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妤君心底仍然暗藏着对小郡王的恐惧。
正如主人规训宠物,下达了指令必须要完成,若是违背,下一刻会降下惩罚,也许是断食,也许是凌虐。
当晚下起了小雨,隋妤君和元襄之下棋时心不在焉,接连下错好几步,元襄之看见了,顺着她的棋子走。
“你怎会下这里?”隋妤君发现不对。
元襄之停下:“还在想茶楼前的事?一整晚魂不守舍。”
“天下之大,我以为再不会遇到他的,也许他是路过此地也说不准。”隋妤君安慰自己,“我们继续。”
她是隋妤君,不是郦城风月楼的花魁红筝。,心中不停默念。
元襄之落子,有心转移话题:“今日我们在问仙书院喝了一盏茶,极有巧思,用纱布取少量茶叶置于荷花花苞中放一夜,第二日再取出泡茶,茶汤伴有淡淡荷香。”
“这是什么茶,外头可有卖的,明日我去买些。”隋妤君有些好奇。
想到茶的来处,襄之避开她的眼神:“这茶外面可能买不到。”
“好哇,我有好吃的给你们打包回来,你竟是连茶都不告诉我。”隋妤君假装愠怒。
元襄之:“不是的,我们今日喝的这茶是曹院长孙女自己做的,你若想喝,我可以做给你尝尝。”
隋妤君微微眯起眼:“当真?”
“自然是真的,听起来不难做。”客栈后面的小院里有一池荷花,可以借用。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
元襄之看了窗外,雨势不大,当即开始准备东西,茶叶、纱布、细绳、油纸伞……
一切准备就绪,隋妤君和他一道打伞往小院走去。
留下三个写文章的学生面面相觑。
“你们说先生会给我们也做一份吗?”葛潇潇抬起笔,轻咬毛笔顶端。
冯久年说道:“难说,我白日见先生只是浅尝一口,怕是做出来味道和曹姑娘的不一样。”
“你啊。”梁其文用笔敲了一下葛潇潇,“曹姑娘饱读诗书,你给她讲打水匪做什么,讲得人家脸色大变。”
“你真当我傻吗?”葛潇潇一把握住梁其文的手腕,“她眼睛都快黏在先生身上了,我这是在帮先生!”
“算你识趣。”梁其文去扒她的手。
冯久年慢悠悠提醒他们:“你们再闹下去,文章可就写不完喽。”
葛潇潇和梁其文对视一眼,同时松开手,提笔寻回打断的思绪。
小院的荷花池开的不多,在岸边能找到好几个花苞。
隋妤君一手提灯笼照亮,一手撑伞,示意元襄之快些。
“我们先撑一把伞,等你绑好了再说。”
闻言,元襄之弯腰去够荷花花苞,轻轻拨开花瓣,将纱布绑好的茶叶放进去,再用细线连同花苞一起绑好。
“好了,我们回去吧。”他起身回头去拿自己的那把油纸伞。
可一把伞下的空间有限,元襄之转身时离隋妤君很近,几乎是呼吸交织,她身上的气息止不住窜入他的鼻腔,避无可避,只好屏住呼吸,撑伞退后。
雨势渐大,二人提灯回房,他回头看向池塘,忧心花苞能否扛过今晚的大雨,让她明早喝上荷花茶。
荷花听不到元襄之的心声,它在雨中倔强挺立,将自身的清香与茶香交融。
哗啦啦的雨直到凌晨才停下,客栈的隔音不算好,叩门声、蝉鸣声、伙计的招呼声、踩木质楼梯发出的吱呀声……此起彼伏。
隋妤君洗漱完,打算去外头用些早点,迎面遇到端着整套茶具的元襄之。
潮湿狭窄的过道里,凉风习习,他声音仿佛带了雨后的清润,
“可否赏脸喝杯茶?”
