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交易

元襄之心跳如鼓擂,一声一声敲打胸膛。

他找到了,祖母学生的后人。

自从二十一年前宫变,明德书院被封后,曾在明德书院读过书的学生,无论男女陆续受到朝廷迫害,尤其是祖母亲传的学生,死亡者有,流放者有,失踪者有。

幼时他体弱多病,整日与书为伴,祖母除了教导学问之外其他的事情从不多言,直至祖母去世后,他整理遗物书信才发觉祖母是抱憾而终,当年不该早早隐退远走边关,应留下来守护明德书院和她的学生。

“襄之,师者,当以学生为重……”

仿佛耳边传来祖母温柔的话语,平安扣内的“明德二字”是祖母亲手刻上去的,取“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之意。

他发誓要完成祖母遗志,将她一手创立的明德书院再次发扬光大,同时也在暗中寻找当年被迫害的明德书院学生后人。

隋大人十年前因贪污军饷问斩,原来他还有女儿在世。

幸好他在大火中救下她,幸好她还活着。

“元先生,如何?”隋妤君清亮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出,“带我一道走,沿路所有花销我都包了,送你们回京后决不纠缠。”

元襄之后退一步,向她郑重作揖,“隋姑娘愿资助我等游学,元某无有不从。”

隋妤君收回平安扣,贴身放好,自己只是用平安扣诈一诈元襄之,没料到他满口答应下来,她爹还算给她留了个有用的物件。

她探究般打量元襄之,眼前的男子通身书卷气,满眼浸润着涉世未深的清澈,竟也知晓明德书院的前尘往事,原先猜他同自己一样,家中有人是程大人的弟子。

如今这般郑重,倒像是带了几分愧疚。

隋妤君摇摇头,不再多想,他答应了她的条件,目的已经达到,日后有的是机会摸明白他的身份。

“多谢先生,先生请上马车,我来驾车,早些启程吧。”

隋妤君压低斗笠,走到马车边上,“诸位,请上车,即刻起隋某要同你们一道上路,作为报答,路上一应花费皆由我出。”

三人齐齐望向元襄之,元襄之点点头。

梁其文率先跨上马车,“坐马车松快多了,多谢。”

“多谢隋、隋姑娘。”冯久年被葛潇潇轻轻推上马车,慌忙道谢。

“先生,你先上车,隋姐姐是要驾车吗?正巧我略通一二,与隋姐姐做个伴。”

方才他们三人在马车旁一边观察一边猜测,死去之人重新活过来,多神奇的故事。

待元襄之上马车后,隋妤君坐到车架右边,将左边位置留给葛潇潇:“我记得你,这身不衬你,到了下个城镇,我带你去买几身衣裳。”

“太好了,不过能否给我们先生也买几身,回城那晚大雨他的外衫被我们扯坏了。”葛潇潇有些羞赧,那晚她和梁其文吵架居然把先生气晕了,幸而先生没有大碍,第二日梁其文十分别扭地来向她道歉,她借坡下驴,与梁其文握手言和,只是扯坏了先生的外衫她心中过意不去。

“自然,你们有何要求尽管提,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都可满足,坐稳了。”

隋妤君长鞭一甩,马车缓缓行动,车轮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马蹄一步一步踏在压实的泥路上,郦城离她越来越远。

金丝雀终于逃脱囚笼,飞向自由。

心中快意,隋妤君忍不住哼起小曲,轻快悠扬的调子叫人心情跟着便好。

“你偷看我十五次了,是有什么话与我说吗?”

葛潇潇被抓包,靠近她悄声问道:“隋姐姐,你是如何、如何起死回生的?我听说小郡王为你立了衣冠冢,悲伤过度回京去了。”

“小郡主是急着回京为长公主贺寿。至于红筝确实死了,而隋妤君一直活着。”

“驾——”

隋妤君是熟悉水性的,那晚跳江后,黑甲侍卫并未立即搜寻,因此给了她喘息的时间,她迅速游到和许燕知约定好的地方,拿到了户籍和钱财。

仔细检查过后,户籍是真的,钱财分文不少。在风月楼多年,小郡王出手阔绰,她攒下不少积蓄,这几个月暗中陆续变卖,除去留给德音的那份,还剩下十万两,足够她后半辈子安逸生活。

正在她打扫好一切痕迹溜走时,在山上遇到的瘦小少年如同水鬼般**地出现了,吓了她一跳。

隋妤君没好气道:“又是你,既然从盘龙帮逃出来了不去报仇来找我做什么?”

“我来找你要一百两。”他冷漠的声音刺激着隋妤君的耳膜。

“就生要呀?”

