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教你

元襄之发出呓语,隋妤君凑近去听。

“我不学,不学了。”

隋妤君听了会儿,没听清几句,兀自说道:“你不学什么呢?是有人逼你吗?”

她再一次给他换凉手帕,发现他的眼角流下眼泪,一颗一颗晶莹剔透,划过浅绯的眼尾,落入烧红的耳尖。

怎么哭了呢?

她用手帕轻柔拭去,没成想他越哭越凶,泪水带着灼热的温度。

“祖母,我不想学。”言语中露出无尽的委屈。

这一次,隋妤君听清楚了元襄之的呓语,居然是厌学到流泪。他年纪轻轻中了探花,能文能武,想来吃了不少苦,她学舞时也时常痛到哭泣,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我开始想要了解你了。”她轻声说着,神色认真。

黑夜寂寂,烛火昏黄,雨在黎明前停了,凉风顺着窗户缝隙穿进来,隋妤君被吹醒,昨夜元襄之哭完没过多久便退了烧,心中石头落地,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伸手把窗户重新关好。

“你,做什么?”沙哑的声音令隋妤君高兴,她立即趴回床边,告诉他昨晚的事情。

元襄之边听边探了脉息,的确是动用内力引起的高烧,眼下退烧了便无大碍。

“你还吐血了,一下子晕倒在我身上,吓死我了。”隋妤君想起昨晚的情景依旧有些害怕,即使她打算带元襄之跳江,但她想的是两人一起活命,而不是去送死。

元襄之笑容浅浅,安慰她:“吐血是牵扯到旧伤,气血翻涌所至,没事的。”他记得眼前的女子明明手在发抖,却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单薄的身体挡在他前面,用自己的方法救他。

“旧伤?严重吗?”

“从前受过伤,只要今后不动用内力便无碍。”元襄之简单解释,转移话题,“你不怪我隐瞒你?”

“有一点点,”见他顿时紧张起来,隋妤君继续说道,“可我听到了一个你的秘密,便原谅你了。”

“什么秘密?”元襄之不明所以,她能从哪里得知自己的秘密?

隋妤君贴近他耳边,说了发烧时他的呓语,“原来你也会因为厌学而哭泣。”

元襄之眸中闪过苦涩,玩笑似的说道:“我自认为天资聪颖,读书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你肯定是听错了。”

“我听得真切。”隋妤君撑起身子去追他的眼神,竭力让他相信自己的话。

元襄之躲不过,只好对上她的视线,温柔地望着她,无声对峙,她突然问道:“你为何暴露武功来救我?你的学生都不知道你会武。”

他不答反问:“那你为何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寻我,还想带我跳江求生?”

隋妤君的目光从他的眉眼向下移,掠过鼻尖,落到微微发干嘴唇上,说道:“先生赤诚,告诉我,我美吗?”

名动郦城的花魁怎会不美,他始终记得花车游街时惊鸿一瞥,层层纱帐之下,团扇掀开一角,接过卖花女的海棠花枝,莞尔一笑。

“美极,还勇敢,唔——”元襄之有一瞬间呆愣,忽而眉眼弯起,笑得胸膛震动,此前一些愚蠢的问题此刻仿佛找到了答案。

隋妤君抬起脸,佯装生气:“你是木头吗?”上回是不动,这回是笑她,这人真是不通风月,难道闲书都不能看过?

她总是如此直白,元襄之将她拉到床上,翻身覆上,学着之前她的动作细细描绘她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面露疑惑,隋妤君心中快意,她也当了一回木头。可元襄之眼眸清澈如春水,让她产生一种想要搅乱一池春水的念头,她放弃继续逗他。

“行吧,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见他依旧不动,隋妤君轻声叹息:我教你。”

压下他的脑袋。

夏季下过大雨潮湿的船舱内,在一件狭小的屋子里,男子修长的手抚上女子的娇美面庞,许久之后,他发现女子在偷看他,于是遮住了女子的眼睛。

元襄之手下眼睫微颤,以为隋妤君有不适,停下来松开手,她的眼眸水光潋滟,嘴唇润泽之后变得嫣红,一张脸艳丽妩媚,他想起一句赞美海棠的诗:秾丽最宜新著雨,妖娆全在欲开时。

不对,她比海棠还要美,海棠无香,而她,很香。

天色渐亮,短暂的欢愉足以叫人精神百倍,三个学生来找他们时,元襄之已经穿戴整齐在收拾行李了,而隋妤君在一旁坐着喝水。

葛潇潇把刻有“奇纵”二字的铁质小腰牌拿给元襄之看,说了由来。

“恐怕只有去找奇纵军才知道答案,你先好生收着,正好我们会去奇纵军的驻地宿月城,到时可寻机问问。”元襄之把腰牌还给葛潇潇。

葛潇潇一听要去宿月城,惊喜问道:“先生,那我可以去找我大哥吗?他两年未归家了。”

