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一抹融融的晚霞斜照进比平常要热闹几分的暖香院里。
“快,动作都给我麻溜点!”一名管事打扮的人站在一旁,颐气指使地训斥着来往端菜送汤,布置打扮的下人。
“殿下今日要来用晚膳,都给我收了心认真干活,不然出了纰漏拿你们试问!”
“是……”
说完,他一转身,瞬间没了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换了一张乐呵呵的谄媚笑脸,恭敬道:
“凤侍,您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需要布置的吗?”
红衣美人浅笑着摇了摇头,神情慵懒散漫,“可以了,多谢林管事。”
说着,凤行之纤白的两指间夹着一枚精巧纤薄的金叶子,递到他面前。
林泰连忙捧着双手接过,轻飘飘的份量落在手中,却让他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热。
“多谢凤侍——”他收下价值不菲的打赏后,心里暗自思量:
听闻这位主子今日以一曲准备已久的歌舞赢了公主欢心,得了个一起用晚膳的机会。
要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以前可是从不在后院里用膳的,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这样看来,这位凤侍出手阔绰,谋略过人,而且……
他偷偷觑了眼那因特意打扮过后更显得美艳动人,色如春花的人。
相貌极美!以后定是这公主府里的新宠。
这样的话,自己以后可要多往他这里走动走动,不求重用,只求落个眼缘,等有朝一日这位飞黄腾达时,自己能分点汤喝。
凤行之看着这人脸上藏不住的算计,觉得有点无聊:
看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过,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
“我来晚了?”花晓容一进院子,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都地看向自己,迈进门的一只脚不由得收了回去。
“没有,殿下来得正是时候。”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桌上的菜已经热了三轮。
但凤行之即使是等了这么久,脸上也不见一点烦躁。
他笑意盈盈地迎过去,柔软的双臂好似莬丝花攀附般抱住了花晓容的一只胳膊,引着他入屋。
但凤行之身量高挑,看起来差不多比花晓容高了一个头,所以这样故作娇柔做出来的效果可谓是大鸟依人,看起来略微有点滑稽。
不过花晓容此刻完全没有心思想这些,他的注意全集中在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甜腻香粉味上。
那香味不断往鼻腔里钻,熏得他鼻子痒痒的。
他无法理解一男的为什么要往身上喷香水。
毕竟男人的最好的体香,是汗味!
他曾经这样对着自家步入青春期而格外注重打扮,甚至偷偷往身上喷香水的某位弟弟训道。
面对此番顺直男味满满的发言,弟弟停下梳头发的动作,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哥,你是白痴吗,那是不洗澡发酵出的臭味吧。】
封建大家长花晓容无可辩驳,惨败!
就这样,他一路上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凤行之频频侧目,“殿下可是身体不舒服?”
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尖,随便找了个借口,“可能是刚才洗澡的时候受凉了。”
下午自己在莫轩宇那里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去后甚至还发现坐过板凳的屁股上也蹭了一大片灰。
花晓容:……
难以想象自己顶着这么显眼的痕迹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
之后他更是用了两大锅热水,一层皮快擦秃噜了才感觉把自己洗干净。
听到这话,凤行之不动声色地扫过对方一身新换的服饰打扮,心下一动,脸上笑意更深,更是对接下来的事十拿九稳。
等到花晓容一坐下,金灿灿的盥手小盆,净面的软帕,漱口的茶水,和几副款式不同的镀银碗筷依次递到了他面前。
前三样是饭前仪式必备工具,后一样完全就是原身的古怪习惯:只会用自己的专属碗筷,不会用别人用过的。
这一点甚至发展到即使在外宴会上用膳时,也会当着众人的面撤走主人家给自己备的碗筷,再换上自己的。
不过好在这个劣迹斑斑的“公主”做过的出格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点事实在不算什么,只是说起来会让人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但这点依照花晓容看来,不就是现代的“洁癖”嘛。
从善如流地被人伺候完后,花晓容兢兢业业地维持着“洁癖”人设选了一套碗筷,刚要夹菜时,余光瞥见旁边侍立的一人正拿毛笔欲写什么。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对方也收笔;他又试探性地伸出筷子,对方立马又提笔。
如此来回几次后,他可算明白了对方是在干嘛——记录他吃了什么。
吃顿饭可真累,整得他跟那国宝大熊猫似的,一天三顿专人监测。
“都退下吧。”他绷着脸,故意作出一副不悦的模样。
“是。”
伺候的人虽然不明白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公主为何突然变了脸色,但也不敢多问,只生怕对方的不悦牵连到自己引来灾祸,纷纷退下。
“殿下,可是胃口不佳?”
