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马夫孙叔得了霍令仪的指令,早早在府门外备好马车等她。
霍擎难得休沐,陪冯衿在院子里散步。
说话间,抄手游廊里,有一道烟霞色倩影风风火火往正门跑去。
冯衿倚靠在门廊上,摇着团扇,笑吟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对霍擎说:“我数三声,她一定折返回来。”
霍擎个高,被廊下的竹帘挡住了视线,伸手撩开,弯腰侧眸:“这又是什么说法?”
“一……二……”
“我的荷包怎么又忘记拿了,瞧我这记性。”烟霞色倩影果然又重新折返。
霍令仪为了便宜行事,没带喜鹊一同出门,快要上马车的时候,想起一会要买的礼物,摸了把腰间荷包,竟然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冯衿掩唇一笑:“瞧我说什么来着。”
霍擎摇头:“这孩子,什么时候养成这种丢三落四的性子,出门也不带个丫鬟?”
冯衿感慨:“是啊,这几日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等夜里我问问孙叔就晓得了,你说会不会是去偶遇喜欢的郎君了?你瞧没瞧见她今儿穿戴得很漂亮,不仅穿了新裁的罗裙,连我及笄送的点翠珍珠蝴蝶簪都戴上了。”
霍擎:“她每日都穿得很漂亮,有何区别。”
冯衿白他一眼,真是个毫无情趣的莽夫:“跟你说不明白。”
霍擎:“……”
*
在商行逛了一圈,霍令仪空手而归。
都是些凡尘俗物,锦衣玉食的景王哪里会看得上民间玩意。
可是她实在不了解越少珩的喜好,对他知之甚少。
空手前去,有失礼数,总得送点什么赔礼。
店里的掌柜注意霍令仪许久,见她在店内兜兜转转,不像没钱买,倒像是眼花缭乱不知作何抉择,于是他主动迎上前去。
“姑娘在我店里逛了许久也没看到喜欢的吗?需不需要小的为您推荐一番?”
霍令仪正为难,见到帮手,当即将自己的需求说出:“我想送一份赔礼,最好新奇些,不要太过寻常。”
掌柜问道:“送给什么人?男的女的?”
霍令仪:“男的。”
至于是什么关系,她不好说,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仇人,如何定义?
“因小事吵架了?”
“算是吧,他这人气性大,不好哄。”
掌柜悄悄打量起霍令仪来。
以他多年识人的经验来看,眼前的姑娘长得天姿国色,衣着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特别是她头上这根点翠珍珠蝴蝶簪,俗话说七分珠,八分宝,她头上这颗泛着淡粉色光泽的八分珠,少说也得五百两白银,这样的成色,定是位高门贵女。
与这类人往来的,不是高门也是贵族。
他再观其年纪和梳妆打扮,未梳妇人发髻,那就是未出阁,她的身姿玲珑窈窕,不似豆蔻少女,年纪应当不小,大约已经在谈婚论嫁。
能劳这样一位高门贵女外出买小玩意送做赔礼,必定是位年纪相仿的同龄人,这样框定了范围,掌柜马上得出了结论。
高门贵女是要给吵架的未婚夫婿送赔礼。
这好办。
掌柜神神秘秘地从一个货架上取来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安静地躺着一面金漆海兽葡萄纹铜镜。
铜镜背后的兽雕立体精细,就连胡须都根根分明,霍令仪将其取出,举起来正反端详,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何意?”
“贵人不是与他产生嫌隙了吗?俗语道,破镜重圆,送一面完好无损的镜子,便有求和之意。而且这面海兽葡萄纹铜镜与普通的青铜镜不同,这可是一面透光鉴,贵人来这边瞧瞧。”
掌柜领着霍令仪来到窗边,这儿光线好,他拿着铜镜对着外面的阳光寻了个好角度。
光线从镜面发射出一道光芒,映射道墙上,照出青铜镜背面的海兽葡萄花纹。
霍令仪啧啧称奇,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透光镜,她拿过镜子端详,镜面平整毫无破绽,为什么能照射出背面的花纹来?
“贵人觉得此礼物如何?”
“妙啊,真是太妙了!”霍令仪爱不释手,一想到拿去送给越少珩,就有些舍不得,这么有趣的透光鉴,世间少有。
霍令仪问:“掌柜这面镜子还有第二个吗?”
掌柜笑吟吟地摇头:“小店仅此一面。”
最后霍令仪还是买下了这面青铜镜,花了足足一百两,来时荷包还是鼓鼓囊囊,离开的时候已经瘪了。
霍令仪抱着锦盒,心里叨咕,这回算是有诚意了吧。
*
马车来到景王府,霍令仪掀帘下马,吩咐孙叔在马车等她,随后自己往景王府走去。
停马车的空地外,除了霍家的马车,还有一辆,马车上没有标志,看不出是谁家的马车。
是景王府上来客人了吗?
霍令仪忧心忡忡,自己是否来得不是时候。
府邸外有两座汉白玉石狮镇宅,王侯朱门,以七步台阶为贵,她家也仅有五阶。
景王府外有侍卫佩刀守在门外,府门洞开,正面对着一面青松仙鹤石雕影壁。
霍令仪不敢越雷池一步,便跟侍卫说明来意,让他们通传一声。
恰好此时,影壁后有二人绕出。
霍令仪与来人打了个照面,竟然是柳青骊。
柳青骊身着一袭月白罗裙,她的容貌出尘,气质清冷,如寒梅傲然立于冰雪不容侵犯。
纤腰楚楚,露出的腕骨同样纤柔……却有力。
明明怀中抱着二十一弦的紫檀木古筝,看着竟毫不费力。
霍令仪小时候学礼乐,也曾搬过古筝,她那时就觉得如泰山压顶,重不可言。
心里头不禁怀疑,柳青骊是不费力,还是不敢表现出费力?
