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贵妃将虎头鞋,虎头帽子,还有些小玩意儿尽数摆在桌上,“自从上次你回去了,我就想着时间可过的真快啊,这些都是茂哥儿小时候来宫里玩的物件,你且收着,总能用得上。”
林荫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姑母费心了。”
肖贵妃瞧出些端倪,“怎么,和茂哥儿吵架了?”
“不是不是,我想着应该嫂嫂先用上。”
肖贵妃面色一顿,向身旁的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低头退下,肖贵妃才拿起虎头鞋,“这些还是别让你嫂嫂瞧见了。”
见林荫眼里有疑,肖贵妃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我兄长早世,那时候你嫂嫂还没有过门,茂哥儿又年幼,启儿一人便要撑起整个门楣,他不畏艰险,在军中别人若是做到十分他便要做到十二分,我早早入宫位份远不及如今,茂哥儿无人照应,你嫂嫂那时无名无份,就为着和启儿的情谊,自请入肖府照顾茂哥儿,为这差点和她父亲断绝了关系。”
肖贵妃摸掉眼角的泪珠,“瞧,这人上了年纪就回忆不得。”
林荫赶紧将热茶递到肖贵妃手中:“是我让姑母想起伤心事了。”
“哎,后来你嫂嫂被她父亲骗去远嫁,在路上遇见野兽,马匹受惊冲撞之下腹部受伤,此后都不能生儿育女了。”
林荫眼里浮现肖夫人慈眉善目的面孔,才忆起肖夫人年近四十无一所出。
“她父亲才懊悔,启儿自然是不能让你嫂嫂流落在外,几番折腾你嫂嫂才同意进门,真是倔得很,肖启不能生不是还有茂哥儿吗,阿荫,你说是不是。”肖贵妃一扫之前的伤心,风姿绰约的脸上挂着让人难以拒绝的温柔笑意。
林荫赶紧转移话题,“我回去自然不会让嫂嫂看见,肖将军当真是配得上英雄二字,要是肖茂有他兄长的一半就好了。”
“茂哥儿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哎呀不说了,我这还有好些东西,你带回去补身子,早点让我抱上孙儿。”肖贵妃对催生一事饶有兴趣。
林荫揣着心事,忍不住说出口:“姑母,伤害齐王的凶手找到了,但是这其中疑点重重,若是圣上多给些时日,”
肖贵妃打断她:“阿荫,这是他们男人该管的事,你就不要太操心了。”
“可是今天陈员外的夫人以死明志,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冤情,若是判错了。”
肖贵妃兴致勃勃的声音淡了下来,“这世间本就不是样样公平,只不过站的高,得到的公平更多罢了,阿荫不用太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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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依旧沉默,林荫看都不愿看肖茂一眼。
夜里林荫辗转难眠,突然有种负罪感,如果她把发现早点告诉肖茂,或者告诉李彦之,甚至告诉陈员外,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这些都是男人的事么。”
“站得高得到的公平更多么。”林荫喃喃自语。
林荫心中烦闷,借着风寒在院中几日未出门。
张敏姝听闻林荫感染了风寒,本来是担心探望,来了看见她生龙活虎的在院子里种菜,一扫之前的担心,拉着她绣荷包,绣完又十分嫌弃,“你这样几日后的中秋佳节怎么拿得出手。”
林荫甚是疑惑,“中秋不是在家团圆吗?还需要送荷包?”
“传说姻缘神就是在这日诞生的,所以这日向心上任表明心意,肯定能成功!”张敏姝将一个精致的荷包摆在林荫面前,上面兰花兰草,栩栩如生,一看便是精心绣制的。
林荫想起给李彦之的荷包,“可是你上回不是给过李彦之了吗?”
张敏姝耳廓红了起来,“那,那是你给的。”
“嗯?那不是你的荷包?”
郑敏姝哪里肯承认,“那是我送与你的,你怎么处置自然是你的事。”
“当日是谁想送李彦之荷包来着。”
张敏姝此刻被戳中心事,跟着林荫也学会了耍赖,“是你。”
“那是谁喜欢李彦之。”
“是你,是你。”说着张敏姝作势要去捏她的脸。
林荫无奈,她是撬不开张敏姝的嘴了。“好好好,是我是我都是我,我最喜欢李彦之了。”
“哎哟。”正打闹着,安福不知怎么露出个头来,一下摔进了院子里。
妙娘扯着安福的耳朵,“你在偷听?”