眼看时机已成熟,凤行之拿过酒壶,“要不要试一下臣新酿的果酒,度数不高,酸甜开胃。”
说着,他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转动了一圈酒壶的壶口,然后再倒满了另一杯递给花晓容。
花晓容很少喝这种酸甜口的东西,确实有点好奇。
“这是什么酿的?”
他接过酒杯,莹润素白的指尖沾上点淌出来的紫红液体。
“一些山间浆果,殿下可以喝一喝,看合不合您的口味,若是喜欢,臣可以……”
凤行之目光紧紧追随:酒杯被托起,缓缓靠近了那张润红晶莹的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报——莫侍来访——!”
花晓容动作顿住,眼睛一亮,放下酒杯,起身朝外跑去。
还真来了?
门外,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戴着青铜面具,身形略微有些消瘦,但又依稀可以看出这曾经是副舞刀弄枪的结实身体。
“我以为你不会来。”花晓容压住脸上的笑,走到轮椅后想要帮忙推一下。
“殿下的命令,臣不敢不听。”
对方避开了他的手,拒绝了他的帮助,并向他发出一则阴阳怪气的发言。
花晓容被他比上午见面时还要格外冷淡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等目光移向门口那四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时,他无语抚额。
他说的派人接过来,没说是派人绑架过来。
绿翘那丫头是不是对请人做客有什么误解?
自知理亏的他默默跟在吃力前行的男人背后,不过,他是不是好像忘了什么?
等看到屋内面色铁青的人时,他才想起自己竟然是忘了告诉凤行之有人要来一起吃饭了!
“多了一人而已,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花晓容细眉一蹙,下巴微扬,端得一副目中无人,随意傲慢的样子。
对不住了,凤兄,虽然很想道个歉但是他不能ooc啊。
他心里抓狂地想,人家好心请他吃个饭结果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你说这叫什么事?
“不介意。”
凤行之淡然一笑,似乎真的心宽大度,但下一秒——
咔嚓。
他手中的象牙骨筷应声断裂。
花晓容:!
怎么突然感觉自己的骨头有点疼。
凤行之继续优雅微笑,“筷子用得有点久了,殿下莫怪。”
不敢仔细思考筷子的死因到底是什么,花晓容装作很忙的样子让莫轩宇落了座后立马转移话题,“快吃饭吧,我都有点饿了呢……”
说完,他埋头苦吃,不敢再看桌上冷气森森俩人。
不过等他吃了一会儿再抬头一看,才发现对面俩人竟是都没怎么动筷,特别是莫轩宇,碗里米饭几乎是原封不动。
“怎么不吃?”他用一种看待挑食小孩的担忧眼神看他俩。
“回殿下,”凤行之放下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完美又节制,“为了舞姿轻盈悦目,臣需控制每日三餐,不可贪食。”
他确实没说谎。
在来到公主府之前,当他还是名满京城的舞姬之时,吃不饱饭的日子也是常有的。
花楼老鸨为了讨那些豪掷千金的恩客欢心,将他最曼妙婀娜的舞姿呈现,会严格要求他三天不能进食,最后再空腹表演舞蹈。
欢歌曼舞,红绡轻缠,数不尽金银珠宝抛掷落,随便一点拿出来就足够普通人安稳无忧过一生。
但那又如何?
他却连一碗米饭也不能吃。
所以他从来都吃不饱,永远饥饿,也永远不会满足。
*
听完他的话,花晓容惊讶——这不就是减肥吗?!
这让不由得他想到了自家弟妹们。
出于帅哥美女的自我修养,对于他们来说,体重管理是很必要的。
一开始有人闹着不吃饭,花晓容还没太在意,直到后来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家有人因为低血糖晕倒了,他才知道现在的小孩流行什么“减肥”“以瘦为美”。
这可把他气得不轻,当晚回去就做了一大桌肉菜和三锅米饭,把所有人都训了一遍“要好好吃饭”后,勒令所有人把菜和饭都统统吃光!
哼!特别是那几个闹着要减肥的,任务指标额外多加一碗!
所以他是坚决反对在身体健康,并没有超重肥胖的情况下还用极度节食来减肥的。
审视着凤行之纤纤不堪一握的柳腰和优美单薄的肩膀,他心想好看是好看,但这人都快瘦成纸片了,再减就真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就算是为了跳舞,未免也太瘦了。
于是,花晓容夹了一个油汪汪,香喷喷的大鸡腿放到他碗里。
“不行,多吃点。”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对方漂亮丹凤眼盯着他,似乎在不解为何一向高傲冷漠的公主会突然关心自己。
花晓容早已找好了借口。
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双眉微蹙,脸上浮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不悦,语气骄矜,“方才你抱我的时候,硌得我生疼。”
“再说,你瘦成这样,走出去让人瞧见了,还当是我堂堂公主连口饱饭都舍不得给。”
花晓容仰头,露出一段如天鹅般纤长白洁的脖颈,将一个傲慢重面子的公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凤行之眸光一闪,低头看着那个夹到他碗中的鸡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响,他缓缓抬眸,目光缱绻而深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是臣思虑不周让殿下烦心了。”
心满意足地看着凤行之夹起鸡腿送入口中后,花晓容猛地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另一人。
“你呢?为什么不吃饭?”
