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下凤行之的邀约之后,花晓容继续在公主府中闲逛。
路过一处院落时,他隐约听见沉闷的“砰砰”击打声。
花晓容好奇地探头往里看去:
只见院中一个俊朗男子正挥拳猛击悬挂在树上的沙袋,动作狠厉,口中还愤愤低念着什么。
仔细一听,居然念的是他的名字?!
花晓容:……?
不过好巧,这不是那晚偷吃被他发现的人吗。
他诧异地瞪大了眼。
更巧的是,这个人也是原身的男宠之一。
但是,堂堂公主的男宠,竟已经沦落到半夜去厨房偷吃的地步了吗?
他摸着下巴思索,想到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
也不是不可能,在和他这个“公主”相处时,府里其他男宠无论乐意与否,起码对待一个公主的礼数还是周到的。
除了杜云川。
这个被强抢回来的世家公子,每次一见面,不是跳脚怒骂就是横眉冷对,吃了不少苦头后收敛了一点,但仍旧没给过原身好脸色过。
如果因此私下里被偷偷穿小鞋,吃不饱穿不暖也是有可能的。
杜云川的身份是当朝太傅的的小儿子,从小备受宠爱,性格开朗阳光。
年岁渐长,眼看家里两个大哥都考了功名入朝为官,可轮到他,硬生生考了五六次都没过。
但杜云川出自书香门第,自幼受家族熏陶,所以一心想要科举入仕。
见自家小儿子又要再考,杜太傅实在没办法了,最后只能腆着张老脸带着杜云川进宫,想用多年情分给自家小儿子向皇帝求个小官职位。
结果恰好遇到进宫面圣的原身。
【皇兄,我要他。】
尊贵的公主玉手一指,昔日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就被一房小轿抬进了公主府后院。
此事简直太过荒诞,轰动朝内外一时。
毕竟你这公主以前弄个什么罪臣之子,花楼小倌玩玩就算了,如今竟然打起了朝中臣子公子的主意。
谁知道下一次遭殃的是不是自家爱子?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联名上谏讨伐,甚至逼到了皇帝寝宫前。
结果就是一个倒霉大臣被暴怒的皇帝削了脑袋,血溅一地。
【滚,都给朕滚——】
从此再也没人敢提这事。
只是私下流言纷纷:当今圣上,当真暴虐无道!
花晓容真心觉得这俩兄妹,哦不,兄弟,性格都有点问题。
一个男扮女装多年,爱好收集美男,心理压抑扭曲,一生气就拿鞭子抽人。
一个嗜血残暴,但对“妹妹”无底线宠溺到可以杀掉无辜臣子,精神状态疯癫,有待评估。
*
“听其他人说,杜公子从进了府就一直绝食。一个多月粒米未进,如今竟还能这般生龙活虎,如此有劲,真厉害啊……”
听到绿翘的感叹,花晓容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能不有劲吗?毕竟每晚都溜出来偷吃。
他吐槽道。
这简直和走近科学里“女孩因失恋而绝食两年却没有饿死,摄制组调查后发现真相竟是——趁没人偷偷吃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想起这人那晚吃得嘴角流油的模样,他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突如其来的笑声让杜云川身形一顿,下意识地偏头一望。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自己最恨的长乐公主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杜云川:!
脸上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浮现,回旋的沙包出其不意地狠狠砸到了他头上。
顿时眼冒金星,他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
大事不妙。
花晓容不敢笑了,一手捂着满头的珠翠,一手提着裙子跑路。
等杜云川晕头转向,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时,早已人影都不见一个了。
“花——晓——容——!”他捡起地上那支掉落的步摇紧紧攥在手中,无能怒喊。
*
“殿下,殿下……等等奴婢——”
绿翘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
怎么回事,自家殿下不是身体娇弱吗?
那现在怎么跑得这么快?
难……难道是自己最近疏于锻炼,所以跑得变慢了?
一连串的问号从她头顶飞过。
“这是什么地方?”