霍令仪的视线落在送柳青骊出来的江野身上。
他优哉游哉,好似半点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霍令仪生出两分疑惑来,她不是越少珩喜欢的人吗?身边的侍从竟敢这样轻慢她?
柳青骊迎面与霍令仪撞上,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二人打了一个照面,但谁也没有打招呼,毕竟她们并不相识。
她淡淡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江野:“江侍卫不必相送。”
江野也不客气,垂手送行:“柳小姐慢走。”
江野将柳青骊送走后,唇角挂上笑意,转头就和霍令仪行礼:“霍小姐……”
霍令仪平素里不爱摆架子,但好歹也是高门贵女,肃容敛眸,便端起了贵女的架子。
她的眸光渐冷,玉容便霎时如寒冰凝结,不怒自威:“江侍卫的派头可真大,叫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搬运重物,真是好意思极了。”
还未走远的柳青骊脚步顿住,不禁回头打量霍令仪。
江野委屈得险些直拍大腿,他解释道:“霍小姐可真是冤枉我了,是柳小姐不许我帮忙。”
柳青骊思索再三,走了回来,替他说话:“霍小姐误会了,此筝乃我心爱之物,我怕旁人磕着碰着,向来都是自己拿的。”
好尴尬!
霍令仪杏眼微睁,黑眸蒙上了一层水濛濛的雾气,她不安地眨了眨眼,没想到竟然是个乌龙!
江野洗去冤屈,摇头故作哀怨道:“唉,没想到我在霍大小姐眼里竟然是这么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形象。”
霍令仪:“……”
她还以为仆随主人,都是眼高于顶的傲慢,原来是她误会了。
霍令仪还想解释些什么,江野就已经收敛起玩闹神色,打量了霍令仪一番,目光落在她怀里抱着的礼盒上:“霍小姐可是来找王爷的?”
霍令仪镇定自若,装作无事发生:“不错,劳烦江侍卫通传一声。”
江野心里头千回百转。
这两日景王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他去办事前都还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趟门就由夏入冬了?
问青山怎么回事,青山也说不知,只说去了趟兴云社回来就这样了。
霍小姐是这条街的常客,但却不是景王府的常客。
这条街住着好几位与她交好的贵女,她三过景王府门不入,今日却抱着一个显然是礼物的锦盒登门拜访景王,实在太不同寻常。
他不由多嘴问了一句:“来找王爷做什么的?”
霍令仪是来跟越少珩负荆请罪,赔礼道歉的,但是这种话不好当着他下属的面说,更不好当着他喜欢的人的面说。
于是她咬着唇,幽幽瞪他一眼:“你只需要跟他说,我有事求见就行了。”
江野心里头八卦,面上却不敢显露,扭头就跑进府里递话。
外头的柳青骊见状,也不好再逗留,冲霍令仪福身后打算离开。
霍令仪却追了上去:“柳小姐请留步。”
走近了,霍令仪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腊梅夹杂着兰花香气的幽香。
霍令仪印象深刻,是香雪铺特供皇室的藏春香。
柳青骊好奇地看着她:“霍小姐所为何事?”
霍令仪虽不清楚柳青骊与越少珩如今关系到底进展如何,但她平日里来这条街道,从未见过哪个姑娘敢登越少珩的府门。
柳青骊是第一个。
因而猜测他们二人此时关系绝不简单,也许哪天就能听到他们的喜讯。
尽管她乐于看越少珩在感情里焦头烂额,但却不想让女方误会,吃爱情的苦。
要是今日没见到她,或许她压根就不会提及,但是今日好巧不巧与她撞见,她怕柳青骊误会,于是主动上前解释:“柳小姐别误会,我今日找景王是因为我弟弟的事有求于他,具体我不方便透露,但是我发誓,绝无私情!”
柳青骊看着面前的少女,她一脸的慷慨正气,做了一个习武之人才用的抱拳礼,眸子清亮,似浸过水的黑葡萄一般漂亮干净,不由哑然失笑,她好可爱。
柳青骊抿唇,淡淡一笑:“霍小姐多虑了,你找景王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与我无关。”
“你不会误会就行。”
“不会。”
霍令仪不知还能与她说些什么,低头看到她手背露出的青筋,古筝显然是重的,于是她主动道:“你重不重,需要我帮你吗?”
柳青骊摇头,避开她的手:“多谢霍小姐,既然你找景王有事,在下先告辞了。”
柳青骊上了马车,一直在马车里候她的丫鬟上前伺候,拿出帕子给她净手,看见向来表情淡漠的小姐,脸上冰雪消融,心里也跟着高兴。
“小姐今日好像很高兴,是因为写的曲子得了景王认可,所以高兴?”
柳青骊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到抱着锦盒在景王府门口来回踱步的霍令仪,不由摇了摇头,纠正她:“因为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
透光鉴西汉时期就有了,宋朝沈括的《梦溪笔谈·器用》透光鉴就有写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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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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