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出田家堡以后，我在大街上流浪了几天。

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她们不知道我藏了一千两银票在头发里面。

白日里我都藏在人少的地方，到了傍晚我就出去看看附近的小狗找到了什么，它一半我一半，就连住也是在大户人家外面堆柴火的地方和小狗相依。

二叔没有杀我已是念在血脉亲情一场，想来他见我像个乞丐一样，和狗抢食，也料定我一个人在这世道活不下去。

从我踏出田家堡的大门起，就有人在背后监视我，三日后就没人暗中观察我了。

那监视我的人不仅有二叔二婶给的赏钱，还有从天而降的五百两银票，回田家堡复命以后应该正在哪喝酒。

今日是我流浪的第五日了，肚中饥饿难耐。

看着街边冒着热气的馒头，我拼命的压下口水，好久没吃过热的东西了。

我深知怀璧其罪，不能让人知道。

我找个街角蹲下来，休息一会再走。

路过的人见我可怜，往我面前扔了两个铜板。

太好了，可以买个馒头了。

“老板，给我拿个馒头。”

我来到馒头铺子前，向老板递上两个铜板，旁边就是我最爱的唐家铺子。

见我一脸污浊，衣服破破烂烂，老板摆了摆手，拿油纸递给我一个馒头。

放下两个铜板，我看了一眼唐家铺子里的糖人，向旁边走去。

“哎哟，没长眼睛啊。”

我看着铺子里的糖人未曾注意身边有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哪来的小乞丐，真晦气。”

那人衣着光鲜，吐了我一口唾沫，我被撞倒在地，幸好他没继续和我纠缠。

“小孩，没事吧。”

我认得这是唐家铺子的糖人师傅，以前我常常买他捏的糖人。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仔细端详。

“田大小姐？”

他的语气中充满不确定，任谁也难以想象堂堂田家堡大小姐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和狗抢食，形如乞丐。

见我久久未说话，他把我拉到铺子里面。

原来三日前田家堡传出消息，大小姐田落雪思念爷爷，不慎失足跌入池塘不幸亡故。

算起来那天正是我爷爷的头七，短短七天世上再无田落雪。

我告诉糖人爷爷，五日前我就被赶出堡。

从糖人爷爷口中我知道原来田家堡是专门生产武器和暗器的地方，可惜近几年大半生意被飞剑山庄夺得。

未曾等我疑惑为何糖人爷爷知晓这么多江湖事迹，他便主动告知，原来和我那已经亡故的姑奶奶有关。

糖人爷爷向掌柜申请回家探亲，说见我可怜想把我带回老家寻个合适人家养着。

唐家掌柜是个厚道人，每年过年都给附近的穷苦孩子送糖人，见我实在可怜，大方允了一个月的假。

糖人爷爷带我奔波了十来天，终于到了云州，这一路上一个老翁带着一个小乞丐，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带着一个破布包袱，路上有人问起，糖人爷爷都说我们家里人都死完了，没有活路，去云州投奔亲戚，说完还从包袱里拿出半个干饼和人分享。

“云姐，小弟回来了。”

糖人爷爷带我在一个泥巴小院前停下，扣了扣门，大声叫喊。

四周用竹子做了栅栏，一扇摇摇欲坠的小木门看起来连恶狗都挡不住。

听到屋外有声音，我看到栅栏缝隙中看到，屋里缓缓走出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看上去命不久矣。

“这是落雪？”

老妇人带我洗了把脸，眼中聚起了泪水，从我离开田家堡我就再没有这么干净过。

“对，就是田家堡大小姐田落雪。”

从糖人爷爷和姑奶奶的对话中我才知道，原来糖人爷爷在的出现不是偶然，姑奶奶也没有死。

姑奶奶就是面前的老妇人。

姑奶奶嫁到扬州周家，周家起初经营着镖局，和田家堡结亲以后，渐渐承担起武器制作，成为田家堡在扬州的武器制作点。

听闻我爹死讯，姑奶奶虽然人在扬州，但心里已经有所防备，田家堡的发展蒸蒸日上，暗中觊觎的人数不胜数，尤其是同样经营武器的飞剑山庄。

谁知我爹死后第二年就传出飞剑山庄大小姐嫁给田家堡二少爷，姑奶奶心中有疑，传信给我爷。

我爷回信上说道，和飞剑山庄合作更有利于田家堡扩大经营范围。

姑奶奶心头存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发现周家管家做得一手好糖人，和丈夫商量以后，让周管家前往田家堡附近，暗中调查田家堡的动向。