花晓容终于停了下来。
绿翘抹了抹头上的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座破败荒凉的院落映入眼帘。
“回殿下,这是莫将军住的院子。”
提到“莫将军”这个人时,她的语气敬畏,心里也有些难过。
当朝大将军莫轩宇的传奇故事,举国上下无人不晓。
一介草根出生的平民,选择孤身一人在战场上厮杀打拼,在没有任何势力支撑的情况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只凭自己那惊人的累累功勋一路加官进爵。
前不久,他更是带领十万大军,一举击退了边境凶悍来犯的蛮夷。
捷报飞鸽传书回朝,龙颜大悦,圣旨一路快马加鞭从高堂送到边疆——
竟是等不及莫轩宇班师回朝,便已擢升其为大将军,统领三军,同时赐号“镇远”,褒奖他“镇守边远”之功。
如此圣眷隆恩,届时等到他回来,只怕是更多荣华封赏如流水般不尽。
就当众人都这样认为时,班师回朝那日,却出现了意外。
临近皇城,大部队留在城外十几公里处休养生息,大将军则领了一部分亲信,按照圣上旨意,先行进宫赴庆功宴。
岂料,一伙穷凶极恶的流寇早已埋伏在大将军回去的必经之路上,仗着奇袭和人多优势,硬生生把一队精锐屠杀殆尽,大将军也被逼得跳了崖。
城内迟迟等不来人,便派人去探查,这才发现出了事。
最终,他们在崖底水涧发现了一丝气息尚存的大将军,只不过,救回来了命,那因跳崖而断掉的双腿却是保不回来了……
本以为余生沦为废人,只在床榻上度过一生已经是最糟糕的结局,没想到却一旨圣令,还在昏迷中,伤势未愈的人就被送入了公主府。
从威震四海的大将军到公主男宠,这之间的落差,可谓不叫人唏嘘。
但百般缘由,最后说来,其实也就一句:
命运多舛,天家无情。
*
一失了锋芒的利刃,就被如此随意丢弃凌辱,这倒是他那个皇兄会干出的事。
花晓容心中暗叹,目光扫过那摇摇欲坠的门,屋顶上的蜘蛛网,窗上破了的纸糊,眉头紧缩,“怎么让他住这种地方?”
这地方,连府中柴房都不如!
柴房虽然简陋,但好歹还暖和坚固呢。而眼前这房子,不仅看起来四面透风,还摇摇欲坠——怕是强一点的风一刮就散架了吧。
绿翘摇摇头,表示不知——她也才刚进府中没多久,对这些事不太了解。
于是花晓容自己猜测道:
莫轩宇是皇帝兄长硬塞进来的“废人”,原身本来就不乐意收一个残废为男宠,还是一个据说长得丑陋无比的人,但又不能不收。
于是最后原身还是把他接回府了,只不过见了一面后就不管不问了,眼不见心不烦,权当没这个人。
府里下人最会看人眼色,见主子不喜,这位昔日的将军又失了势无人撑腰。
心照不宣之下,莫轩宇就被扔到了最偏远最荒凉的一个地方自生自灭。
期间除了大夫来帮忙换药,下人每日送餐外,几乎无人踏足此地。
想到这,花晓容面色一变。
“你进来后可是有听到任何动静?”
