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淙淙,不在山野却在桌上,水面漂浮美酒佳肴,杯盏相撞,叮咚作响。
“又是马球,又是茶会,这定国公夫人为了自家儿子的婚事,真是够劳神费力的。”蕊絮道。
楚照槿撑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韦兴珠,颇有兴致:“定国公夫人劳神费力怎么够,林二郎怕是有自己的抉择呢。”
另一边,林策眼底含情,于觥筹交错间,望向韦兴珠,只停顿片刻,得到佳人眉目传情的回应后,相视一笑,匆匆避开。
“各位尽兴,这酒喝得我发热,且去换身衣裳。”
韦兴珠敛目,藏住眼底的波光,借故离开。
楚照槿打了个哈欠,没工夫去看这场郎情妾意的戏码。
转头问蕊絮:“定国公夫人给宁珈也下了帖子,昨日说好了一起来,怎么席面都开了,还不见她人呢。”
董宁珈出身将门,自小受军中规矩耳濡目染,是守时之人,更不会在说好的事情上失信。
一面心中疑惑着,一面不断在席面间找寻,未见董宁珈,却见着了另一熟人。
——韦大夫人。
韦礼纯同定国公有嫌隙,韦大夫人和定国公夫人因此交往不多,免去了针尖对麦芒的交火场面。
蕊絮:“定国公夫人看上的是二房的韦兴晓,大房一贯看不起经商的三房,却偏偏在此事上矮了三房一头,让韦兴晓夺了韦兴珠的心上人。韦大夫人私下里不知要骂定国公夫人多少回,怎么还肯来这宴会自找没趣?”
韦大夫人按身份当是座上宾,在这场曲水流觞宴上,只做了贵妇席上的堂下客,被安排在宴席最末。
等到菜色顺流而下漂到跟前,吃的都是别人夹剩下的残羹剩饭。
等着定国公夫人朝她看过来,韦大夫人强颜欢笑,不情不愿举起杯回敬。
楚照槿想到什么,夹菜的筷子一抖,顾不得那口鲍鱼了,起身就走。
蕊絮顿感不妙,匆忙跟上去:“侯夫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董宁珈没来,韦大夫人却来了,此事有蹊跷。”
季小娘怀胎金贵,这个孩子关乎着韦衡乃至整个韦家的声誉,提出的要求韦家定会无有不依。
她想当大娘子,韦衡便承诺休了董宁珈。
休书易写,民意难违。
当初董家男丁战死,留下董宁珈这个孤女,眼看家业难守,是韦家出面迎娶。
这桩婚事为韦家挣得美名,也替韦燕真挣得了皇帝的恩宠。
那时李贵妃风头正盛,夺了韦燕真的执掌后宫之权,此事过后,韦家在民间满是美誉,皇帝大喜,把中宫之权重新交回了韦燕真手中。
在韦衡当街发狂之后,民间对韦衡负心早有微词,韦家迎娶董宁珈得了多少利,休妻董宁珈就要承受多少损失。
韦家不想承受骂名,就得想尽千方百计寻董宁珈的错处,作为韦衡休妻的正当理由。
“去后院的茶室找。”楚照槿吩咐蕊絮。
女子最好毁掉的是什么,不就是名声么。
没走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硌住。
地上是一枚暗色香囊,男子款式,走线细致。
楚照槿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拿起来细看,脑海里涌上几分回忆。
方才在茶会上时,林策起身的一瞬,无意在他腰间瞥见了这枚香囊。
蕊絮见楚照槿落在后头,回首凑上来:“这是谁家公子的香囊,我们可否要还回去?”
楚照槿:“你我拾者无意,丢掉香囊的人却是有心。”
甩手一抛,香囊掉落在另一条小径。
并不多做停留,院内茶室分散,相隔较远,得穿过几条曲径回廊才能走到下一间,好在数量不算多。
二人一间间茶室寻过去,绕过假山后的水亭,寻到了董宁珈的身影。
室内幽暗漆黑,浓郁的香气弥漫满室,床幔落下一半,女子的身影在纱帘后影影绰绰。
董宁珈倒在床上,睡得正酣。
“董宁珈,醒醒。”楚照槿轻拍她的脸。
董宁珈眼睫轻颤,呼吸绵长,没有更多回应。
不知韦家那些人给她下了多少迷药,能把意志坚定的习武之人迷倒,成了这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楚照槿:“搭把手,我们把她抬出去。”
“嗯。”蕊絮点头,搀起董宁珈的一边胳膊。
董宁珈生得高挑,中了迷药,身体瘫软得像一摊烂泥。
纵使两人齐心协力,把她搀到另一间茶室里,仍旧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楚照槿看着床上的董宁珈,提在心口的那口气松了下来。
和蕊絮坐在床边喘着粗气。
蕊絮拿出帕子,给楚照槿擦干净额间的汗:“侯夫人为何要对董娘子这般好?萧国需要良将,人选并非只有董娘子一人,让隐戈过去也是好的。”
“隐戈追随与行多年,不会情愿离开与行和冷甲军去往萧国,可若我开口求他相助,隐戈不会拒绝,与行也会割爱。这样一来,相当于砍断了与行的一条臂膀,若日后与行身边需要良将,却无可用之人该当如何?”