隋妤君颔首,做了请的动作,看来他是取出了藏在荷花花苞里的茶叶。
她点了几道伙计推荐的早点,银丝面、蜜枣糕、浇头豆花。客栈条件有限,元襄之要了壶开水,开始泡茶。
天青色的茶具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翻动,赏心悦目。
“请。”他倒了一杯,放到隋妤君面前。
隋妤君接过细品,荷香沁人心脾,茶水的暖意漫过四肢,“元先生手艺不错。”
今日客栈比昨日热闹许多,吵吵嚷嚷的,门外街道时不时有官兵组队路过,伙计在外头打听完忙和掌柜描述。
“掌柜的,城外那座山又塌方了,怪不得今早进城的人那么多,听说问仙州下辖的好多城镇都发生了山洪,到处是灾民。”
掌柜一听,走到大街上遥遥一望,见到一队官兵又退回客栈,“老天爷保佑别再下雨,再这样下去送柴火的都没了。”
三个学生慢腾腾下楼吃早点,元襄之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荷花茶。
“不愧是先生,好喝好喝。”葛潇潇总是最捧场的。
梁其文端起一碗浇头豆花,笑道:“牛嚼牡丹。”
铛——
外头在敲锣,葛潇潇动作快,几步跑到门口。
一位青色官袍的官员举着锣槌喊道:“今岁问仙州多地出现山洪,为救百姓于危难,知州大人特此招募义士,同官府一道赈灾济民,以度天灾,凡报名者,皆由知州大人亲书告示表彰一月。”
“敲锣视为报名,来此处登记。”
有百姓没有听懂,青衣官员用方言解释了一遍。
集聚的百姓议论纷纷,还不曾有人报名,闹灾大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粮价,青衣官员当即问了人群中的米粮老板,米粮老板打哈哈敷衍过去,几步挤出人群走了。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衣食住行是生活之本,荣誉表彰是满足温饱之后才考虑的问题,也许有些天真热心之人会报名,但始终是极少数。
葛潇潇听完回来,向大家说了外头的情景。
“你们想去吗?”元襄之问三个学生。
“若是表彰能传到京城便好了,我第一个报名。”梁其文放下筷子,如果表彰能在京城传播,那他爹一定能看到,也许会夸他一句做得好。
“这种行侠仗义的好事怎么会少了我。”葛潇潇一口应下,偏头去问还在吃早点的冯久年。
冯久年有些犹豫,回想起之前水匪的事,他躲在人群中帮不上任何忙,“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不帮倒忙就可以了。”
这时,外面锣被敲响,有人报名了。
几人走到门口,齐齐望去,是一位头戴儒巾、穿白襕衫的少年,他面对人群,声音坚定:“我乃问仙书院学生高左安,愿为问仙州百姓尽绵薄之力。”
在他之后,陆续有人上前敲锣,无一例外皆是问仙书院的装束。
读书人好清名,年轻人热血体力好,这几人全占了。
“咱们不能输给他们,我要叫明德书院的名字在问仙州家喻户晓。”葛潇潇看向元襄之,得他首肯后,挤进人群。
梁其文喊了声“葛大小姐”,无奈跟上。
“这,”冯久年犹豫几息还是决定一起行动,“等等我。”
铛——
葛潇潇一击,锣声清脆响亮,她下巴微扬,见两位同窗挤进来,忙拉着他们一起:“明德书院学生游学至此,报名支援。”
“哪个明德书院?没听说过。”
“诶,是京城的书院,本朝唯一一个男女同读的书院。”
“男女同读?伤风败俗!”
外人如何议论,他们三人听不清也无心计较,径直去青衣官员处写上姓名。
“为人师表,学生都去了,你不去?”隋妤君问站在身旁一动不动的元襄之。
“榜上留名未必好,你我何必跟小孩子一道凑热闹,另外我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这番话把隋妤君逗笑了,他说得没错,这一路上他多灾多难,伤病不断。
隋妤君认可元襄之的话,她是个俗人,名声于她远不如金银靠谱,再者小郡王在问仙州出现过,她不能引人注目。
在一众学子的带领之下,有些布衣百姓走了出来,青衣官员一一登记。
午后,三个学生跟着青衣官员的队伍出城。
到了城外,才发觉流民之多,知州大人一身官服早已沾上数不清的泥点子,穿行在人群之中。
他们在平坦的地方搭建起一排排简易住所来安置灾民,每一排的前面支起两口大锅,此刻一口锅烧水、一锅做饭,有官兵在给流民分饭。
青衣官员给招募来的义士发了红袖带作为标记,今日他们的任务是继续搭建住所,今日是第一天,后面还会不断有流民来此。
知州大人见到青衣官员,忙问道:“何鸣,可有见到小郡王?”
“徐大人,小郡王昨日出城后一夜未归,许是被山洪堵了路。”何鸣猜测。
徐知州眉头紧皱,他在半个月前发生第一场大山洪时,便奏请朝廷派兵援助,他以为来的钦差与以往一样是问仙州籍贯的官员,谁成想来的是小郡王。
昨日小郡王问了句何处受灾最严重,听了个地名,带上人马匆匆离去,甚至没在安排好的别院住一晚。问仙州山多雨多,山体滑坡、泥石流在雨季经常发生,小郡王去的地方离城里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如今还没回来,连个报信的都没有,若是堵路还好,就怕出事。
“今晚小郡王还未回城,立刻派人去寻。”徐知府吩咐何鸣。
难道是籍贯问仙州的官员在朝堂说不上话了?派位天潢贵胄来,立功不成反倒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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