“军中岂是好进去的,而且军营之中不许女子进入。”梁其文的话仿佛一盆冷水来浇她的热情。

“你少说风凉话。”葛潇潇喊停梁其文,接着对元襄之笑得谄媚,“先生自有妙计,定会满足学生的心愿吧。”

“潇潇昨晚抗击水匪大功一件,这个心愿可以满足。”

元襄之一说完,葛潇潇立马朝梁其文炫耀:“先生答应我了。”

“多谢先生。”

这时,武老板来找他们,说是船快到码头了,叫他们准备下船。

“快去收拾行李吧。”

一刻钟后,五人齐齐站在船头,今日风和日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武老板的商船经过昨晚,遭受不少损坏,要留在这里修船,无法送他们到问仙州,商量过后便决定在这个码头分别。昨晚葛潇潇救了大家,武老板很是感激,送了些银子和吃食,银子葛潇潇自是不肯收,开心地收下了厨娘做的小食。

下了船,脚踏实地让几人恍若新生,与武老板道别后直奔医馆,找大夫给元襄之诊脉开药。大夫看完说是气血虚弱,开了几副补药,他腿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不影响正常走路。隋妤君还想继续问,被元襄之拦住,说他累了想先找客栈休息,隋妤君只好依言先找客栈。

午后,他们在客栈用过午膳,回房间休整,大半个月都在船上,睡得一点儿都不安稳,水波晃荡终究不如平地舒服。

好天气没持续多久,傍晚时分乌云密闭,大雨将至。

隋妤君戴上帷帽趁雨未下,去隔壁街上买了些驱虫香包,客栈里蚊虫多,她手背被咬了好几个红点。

“姑娘,五个香包一共二十五文。”卖香包的老板是位中年妇人。

隋妤君接过,付了钱:“多谢。”

轰隆隆——

雷声乍起。

“姑娘,要下雨了,赶快回家去吧,我也要收摊。”老板说道。

隋妤君抬头望天色,黑压压一片,浓重似墨,“敢问老板,此地一直多雨吗?”

“是雨季到了,今年的雨季来得比往年早,天不放晴生意也不好做,哎。”老板发愁,手下收捡的动作加快。

回到客栈,大雨落下,大颗大颗砸向地面,溅起一地水花。

三日后的一个晴天,他们坐上新马车向问仙州出发,夏蝉鸣不停,官道上来往的马车、牛车、行人一日比一日多。

这一日,马车哒哒哒慢慢前行,一群百姓引起了五人的注意,他们拖家带口,衣衫破旧,脚下的草鞋磨破半边底,不像是走亲访友,倒像是逃难的。

冯久年勒停了马车,听从元襄之的吩咐向百姓打听。

他拦住一位大婶,大婶见他衣着齐整,样貌俊秀,心生好感,劝道:“小公子,你们别朝南边走,我们村子被淹了,那边过不去。”

“淹了?为何?”潇潇掀起窗帘问道。

“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山洪暴发,不止我们村,附近好几个村子都没了,大伙逃得逃,散得散,有亲戚在外乡的投奔亲戚去,没亲戚的背井离乡寻个活头。”说起这些都是痛楚,大婶愁容满面。

“此地离问仙州有多远?”

“不远,翻过东边的山头就是。”

“多谢大婶。”冯久年微笑着递给几文钱,“请您喝杯茶水。”

大婶笑眯眯收下。

马车掉转方向,咕噜咕噜朝东边行驶。

临近城门,葛潇潇忽然说:“等等,声音好像不对。”她下车环顾四周,发现背后的山坡开始松动,一大块山体正慢慢脱离。

“是山体滑坡,大家抓稳了。”她当即跳上马车,夺过冯久年手中的缰绳,长鞭一扬马车,飞快前行。

泥黄色的山体冲积而下,掩埋了山下的平地和官道,堆积的泥石足有两人高,烟尘四起,弥漫了小半片天空。

他们在城门口停下回望,幸好发现及时,不然此刻他们便是土下亡魂了。

元襄之取出路引准备进城,见学生们还望着那处,“一切自有官府处理,你们不必操心。”他们大老远来问仙州是拜访问仙书院的。

问仙书院是问仙州最大的书院,称得上是南方书院第一,朝中许多官员都曾在问仙书院读过书。在问仙州,读书人的地位极高,尤其是在问仙书院读书的人,所以当地百姓拼命想送儿子去读书,举家供一人读书的情况比比皆是。

最近这几章写得还挺开心的,问仙州的故事跟前面的故事会有很大不同,有之前的人物返场。

引用:

秾丽最宜新著雨,妖娆全在欲开时。——唐·郑谷《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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