“没有。”绿翘似乎也想到了某种可能,紧张起来,“殿下,你说大将军会不会……”
俩人对视一眼,悚然心惊,不约而同呼喊起来:
“大将军——”
“莫轩宇——”
呼喊声在空寂的院落里回荡,却无人应答。
最后,俩人寻到一个紧闭的房前,花晓容伸手一推,发现门好像是从里面被锁上了。
“莫轩宇——?”他用力拍了拍门,砰砰作响。
里面毫无动静。
可别真死里边了。
花晓容心中一急,也顾不上什么所谓的公主形象了,猛地一撩开碍事的裙摆,姿势十分豪放地抬脚踹向那扇紧闭的门。
“殿下——”
绿翘的音高瞬间飙升,“别踹!别踹啊!小心伤了脚——”
花晓容置若罔闻,踹的力道甚至越来越大。
一下,两下,三下。震得屋顶的灰簌簌落下一片又一片。
就这样,在刺耳的尖叫声和砰砰的撞击声中,那扇本来就不怎么坚固的门板终于坚持不住裂成好几块,一命呜呼,魂归西天了。
“咳咳咳……”花晓容挥开弥漫的烟尘,捂着口鼻冲了进去,“莫……”
剩下的字瞬间卡在了喉咙中。
散落四溅的灰尘在射进来的光线中缓缓飞舞着。
床榻上,一人支着胳膊,挣扎着直起上半身倚靠在床头,头颅低垂,凌乱的长发散落。
缓缓抬头,是一张出乎意料的俊美脸庞,鼻梁高挺,长眉斜飞入鬓,双颊微红。
一道颜色浅淡的伤痕夹在皱着的眉间,像是精美玉器上的一点斑驳瑕疵,格外显眼。
传说莫将军成名前常年佩戴一副青铜面具,从不在众人面前取下。
坊间传闻,就连第一次面圣受赏时,他也未曾摘下这副面具。
天子问起缘由,他只道,【臣容貌鄙陋,恐惊圣颜。】
*
这要是算面目丑陋不堪的,那天下一半以上的人岂不是都算没个人形了。
花晓容盯着他的脸出神地想。
“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对方神色阴郁,双眉冷蹙,声线听起来沙哑古怪,像是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一般。
说着,他一只手在枕边摸索,拿出一张青铜面具扣在烧得有些烫的脸上。
昨晚他又发了热,忍着烧到现在,意识模糊间,往日在战场厮杀中锻炼出敏锐五感都失灵,竟丝毫察觉不到门外的动静。
花晓容回过神来,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尴尬又强装高傲道,“就……就路过而已,顺道看一下你。”看一下你死了没有。
接着,两人大眼瞪小眼。
花晓容率先错开眼,转身。
就在莫轩宇以为这位娇纵金贵的公主殿下要离开时,对方却是拉来一把凳子,坐在他床前。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那人假情假意地问道。
他的身体好与不好与她有什么关系。
来时不闻不问,现在做出这幅关照的姿态又是为何?
莫轩宇垂下眼,心里讥讽,面上却不露分毫,“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
花晓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他那被薄毯所遮盖的双腿,伸手,“你的腿……”
一只炙热有力,掌心粗糙的大手猛然攥住他的手腕,声音沙哑沉郁,“已经废了。”
藏在面具下的脸看不见神色,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双眼,晦暗不明。
听见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花晓容一愣,收回了手。
一句“抱歉”堵在口中不能说出,于是他的眼就带着歉意地望向了对方。
莫轩宇缓缓攥紧了手里的薄毯,偏头错开他的视线。
怜悯?他不需要。
花晓容大概知道自己惹对方不开心了,想起身倒杯水缓和一下气氛,刚才听他嗓子好像一直不太舒服。
结果一提茶壶,轻轻飘飘什么也没有,就连冷掉的茶水都没有。
花晓容:……
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吧,连口喝的都吃不上。
他一言难尽地放下,走回床边。
对此时对方已经背对着他和衣躺下,身形轻轻起伏,似乎是又睡着了。
看样子这人似乎一直闷在屋子里,花晓容很想让这人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但又找不到理由。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了刚才凤行之的邀约。
感觉凤行之性格挺好的,自己多带一个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今晚与我用晚膳。”他用的是原身一贯式的命令语气,不容人拒绝。
“多谢殿下,”沙哑冷淡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但……”
“就这样定下了。”
花晓容捂着耳朵不听,一边往门口跑走一边无理道,“等会儿我派人来接你,一言为定!”
莫轩宇睁眼看他远去的背影,终于把强忍的一口气给咳了出来。
摘下面具,一缕红得触目的鲜血从苍白的嘴角流下,滴在被攥得皱成一团的被褥上。
虽然不知这位娇纵任性的殿下又想干什么。
但无论如何,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目光淡淡扫过毫无知觉的双腿,他心如枯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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