,当场就罚了他。听收拾的下人说,那褥子上好大一滩血……伤成那样,肯定是来不了。"
花晓容:……?
他就帮人包个手而已,这都传成什么样了?
他缓缓转头。
四周立马寂静无声。
花晓容皮笑肉不笑。
很好,别让他揪出是谁在背后蛐蛐,否则……
“殿,殿下!”
迎面跑来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花晓容诧异挑眉,“是你?”
眼前的小太监一身簇新宫装,衣服料子和款式明显都比初见时的要好上不少,面色看起来也红润了许多。
“是,是奴。”小七对他腼腆地笑了笑。
“皇,皇上让奴给,给您传话,说,说等会儿到,到了山上的驻地,看您,您是跟着皇上他们一起入,入林狩猎,还是呆,呆在那儿?”
花晓容听他磕磕绊绊说完这段话,内心吐槽:他这皇兄也是没谁了,竟然叫个结巴来给他传话。
不过,这家伙什时候混到皇帝身边去的?
还有,当初不说好了几天就把人送过来吗?
现在都一个多月过去了,承诺的人像是完全忘了这事一样……
花晓容本想凑近问个清楚,但对方似乎对他这个曾经“意图不轨”的公主很是惧怕——
看见他拉马一动,就脚步慌乱地往后退连了几步。
后面还有队伍要过,显然是容不得他俩继续在这纠缠。
于是花晓容就只能先回了他的话:“留在驻地。”
打猎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危险的样子,作为一个才熟悉骑马的人,他还是不要去自找麻烦了。
得了答复的小七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得没影儿了。
花晓容嘴角抽搐——他有这么可怕吗?
*
抵达山上驻地后,报名参加比赛的人各领了自家仆从家将,呼喝着策马入林打猎。
而剩下的女眷幼儿和尚未及冠的少年公子们就被留在了原地,在护卫看护范围内自由活动。
等花晓容从临时搭建的帐子里出来时,只看见外面木桩上束着的一黑一白两匹马。
常陌这小子,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他一个人现在左右无事,无聊之下,他牵过自己的马,打算在驻地边缘随意走走。
但没等他骑马走几步,就见不远处一片尘土飞扬。
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公子正嬉笑着策马转圈奔跑,像是在围着什么东西取乐一般。
花晓容定睛一看——马蹄包围之下的,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衣衫破烂,长发脏乱,看身形约莫十五六岁年纪。
似乎是因为害怕,这少年紧紧抱膝蜷缩,把头埋进膝盖里,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但那群顽劣的公子哥看起来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打算。
他们不断驱马逼近,将包围圈越围越小,马蹄几乎要踏到少年身上。
其中一人甚至甩着套马的绳索,套住了少年的脖颈。
随着他用力一扯,少年就被勒得不得不站起来,被迫扬起出一张青紫交加,布满伤痕与泪痕的痛苦脸庞。
在众人大笑声中,他像狗一样被拖拽跟着马匹踉跄奔跑,跌跌撞撞间,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被粗暴拽起。
又一次重重扑倒在地,但少年似乎是再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他背部着地地被马拖行,双手死死扣抓那紧勒在脖子上的绳套,双腿无力弹动,面色涨红。
眼看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花晓容心里一揪,纵马奔去。
住手!
话还没喊出口,一阵惊慌的骚乱就传来:
"陛,陛下遇袭——!让开,快让开——!"
惊慌失措的宫女太监,侍卫大臣们乌泱泱地簇拥着手臂流血的皇帝和他怀里昏迷的人从远处走来。
驻地顿时一片慌乱。
牵绳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了一跳,手一抖,绳索顿时松脱。
而等惊慌过后,地上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踪影?
只剩下一条沾着血污的破旧绳索,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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