哪曾想到，周家竟惨遭灭门，只有姑奶奶一人装死幸存，身负重伤，从乱葬岗爬出，隐姓埋名，在云州调查往事。

云州是田家堡的暗器生产地，世人只知田家堡盛产武器，却不知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十字暗器也是出自田家堡，这个机密只有家主知道。姑奶奶也是在乱葬岗听人说才知道。

这时姑奶奶已经完全确定，田家堡的敌人藏在暗处，且堡内有内奸。

侥幸捡回一条命，姑奶奶不敢轻易联系爷爷，生怕打草惊蛇，就连管家也断了联系，姑奶奶一人在暗中潜伏。

直到今日，糖人爷爷带着我来到云州。

糖人爷爷将我带给姑奶奶以后，就返回充州，继续在唐家铺子里面捏糖人，观察田家堡的动静，遇到要紧事就给姑奶奶写信告知。

姑奶奶说，以后我就叫云新。

那个曾经叫田落雪的野丫头已经死在冬日的田家堡附近，尸体也被附近的野狗饿狼啃了个干净，只剩几根白骨。

糖人爷爷回到唐家铺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田落雪的归处安排妥当，只有这样背后之人才会真正安心，进而放松警惕。

相处几天后，姑奶奶给了我两个选择，是当一个普通的姑娘，还是承担起田家堡的重任，十岁的我要做出选择。

“新儿，你放心，我的身子骨虽比不上从前，但也还有好几年的日子，我死之前一定要查清你爹和你爷的死。”

姑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像一道光照进腐朽的屋子。

姑奶奶说，我要选择当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再过几年她会给我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保证我这辈子爱喝不愁，让我后半辈子有所依靠。

如果我要承担起田家堡的重担，那我就必须认真学习各项保命本事，了解田家堡的武器制作生意，和以往的大小姐日子是天差地别。

当天晚上我就向姑奶奶说明我的选择，我拿出在姑奶奶家才糊好的千字文，见书如见爷，我对着千字文磕头发誓，一定要查清真相，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没错，我爹我爷死后，田家堡是属于我的，只是我年幼，没有能力拿到田家堡，反而被赶出家门。

初来乍到，姑奶奶不知道我什么那么宝贵已经撕成碎片的千字文。

我告知姑奶奶，这是爷爷每天都要带我念、带我写的书，爷爷多次翻开封面，细细摩挲。

爷爷曾告诉我，无论我去哪都要带着这本书，他说这本书只有我有，玉珍和玉瑜都没有。

它是我和爷爷之间的秘密，所以我拼死也要带走这本书。

听了我的话，姑奶奶若有所思。

第二天姑奶奶当着我的面，在我的目光注视下，把封面撕开了，里面竟然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往后的每一页里竟都内有乾坤。

原来田家堡的暗器制作秘籍和联络方式都藏在这本书里，二叔当初在书房翻来覆去就是为这个东西，可惜啊，它一直在我手上。

姑奶奶终于和云州的暗器制作工坊联络上了，说来也是幸运，那人记得姑奶奶，姑奶奶也认识，那人曾经是姑奶奶的爹身边的小厮，后来隐姓埋名到云州，作为暗器生产的联络人。

姑奶奶询问君叔可知田家堡近来情况，君叔说爷爷卧病在床之前曾秘密传信，田家堡内部出了问题，让君叔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想来爷爷当时已经意识到家里有内奸，但还没来得及排查，就撒手西去，和君叔这边也断了联系。

再后来就是听闻老堡主身患恶疾不幸亡故，几日后大小姐失足跌落池塘不幸遇难，堡主之位就这样落到了我二叔田径赛身上。

这期间君叔一直暗中调查，并未出手联系二叔，君叔说暗器工坊任何时候不得主动联系堡主，只能被动等堡主联系。

暗器生产一直握在田家家主手中，二叔不是家主，爷爷死前也未曾告知二叔，爷爷死后二叔才在书房翻找。

原来我才是爷爷选定的家主，可惜我这个家主在爷爷死后就被赶出家门。

姑奶奶和君叔联络上以后，表面还是个迟暮老太太，住着破旧茅草屋，种着门前小青菜。

实际上茅草屋里面已经挖了地下室，白日我在门外挖地，夜晚我在地下室学习，就这样一晃五年过去了。

五年时光，我从大小姐到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再到暗器工坊的坊主。

君叔一年前亡故以后，暗器工坊就交给了我，有姑奶奶从旁协助，我很快掌握了整个工坊，原来暗器才是田家堡的大头，武器制作是摆在明面上掩人耳目的，少了暗器的收入，怪不得田家堡衰败的如此厉害。

近年来，我在云州也听到过江湖上的人说起充州田家堡，想来我那二叔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有勇无谋，是个草包却一肚子坏水。