重活一世,回到了众叛亲离之前,醒来时亲人安好,身后有所依靠,有先知之能,抓住机会逆天改命,阻止了命运再次进入厄运的洪流。
庄衍怀没有她这样幸运,他的命运好似从一开始就是厄运缠身,荆棘遍布。
时间倒转,在北燕受过的折磨仍在,庄衍怀和皇家之间隔着三万条人命仍在,血海深仇不可逾越。
遗忘仇怨能活得轻松自在,可庄衍怀不会做。
他注定背负着仇恨,在暗夜中独行,走上谋逆之路,去告慰黄泉河畔哭嚎飘零的哀魂。
楚照槿希望上天降泽,令他结局更改。
前路艰险,她不愿断掉庄衍怀的臂膀,成为阻碍的一部分。
蕊絮不明白楚照槿心中思忖,若有所思点头:“侯夫人为了救董娘子出这虎狼窝,冒的风险太大,将自己也牵扯进去了。”
“人在陌路的时候,愿意同你相伴之人的情谊最是真挚,从前我不懂,总喜欢摆着一副冷脸,待所有人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如今想把从前缺失的真挚还给他们。”
对董宁珈和姜容漪二人,她做的所有都是出自本心,不加权衡利弊的思索。
世上良善者少,漠然者众,有愿对自己交付真心之人,自当惜之重之,
楚照槿口中的自己,和蕊絮的认知颇有出入。
从前在萧国当公主,上树掏鸟窝,下海抓鱼虾,不在话下。
蕊絮认认真真看了楚照槿一眼,忆起生活的点滴。
生人勿近?
从未有过。
“她耳朵上怎么缺了一只耳铛?”楚照槿问。
蕊絮搭手,帮董宁珈翻了个身,在床榻上仔细搜寻了一通,没寻到这只耳铛的踪迹。
“定是刚才落在了那间茶室里。”
楚照槿蛾眉蹙起:“你留在这里照顾她,我去寻回那副耳铛。”
耳铛落在那间茶室,被有心之人捡到,会借此事大做文章。
——
巴掌落在脸上,疼得流泪。
乔曦捂着脸,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正被韦兴珠那双蜀锦镶玉的鞋子又踩又碾。
不敢直视韦兴珠,怕她看到自己眼底的怨怒。
“怎么,我打你,你还不服气?”韦兴珠双手抱在胸前,“打不能白挨,挨了打,得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要挨这一巴掌。”
乔曦咬牙点头:“我不该坐得离你那样远,可我今日来晚了,到席上的时候,在你身边已寻不到旁的座位,实在不是我有意为之。”
“就算这件事不是你有意为之,她们嘲讽我的时候,你不为我说话,这可没冤枉你。”
乔曦垂着头,不说话,只点头,豆大的泪珠在睫毛上挂着,眨了眼就往下滴,正好落在韦兴珠的鞋上。
蜀锦上留下块深色的水痕。
韦兴珠啧了声,收回了脚,摆摆手道:“罢了,我和你这样低门小户不懂规矩的人计较什么。”
乔曦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眼底泪意全无,盯着韦兴珠的背影,眼中恨意弥漫,几乎要将她包裹。
拳头攥紧,可恨手中没有刀子,否则她定会冲上去,刺进韦兴珠的胸口!
韦兴珠毫无察觉,看着院中草木抱怨:“定国公府的花园真是不规整,假山嶙峋,草木横生,路也修得七歪八扭,谁能认得先前走过的路。”
站在岔路口上,面对着几条颇为相似的小径,韦兴珠头昏脑涨。
她和林策约好了相会的地方,特意让小厮丢了香囊做标记。
不知那小厮怎么办的事,几条路上哪里有香囊的踪影,等到茶会结束回了府,定要林二郎好好教训那不中用的小厮才是。
“我记得林二郎小厮的传话,说是要走穿过假山水亭的那条。”乔曦神色如常,给韦兴珠指着。
韦兴珠走上了乔曦指向的那条路,向后瞥了眼:“你就留在这儿吧,不必去了。”
乔曦点头,扯了扯衣袖,掩好手心握着香囊。
等到韦兴珠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她奋不顾身走向了另一条。
——
楚照槿回到茶室,寻到了董宁珈的耳铛,正要往出走。
却在门上看到魁梧高大的影子,分明是男子的身形。
心底暗叫不好。
走大门行不通,跳窗的路也堵死了。
茶室封闭,没有一扇窗户给她一条出路。
茶室透进一束天光,门扉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门外的人下一刻就要推门而入。
楚照槿咬牙,心底一横,敛起衣裙趴了下去。
只能躲在床下了。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透过窗缝,先是看到一双男靴,没过多久,又出现了一双女子的鞋。
两双鞋凑近,鞋尖相抵,跌跌撞撞到了床边。
逼仄幽暗的茶室一下进来了三个人,楚照槿在床下,听着外头两人大张旗鼓的动静,觉得空间更加狭小,不自觉往里挪了挪。
身体很快抵到了什么,伸手探过去摸了摸。
楚照槿全身汗毛炸开,脊背发凉,手还未收回来便被人抓住,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逃离。
这屋里还藏着第四个人。
等下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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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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