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秋后都城一直阴雨绵绵,这两日难得天光放晴,林荫躺在院子里晒的暖洋洋的,岑娘附在她耳边小声汇报:“这两日方婉容去了姻缘庙,都是午膳后出门,晚膳前归家。”
“连着两日都去?”
“是的,去了就一个人进了厢房,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林荫直起身,“走,咱们也去姻缘庙里瞧瞧。”
姻缘庙小虽比不上兰因寺,但是胜在女香客众多,年轻的小娘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倒是平添一份朝气。
林荫在姻缘树下站定,仰头看着满树的红绸,还未说什么,岑娘摇着两个小发髻,便飞身上树,将方婉容的红绸扯了下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林荫叹息一声,握着拳在嘴边掩饰:“对,我愿望写错了,要重写,要重写。”
岑娘摸着脑袋将红绸递给林荫,“夫人?你也要写?我给你买红绸去。”
林荫扶额。
莲沁笑着给岑娘一串铜板,“夫人嘴馋了,我看来的路上有个卖糖葫芦的,岑娘快去买些回来。”
等岑娘欢天喜地跑出去,林荫才打开红绸。
【寒暑轮回天地长,惟祈亲眷永安康。】
林荫捏着红绸的手收紧,指甲嵌的血肉发白,她颤抖的把红绸递到莲沁眼前,莲沁赶紧扶上林荫,“夫人。”
“这是阿姐的字迹,不,好像不是。”林荫望着莲沁,眼角猩红,迫切的想要一个肯定,“莲沁,我该死,我竟辨认不出阿姐的字迹了。”
莲沁强忍着眼泪,“你帮大小姐抄过那么多书,你知道的。”
“可若真的是阿姐的呢?我们那日连尸骨都没有找到,说不定,说不定阿姐来寻我们了。”林荫不断的问莲沁,只希望莲沁哪怕给她一丝可能。
“可是,这是方婉容挂上去的。”莲沁狠下心接着说:“我们在山下等了足足三个月,若是还活着,她们怎么会不来寻你呢?”
林荫何尝不知,只是不愿意相信,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岑娘跑着将一串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夫人是不是等急了,快尝尝,这糖葫芦甜着呢。”
林荫深吸一口气,咬下一口糖葫芦,“真甜。”
“岑娘,挂回去吧。”
林荫一连几日都在方婉容离去后,在她那间香客房里坐坐,房间里只摆着一张方桌和一个蒲垫,桌上是一本诗经。这本诗经的每一页林荫都一一摸索,方婉容真的只是来祈求家人平安?
毫无头绪的林荫打开了香房的窗户,窗外的丹桂开的正茂,秋风卷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林荫蹙着鼻子赶紧关窗,窗户还未关上,侧边一个折叠的纸包掉落到了窗外。
林荫迫不及待的喊着:“莲沁,从外面到窗户这儿来!”
莲沁不敢耽误,连忙捡起纸包,林荫将纸打开,里面还包着些许丹桂,拂开丹桂,是一封少女怀春写给情郎的信。
林荫看完迅速还原,将信塞进窗框,“让岑娘和妙娘守在这里,看看是谁来取信!”
林荫趁着天还没黑,往府里赶,刚进门就瞧见肖茂站在荷塘前,他这几日都不曾回府,今日倒是稀罕,林荫上前:“夫君。”
肖茂将手中的鱼食全数抛进池中,拍了拍手,才说:“就等你了,用膳吧。”
肖茂难得着家,肖夫人准备颇丰,每个菜都要给他们夹上一筷子,“哎呀,你有妻子了,怎么还能像之前一样不回家呢?阿荫不说是她善解人意,从今天开始就算再晚,也要回家睡,这邢部离家能有几步路?听到没!”
肖茂咽下一口饭,在肖夫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嫂嫂,有个好消息,兄长打了胜战,圣上召他回都城受赏。”
肖夫人本要继续说教的嘴巴合了起来,眼睛不停眨着,似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如此甚好甚好,何时能到家?”