安福转身想解释,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得吱吱唔唔的说:“小的哪敢,是大夫人听闻张小姐来看夫人了,邀夫人小姐到前厅用饭呢。”
林荫从桌子旁跳下来,拉着张敏姝,“走,带你去见我嫂嫂,我嫂嫂人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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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秋,肖夫人给府上的侍女们都准了半日的休,晚饭后张敏姝梳着一头精致的发髻,戴着时兴的琉璃发簪,将林荫从肖府拉了出来。
“阿荫,你不是最爱凑热闹了,今天怎么兴致不高?”张敏姝挽着林荫问。
“莫不是肖大人当值冷落了我们阿荫?”
林荫拍开她的手,顺势问道:“那敏姝怎么没去找你的彦之?”
两人小打小闹,街上花灯锦簇,人流涌动,好不热闹,“比沙丘那次更热闹啊。”
“当然,这里可是都城泉州,哪里是沙丘可以比的,走,我们去河边,那里还有泛舟表演呢。”林荫任由张敏姝牵着穿梭在人群中。
河上行着各式各样的花舟,肖茂坐于花舟上,将桌上的三杯酒斟满,三人举杯饮酒,瑞王放下酒杯望向河边放花灯的人们,“表兄,我和彦之出来就算了,你把千辛万苦娶回来的表嫂一人放在家里是怎么回事。”
肖茂也望向热闹的岸边,似是想起什么,看了李彦之一眼,又饮下一杯酒。
李彦之上下打量自己一番,“我脸上沾了东西?”
瑞王:“今日沙丘传来捷报,北鲜人偷袭,大表兄领兵退敌三里,父皇有意嘉奖,不日便会奉召回都城。”
肖茂捏着酒杯的手泛白,“是啊,以八千将士歼灭敌方五千人,靠的都是人命堆砌罢了。”
“终归还是胜了。”瑞王拍拍肖茂的肩,“齐王中毒之事也已抓到真凶,可谓是双喜临门,等大表兄回来,我们一起聚聚。”
李彦之:“肖兄,若需要我,尽管直言。”
岸边爆发出喝彩声,戴着面具的男女在花舟绑定的连锁桥上牵着同一朵莲花,岸边人起哄,“摘面具,摘面具。”
林荫挤到最前面,看着周围人都戴着面具,狐狸兔子老虎,样式新奇,“这是在干什么?”
张敏姝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粉色兔子的面具递给林荫,“花舟采莲啊,这锁链连着六艘花舟,男子女子分别从一头上花舟,若是对对方作答满意就登上一艘花舟,成功碰面便是采莲成功。”
林荫觉得甚是有趣,“成功了非得摘面具?”
“这倒不是,就是讨个喜气,当不得真,只是大家都爱看摘面具罢了。”
林荫戴上面具,“走,咱们也去玩玩!”
张敏姝愣了一瞬,赶紧拉住她,“阿荫!这要是被人认出来可不得了!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了。”
兔耳朵下一双皎洁的眼睛忽闪忽闪,像是天上的星星,“怕什么,咱们又不摘面具!敏姝,来吖!”
林荫一把将戴着云雀面具的张敏姝推上花舟,岸边奏乐师停下手中的鼓点高喊:“有请云雀姑娘,哪位青年才俊敢上台博姑娘一笑?”
蓝衣罗裙的云雀在花舟上频频回头,岸边红衣兔子蹦蹦哒哒的朝云雀挥手,李彦之一眼便瞧见那云雀腰间眼熟的玉佩,他带着浅浅的笑意问肖茂,“肖兄不去凑热闹?”
“彦之你想去就去,别带表兄了他可是有妇之夫!”虽是这么说,瑞王还是让人拿来了三张面具。
鼓点密集,打得张敏姝都有退却之意,脚步微微后撤,尽头的花舟上落下一个白衣男子,折扇在手,是个书生面具的公子。
“有请书生公子。”
鼓点复又激昂,将人们的注意力牢牢抓住。林荫看见了书生腰间的荷包,好小子,追的真紧啊。
张敏姝自然也瞧见了,手中秀帕竟染上微微汗意。
“有请公子作诗一首以表心意。”奏乐人向书生递上一只莲花。
书生折扇微微一顿,熟悉的声音传入张敏姝的耳中。
“流云贪晚照,偷饮半杯红,
如醉风怀里,迟迟不肯东。
姝影沉碧玉,雀鸟息梧桐,
振袖探残影,何处种蒹葭?”