瘦小少年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微愣,取出一样东西给她:“我跟了你一路,你答应过要给我的,不过,我可以给你这个东西。”

隋妤君接过,就着月光查看,是一枚玉佩,样式普通,材质普通。

“这是那个读书人的玉佩,我看到他用这个向掌柜抵账。”

是元襄之的?抵账?正愁没有合适的借口接近他们,得来全不费工夫。

闻言,隋妤君慢腾腾从一个不起眼的荷包中取出一张一百两银票放到对方手中,又在对方收手之前拦住。

盯住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钱货两讫,另外,今晚你没见过我。”

“无人在意我。”瘦小少年掰开她的手,将银票收好,走向夜幕深处。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不会再见的。”

隋妤君失笑,小小年纪装什么深沉,转身离开。

夜风吹过江面,涟漪阵阵向两边散去,世界之大,萍水相逢皆是有缘。

只是,与有些人的缘分,当断则断。

她在城外躲了几日,亲眼看到小郡王为她立衣冠冢,灰白的墓碑周围移栽了一圈海棠,粉白的花瓣时不时落下,给这方寸之地添了些鲜活。

她看到江佑晖生气打了当晚跟在她船边的两个黑甲侍卫,黑甲侍卫奉上佩剑,江佑晖拔出剑不知道说了什么又一把丢开。黑甲侍卫当即跪下,可江佑晖不理会他们,背过身去清理落到墓碑前的落花。

长公主府出来的黑甲侍卫武功高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跳江,他们的主子是长公主,保护小郡王是唯一守则。

自去年开始,江佑晖时常与她说起长公主要求他留在京城,寻个正经差事做,积极相看京中的世家小姐也是为了留他在京城。这次回京贺寿,长公主极大可能不会再放他回郦城了,倒不如她自己先做个了结,算是帮长公主一点小忙。

其实隋妤君心中钦佩长公主,以女子之身把持朝政多年,与之相比,江佑晖身为男儿,在世间占尽优势,无论家世、样貌样样上乘,却整日游乐不知所谓,换作她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怕是会气到吐血吧。

所以她走得干脆,毫无留恋。

一日一日过去,时间会抹平许多痕迹,也会带来一些新伤。

“我说了我自己去就行,不必你来帮忙,看吧,被马蜂蜇伤了。”葛潇潇扶着梁其文回来,又急又气。

而梁其文一声不吭,脸上被马蜂蜇了个大包,红肿起来,挤得左眼眯成一条缝,很是滑稽。

冯久年连忙上前,走近了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我知道我不该笑的,可难得见梁其文这副模样。”

梁其文哼了一声,推开葛潇潇,趴在冯久年身上,故意用全身力气往下压。

即将到达赤县,他们见到条河停下休整。葛潇潇看到不远处树上结了许多桑葚,紫的发黑,来了兴致跑过去摘,她前脚走梁其文后脚便跟上。

“这是怎么了。”

元襄之从水边洗了手慢悠悠走来,隋妤君也掀开马车帘幕看热闹。

元襄之的三个学生可谓各具特色,葛潇潇热忱大胆,梁其文聪颖好胜,冯久年体贴温和,加上元襄之从中调和,这几日隋妤君过得精彩极了。

葛潇潇把事情给大家简单说明,梁其文偏要帮她摘桑葚结果惹到了马蜂,被狠狠蜇了一下,伤口迅速红肿,没几息功夫,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马车里没有伤药,快上车,我们赶去赤县,进城找个医馆。”隋妤君催促。

元襄之拦着葛潇潇,递了块手帕:“潇潇,拿我的帕子打湿了给他冷敷。”

由于出了这个意外,大家也不顾上休整,纷纷上车,准备上路。

梁其文眼睛眯起,轻轻踢向冯久年,冷不丁开口:“让冯久年去赶车。”

冯久年一点儿也不恼,嬉笑着躲开梁其文的攻击,飞快坐到前面,扬起长鞭,喊了声“驾”。

葛潇潇按住梁其文,将打湿的手帕敷在他脸上:“坐好,让我伺候你,你很得意是吗?”临行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多照看这位亲邻,还偷偷许诺要送她一柄佩剑,梁其文是梁侍郎独子,家中几代单传金贵得很,她扛不住佩剑的诱惑答应母亲。

她以为按照梁其文闷闷的性子,这会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没想到他出京城后性情逐渐变得别扭,有事没事呛她几句,难道是平日家中管束太严,将他逼疯了?

这可不行,她不能让好友得疯症,她下定决心接下来几个月要好好管束梁其文,何况回京后还有佩剑呢。

很快,车轮滚动起来,偶尔压到碎石子车身“咯吱”作响。

车窗飘动,露出少年半张受伤的脸,少女清脆的声音说了一句令他不开心的话。

“先生,隋姐姐,你们吃桑葚吗?我还有些。 ”

“葛潇潇,你是瞧不见我还是瞧不见我的伤?”

“你实在想吃的话,伸手,分你几颗。”

三月的桑葚黑紫发亮,淡淡果香萦绕鼻尖,一口咬下去,酸甜带点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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