田家堡的武器制作规模日渐缩小，入不敷出，而飞剑山庄在江湖上地位越来越大，提起武器制作，首先想到的是飞剑山庄。

在二叔的经营下，田家堡现在已经合并到飞剑山庄下了，世上再无田家堡。

不知我那二叔是否有想过二婶可是飞剑山庄的大小姐，被岳家蚕食家业，难道他一点警惕之心也没有。

田家堡的列祖列宗可都在上面看着。

罢了罢了，幸好还有我和姑奶奶两个已死之人存活于世。

希望列祖列宗保佑我重振田家堡。

在我十八岁这年，姑奶奶年事已大，暗器工坊已经全权由我做主。

我查到当年我爹运送的那批货物实际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情报组织万金阁下的一个大单，那批货是暗器工坊发明的袖中连弩。

明面上是我爹在押送货物，实际上万金阁也派人在暗中护送，货物还没到京城，我爹就被暗箭刺杀，万金阁的人反应过来，迅速加入战斗，解决歹徒。

传回田家堡的消息是明面上的，实际情况早已暗中和我爷爷通过气，暗器一事家中有人泄密，没有揪出内贼之前不宜走漏风声。

对外宣称货物被劫，我爹惨遭毒手不幸身亡，身边人浴血奋战，和对方拼了个你死我活，死伤一片。

其实那批货已经成功送到万金阁，但歹徒全部死亡，这条线也就断了。

我前往京城了解当年情况，万金阁阁主万一天前辈对我关怀备至，告诉我当年他刚有眉目就听到我二叔成亲的消息，一时间没有将结果告知爷爷。

“您是说，这事和飞剑山庄有关？”

尽管我心中有所防备，吞并田家堡的飞剑山庄定然与之相关。但我没想到我爹遇刺也和飞剑山庄有关。

“可为何非要杀害我爹？”

听万前辈说，飞剑山庄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田家堡掌握着江湖上的暗器制作，却没有证据。

飞剑山庄的大小姐和二叔定亲以后，得知有一笔大生意要我爹亲自押送，想来可能是个机会，所以派出杀手，想要截获货物，一探究竟。

万前辈说的很有道理，我和二婶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但非常符合我对二婶及飞剑山庄的了解。飞剑山庄和我二婶一个德行，背后狠毒，不着痕迹就至人于死地，悄无声息就让田家堡从江湖上除名。

万前辈说，我爹是我也看好的家主继承人，暗器一事也从未瞒着我爹。

我爹死了，我爷年迈，我在娘胎，能否活命还是未知，若我是个男孩，平安长大还有可能继承田家堡，若我是个女孩，多半是要嫁出去的，田家堡的未来只有靠我二叔。

加之我早产，气息羸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背后之人也稍稍放松警惕。

在爷爷悉心照料下，我平安长大。

许是看我不像接受家主培养的样子，要不是和玉珍玉瑜争吵斗气，要不是上街买糖人小吃，一副难堪大任的样子，可能我能否活着走出田家堡都是二话。

扬州周家灭门一案他也有所耳闻，姑奶奶一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姑奶奶的丈夫和三儿一女全部丧生。

爷爷从扬州回来以后身体逐渐不行，而周家灭门后，飞剑山庄在多了一个扬州据点。

要说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关系，我是万万不信。

如今我已知晓藏在背后的飞剑山庄，我岂能不报杀父杀爷之仇。

万前辈提醒我，此事一定要从长计议，千万不可冒冒失失惊动敌人。

我大胆猜想，爷爷不会是在扬州中毒了吧，我将爷爷回去以后的病症一一说给万前辈，他见多识广，也许可以帮我。

万前辈捋了捋胡须，派人将记录西域情报的书拿了过来，翻了翻书后，他指着书告诉我西域有一种毒叫不胜防。

中毒以后症状我爷一致，一般下给花甲老人，初期以为是风寒咳嗽，久治不见好转，最后卧床静养，一两个月人就没了。

正因为这毒针对老人，初期未有明显异常症状，只有咳嗽，到后期也以为是身体逐渐衰败，从未想过中毒一说。

“这幕后之人当真是徐徐图之，有谋略有耐心，若不是图谋我家，我也佩服他是个英雄。”

这几年江湖险恶我见得多了，但计谋这般周全实属罕见。

“这毒成本高昂，在我的情报组织中，只有两个人这般死去，一是先皇帝，二是珍宝阁阁主，你爷爷是第三个。”

万前辈的话点醒了我，田家堡明面上仅仅是做的武器生意的商人，怎么会有人拿出次等毒药害我爷爷。

先皇帝，珍宝阁，田家堡，飞剑山庄，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