林荫虽没有听懂,但是气氛给的足,她第一个拍手称快,“好诗!好诗!”
岸边人跟着喝彩声不断,奏乐人鼓点将息,问向张敏姝:“云雀姑娘觉得此诗配得上姑娘举步一舟吗?”
“配得配得。”林荫在身后扇风。
水波荡漾,张敏姝提起裙摆,稳稳地踏上第二支花舟。
“有请云雀姑娘提问。”
张敏姝抚开额间的一缕青丝,“公子可有心上人?”
书生折扇不停,“有。”
张敏又踏上一舟,“公子心上人可在此处?”
书生折扇一顿,“在。”
张敏姝又向前一步两人之间仅剩一只花舟,“若,若前路艰险,公子可愿与心上人相守?”
书生收起折扇,“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给她所愿保她无虞,自然一生相守。”
云雀面具昂首,似是下定决心,她提起裙摆,只听见书生复又低语:“可若是累她受苦,亦不是我所愿,等我功成名就之时便是我求娶她之日。”
张敏姝裙下抬起的脚轻轻放下,望着一船之隔的书生,行了一礼,“公子才学无双,云雀在此祝愿公子无病无灾至公卿。”
说完,张敏姝转身走向林荫,岸边人们唏嘘。
“好儿郎怎么没入的了眼啊”
“可惜可惜。”
林荫扶住张敏姝,“怎么了,你们俩这是哪门子学问?还差一步就到了!怎么还回来了?”
张敏姝扯出一抹笑,“没什么,都是好玩的,你不是想去?快去吧。”她不由纷说的将林荫赶上船。
云雀书生隔着花舟相望,二人谁也没有离去亦没有摘下面具。
林荫上了花舟,左瞧瞧又望望,大声朝着岸边喊道:“可有人中龙凤与我探讨一二?”
虽是兔子面具,但声音豪迈,哪有前面那些绰约淑女的矜持,原本要上船的男子都打起来退堂鼓,林荫啧了一声,“竟无人敢来?”
“彦之都上了,表兄!我也上去会会她?”瑞王摸着面具还未戴上,眼前一闪,肖茂竟已飞身至花舟之上。
林荫瞧着眼前一袭墨色衣裳的男人,狸猫面具似乎大了些,遮住几乎整张脸,只留下嘴巴露在外面,她双手抱拳,“我还以为无人敢来呢。”
狸猫拿着莲花低首,“又不是打擂台,什么敢不敢的。”
林荫正愁这几日心中憋闷无处可说,喊道:“敢问公子觉得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会做好事吗?”
人群里纷纷絮语,“这问的什么问题?和相互了解有关吗?”
“这兔子姑娘在干嘛?”
“狸猫公子怕是不会理她吧。”
狸猫回应:“古有后羿射日,人们只知道他射落九日拯救苍生,殊不知他立国封王后致使民不聊生。今有通缉犯盗取半生,只因可怜路边流民,买饼相赠时被店家认出,被抓入狱。”
林荫有些不耐,“你想说什么?”
“所以是好人坏人不过是一时之见。”
林荫听他缓缓道来,心里呢喃,一时之见?
林荫跳上前一只花舟,动静大的其余花舟都在晃动,狸猫脚步未动分毫。
“那公子觉得什么是公平?”
“一碗参汤于气虚之人是补品,于大病之人却是催命符,我之蜜糖彼之砒霜,公平亦是如此。”
林荫竟从未听过这种说辞,“强词夺理,公平就应该人人都有,我即便是将死之人,你也得给我,喝不喝是我的事。”
岸边人听的乏了,和起倒彩,“下来吧,下来吧。”
兔子听不得耳边的杂声,三两步跑到狸猫跟前,花舟摇曳,狸猫伸出一只手扶住她。
“我对公子不满意,但是这莲花还是借小女子博美人一笑。”林荫抢过狸猫手中的莲花,下了花舟,路过岸边的书生时,直摇头,“你真是急死人!”
林荫将莲花送给张敏姝,拉着她就往书生那边拉,“我们可不白来,走,去送荷包!”
河对岸突然放起烟花,林荫被烟花声惊的一滞,张敏姝顺势按下林荫,“看烟花,多美啊。”
烟花将天空炸的五颜六色,圆月高悬,人群纷纷仰望星空,瑞王从花舟上探出脑袋,看到河岸边一狸猫一书生不赏烟花,都微微侧目瞧着那兔子和云雀。
瑞王问起身边的侍从,“怎么今日成了我一人独自泛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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