“估计后日便能到了。”
肖夫人给两人盛了汤,“你们快吃,这汤可是我熬了一下午的,别放太凉,我先回房了。”说着就要离席。
“嫂嫂就吃饱了?”林荫看着没怎么动得饭菜疑惑。
肖夫人倒是神采奕奕,“你兄长还有两日就到了,我这身形又胖了几分,这两日正好减减肥,你们俩吃完早些休息。”
肖夫人走了,这桌上瞬间冷清下来,林荫将一整碗汤喝完,放下筷子,“夫君慢用。”
肖茂点头,依旧细嚼慢咽。
林荫回房,在案几前一笔一划,力透纸背,这字不像是写出来的,倒像是用刀斧凿刻出来的,莲沁磨着墨,看着纸上林惟霜三个字轻声说:“也就是夫人能把大小姐的名字写的这般刚劲。”
林荫看着案几,“所以阿姐的字一向比我卖的好。”
“夫人,大人来了。”门外妙娘的声音传来,林荫随手拿起一本书盖在字上,莲沁等了片刻才开门。
门外晚娘抱着一床厚实的被子进了屋,莲沁连忙帮着接下被子,晚娘喘了口气才说:“大夫人见天凉了,专门给您和大人送了床被子来,大人?外面凉,快进来啊。”
肖茂和安福挪进了屋,林荫心中疑惑,嘴上道谢:“替我谢谢嫂嫂。”
晚娘送完被子告退,走时拍了拍安福的肩膀,“莫忘了大夫人的交代。”
林荫瞧着肖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朝莲沁抬抬下巴,“莲沁,把被子给安福,书房更冷些,大人还是带去书房用吧。”
肖茂还未说话,安福急急忙忙将被子按在椅子上,“使不得使不得。”
肖茂顺势坐下,倒了杯茶,关心起林荫:“嗯,还住的惯吗?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林荫眼珠子打转,今日怎的这么多话?“住的惯,嫂嫂一切都给我安排妥当了。”
肖茂喝了口茶,“那就好,你最近去郊外了吗?”
林荫看了莲沁一眼,心里一紧,莫非他瞧见了,是专门来问的?林荫扯起瞎话:“没有啊,这阴雨绵绵的出门怪不方便。”
“嗯,那客栈我已命人重新修缮,货物都搬出去了,过些时日你就能用了。”
“啊,客栈啊,嗯嗯,好的。”林荫睁着大眼睛连连点头。
肖茂几杯茶水下肚,又端起茶壶,林荫看着茶壶里倒不出水来,不由说道:“这天色已晚,不如我让莲沁重新泡些茶水送去书房?”
肖茂放下茶壶,“不用。”
安福叹了口气,这大人是不好意思开口?但是他今晚的生死可全看大人了啊!安福瞧着越来越晚,着实忍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林荫和莲沁皆被安福的举动吓了一跳,莲沁向林荫走近两步,生怕发生什么。
安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出一句:“夫人,求求你了,就收留大人吧。”
林荫和莲沁互望一眼,诧异道:“收留?”
肖茂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安福向林荫挪进两步,声泪俱下:“夫人,书房被晚娘锁了,大夫人有令,天黑了书房就得锁门,大人睡觉得回屋,不然唯我是问。”
林荫眨眨眼,看向肖茂,“回这屋?”
肖茂清了清嗓子,声音囫囵吞枣般含糊不清:“我睡小榻,你要是觉得不方便。”
“夫人求你了,你也不想看到安福的屁股开花吧,晚娘还在外面守着呢。”安福清晰的哭嚎声直接打断肖茂,说着就不停地磕头。
林荫一个头两个大,赶紧让莲沁阻止,“睡睡睡,睡就是了。”
林荫瞧着肖茂竖直的脊背,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起来,“先说好,我夜里睡觉听不得声响,你安静点。”
莲沁抿起嘴,担忧的看了肖茂一眼,拉着安福去打水。
烛火跃动,小榻前的珠帘被放下,林荫躺在卧床上,望着另一头的珠帘,开口道:“我夜里不喜有烛火,你要吗?”
肖茂的声音传来,“不要。”紧接着是一阵悉索声,房间暗了下来。
林荫睡意袭来。
肖茂站在熄灭的烛火前,窗外的月光透进案几上,映入肖茂眼帘的是那本避火图,竟堂而皇之地摆在案几上,他指尖摩挲在书册上,望了望珠帘那侧已然入睡的林荫,“真是大胆。”
肖茂躺回小榻上,头上传来桂花香,是林荫还未吃完的桂花糕,翻身侧卧,他拿起隔着腰的物件,是林荫绣了一半的荷包,肖茂舒了一口气,闭上眼。
将要入睡,耳边响起呜咽般的声音,先是几声细微的抽噎,随即万籁俱寂,猛然间,一道浑厚如古寺钟鸣的巨响惊的肖茂骤然睁开了眼。
门外端着食盒的莲沁放心的朝安福招手,“走吧,夫人睡着了。”
安福听着房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瞪大了眼睛,“嗯?”
莲沁拉着他,不容置喙地说:“走吧,不用打扰他们了。”
安福一步三回头,心中默念,大人您自求多福吧。
清晨,林荫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从卧床上爬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喊来莲沁,“他何时走的?”
莲沁抿抿嘴,似笑非笑的说:“夫人,大人天没亮就去当值了。”
林荫点点头,“真早,我今日要吃莲藕圆子,对了,妙娘岑娘可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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