似乎远从天边传来声音把莫轩宇从高热的昏沉中唤醒。
他费力地抬眼,对上一双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莫轩宇:……
不知为何,有种幼时挑食被家中长辈谴责的压迫感。
面具下的呼吸滚烫,他微微吐了口气,强忍着眩晕道,“臣胃口不佳。”
其实是他不想让人看到面具后的失态。
原以为这样那位公主就会放弃追问,但没想到对方眼神却更亮了。
“那正好,”花晓容拿起自己刚才没喝的果酒,递到他嘴边 ,“正好这酒是开胃的。”
眼前这双手十分地赏心悦目:十指纤白匀瘦,指甲末端被修剪得圆润整齐,整体下宽上窄,逐渐向中央收窄形成类似杏仁的弧度,衬得手指线条更加修长优美。
指尖颜色也不似京中贵女流行的蔻丹甲般过分艳丽,而是自然地透出淡淡的晶亮粉色,看起来光泽闪耀。
现在这象牙玉雕般精致的手正托着一只碧绿水光的翡翠酒杯,杯里的液体荡漾诱人,散发出清甜的果香。
看着看着,莫轩宇本来就因高热而干涩的喉咙越发焦渴。
或许是病痛脆弱了精神,犹豫片刻,他竟真的缓缓抬起了手,想要摘下面具,只为尝一尝这酒是否真的如想象般诱人。
凤行之不知何时放了筷子看向他们这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之色,“殿下,不……”
“住手!”
一声怒斥突然传来。
屋里三人皆转头看向来人。
“杜云川?”花晓容诧异道,“你怎么在这?”
被叫名字的人怒目圆睁,剑眉横飞,对花晓容的话置若罔闻。
他颤抖的手指指向那杯酒,“你想对莫将军做什么?!”
花晓容想说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喂开胃酒啊。
但还没等他开口,杜云川就已经劈头盖脸地把罪名砸了下来,“你折辱我便罢了,如今竟连伤势未愈的莫将军也不放过?”
他嘴唇哆嗦着,胸膛剧烈起伏,痛骂道,“强闯居所,毁坏门户,派人强掳……如今还要当众灌酒羞辱?!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杜云川心痛不已。
他虽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心中却最是敬仰保家卫国,戍守边疆的大将军莫轩宇。
如今看亲眼目睹自己的偶像被如此羞辱,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向前走了一大步,劈手夺过花晓容手中的酒杯,悲呛道,“如果非要喝的话,就让我来替莫将军喝吧!”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酒并没他想象的那么辛辣——或许是因为他勇敢的心吧!
杜云川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牺牲自我,保全他人的幸福微笑。
从头到尾插不上一句话的花晓容:……
虽然不知道这人误会了什么,但是他好像一个人演完了一出戏。
凤行之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他完全没了之前的优雅从容,哗地一声站起来,美目含怒,厉声指责,“谁允许你喝我的酒了?!”
“你的酒?”杜云川冷笑,抬手猛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凭什么不能喝!”
“那是我为殿下酿的!”
“我就喝怎么了?!”杜云川梗着脖子,像是一只斗红了脸的公鸡。
“你,你给我滚!”凤行之似乎被气得不轻,一手指着门,一手捂着胸口,眼里泪光涟涟。
花晓容被他们吵得头疼,正想说你们不要再吵了的时候,一人又忽地朝他倒来。
肩头一沉,从刚才起就一直不发一言的人此刻双目紧闭,浑身瘫软。
花晓容手忙脚乱地抱住他,只觉入手一片滚烫,扭头大喊:“别吵了!莫轩宇晕倒了!”
杜云川脸色一变,快走向他走来,“莫将军怎么……”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晃。
下一秒,啪叽。
他如死尸般直挺挺地栽倒在了花晓容身上。
一下子抱了两人的花晓容面如菜色,惊恐地对着门外大喊道:
“来人呐——有人中毒了!”
完啦!肯定是菜有毒!
还一下子毒死了两个!!!
这一章又名古代舞蹈生日常/生病要及时就医/不要乱喝别人的东西
崩溃的花晓容:泥马早知道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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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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