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陈情

长公主在堂前停下,气定神闲,仿佛堂下被告不是她儿子,良久才道:“贺少卿不必多礼。”

贺旭直起身子发现背酸,唤人搬来椅子,请长公主落座。

“母亲。”江佑晖上前低头行礼,不着痕迹地挡住长公主看向隋妤君的视线。

看到儿子一身狼狈,戾气未消,像极了发狠的狼看到主人不得不低头,长公主没有应声,坐下后红唇轻启:“何人大胆,竟敢打伤郡王?”

黑甲侍卫皆站在她身后,手持佩剑,面容严肃,格外威严。

贺旭拱手,视线在隋妤君、江佑晖和元襄之三人之间来回转,脑中思量措辞正欲开口禀告。

这时,曹曦竹从人群中走来,径直走到长公主身侧,附耳说了些话,长公主面不改色,只是看向元襄之的眼神越发冷。

“长公主殿下,是在下状告小郡王入室抢亲,夺人之妻。”元襄之不卑不亢,直视坐在贺旭下首的长公主,掰回话题。

江佑晖像是被人击中要害,强硬道:“母亲,她是红筝,郦城的舞姬,我与您提过的,她没死,是姓元的蛊惑了她!”

长公主示意儿子让开,淡淡瞟了一眼跪在堂下的女子,她披着一件宽大的红色外衫,一脸沉静,没有被吓得哭哭啼啼,模样生得标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让儿子心心念念多年,瞧不上京中贵女。

若是往常一个女人便罢了,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与元襄之有牵扯。

长公主偏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曹曦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曹曦竹眼睫轻颤,表现得乖巧。

“贺少卿,依本宫之见,此事分明是元襄之抢夺郡王爱妾在先,郡王何罪之有?”长公主半阖着眼,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打算盖棺定论。

一个爱妾,便将隋妤君的身份定了下来。

贺旭一噎,嚅嗫说不出话来,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长公主殿下、贺大人,民女不是小郡王的爱妾,未曾与他有过婚贴契书,民女有名字,姓隋,名妤君。”隋妤君再一次重申自己的名字,“今日是民女与元襄之成亲的日子,小郡王一早闯入家中,强行带走民女,当街纵马出城,沿路百姓皆可作证,民女害怕,出于自保砸伤了小郡王方得逃出。此乃事情原委,还望二位明鉴,还我们夫妻公道。”

隋妤君一拜,俯下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依我朝律法,诸略人、略卖人,徒三年——”

赵昀西一把捂住梁其文的嘴,面带三分笑意却眼含警告:“你小子胆子不小,这一年跟襄之学坏了。”

长公主闻声看来,赵昀西大大方方对着她微笑。

“隋姑娘说得没错,小郡王纵马疾驰,不仅连累我爹娘云来居今日做不了生意,还撞翻了好些摊位,这耽误大家多少事儿呀,咱们老百姓就指望岁末赚些银子回家好过年,这一下子,哎……”

赵昀西表情夸张,开口大肆渲染情绪,围观百姓接连附和。

“我那一桌子瓷器全碎了,好几十两银子呢。”

“好多贵人都喜欢我做的磨喝乐,约好了今日来取,这下叫我怎么交差啊?”

“赔钱!赔钱!赔钱!”

葛潇潇拉着冯久年躲在江院长身后,跟着喊了几声赔钱。

长公主似充耳不闻,轻轻抬了抬手,身后的黑甲侍卫纷纷拔剑出鞘,铮铮之声吓得百姓瞬间安静下来。

她慢条斯理说道:“贺少卿,你说。”

“长公主殿下当真不顾律法?”

长公主听到声音立即睁开眼,朝声音的主人看去。

阔面短须,黑脸大眼,眉宇间的川字能夹死苍蝇,赫然是那位处处看她不顺眼的妹婿——御史中丞周大人。

长公主冷哼一声,不愿搭理,但御史最是难缠,她不得不给他面子,让黑甲侍卫收剑。

周大人是个论事不论人的,贺旭见状,忽觉有人撑腰,胆子大起来,当堂宣判起来。

在众人没注意的角落,江院长和周大人对了个眼神。

贺旭引律借例场面话说了一大堆,险些将众人绕晕,最后下令江佑晖以赎刑抵罪,限期缴纳赎铜,再赔付摊贩损失。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是对权贵的一贯处置。

长公主心下满意,起身欲带走江佑晖,却见江佑晖面朝隋妤君弯下腰,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怨我,你放心,我会等你回心转意。”

接着又对元襄之咬牙切齿道:“你花言巧语哄骗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隋妤君绕过他,看向长公主,心中冒出一股荒唐来,律法真的能约束真正的权贵吗?

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八议、官当这些抵挡罪刑的规定又将普通百姓与权贵区分开来。

是修订律法的人不明白吗?

是他们高高在上,如长公主一般傲慢。

其中少有的公平是他们满足利益后的良心。

总归要再试一试,看看利益熏心的官场存着多少良知。

“诸位且慢,民女还有一事请贺大人做主。”

隋妤君脱下元襄之的婚服外衫,从丧服夹层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账册,高举过头顶,掷地有声:“前兵部尚书隋斐民之女隋妤君状告长公主挪用军需、陷害忠良,并涉嫌插手边关军务,导致漉山关一役死伤惨重。此为十一年前的军需账册原本,贺大人派人一查便知。”

元襄之从袖中抽出另一份厚厚的诉状,双手呈上。

此言一出,人群议论纷纷,贺旭当即脸色大变,望着账册一动不动。

长公主又坐了回去,仔细打量隋妤君,这才发现她脱簪缟素,竟是有备而来。

“你是隋斐民之女?居然还活着。”

隋妤君假装没有听到长公主话里的讥笑,说道:“父母在天之灵庇佑,民女入贱籍,侥幸留了条命。”

“你父亲贪污军饷罪证确凿,斩首有十年了吧。”

“殿下,是十一年。”隋妤君纠正道,握紧了账册,手指发白。

“拿着一本不知从何而来、不辨真假的账册就想为你父亲翻案?”长公主懒洋洋道,仿佛对此不以为意,“贺少卿,诬陷长公主该当何罪?”

贺旭被点名,堪堪回过神,答道:“诬陷反坐,且民告官先施杖刑。”

“先打吧。”长公主冷声下令。

曹曦竹倒吸一口冷气,眼看着黑甲侍卫取出长棍站至隋妤君身后待命。

“母亲,不可,她身子弱,怎么禁得起杖刑?”江佑晖推开黑甲侍卫,向长公主跪下。

“起来,你堂堂郡王,怎可随意下跪?”长公主脸上第一次出现怒意,“不是母亲要伤她,是她要告你母亲!”

隋妤君仍是高举着账册,倔强道:“民女愿受杖刑,还请贺大人查看账册,查明真相,还家父清名!”

贺旭左右为难,仓促间看向人群中的恩师,江院长沉默片刻对着他点头。

贺旭接过账册和诉状,唤来大理寺的执法官兵:“来人,二十杖,行刑。”

黑甲侍卫收到长公主的眼神退开。

刑签当啷落地,执法官兵挥动长棍往隋妤君背上打去。

第一下,隋妤君以手撑地,还能挺直背脊。

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疼痛来得很快,她几乎快撑不住,趴倒在地,身边有人握住她的手,扶她起来。

“只打一个?”长公主眉头微皱。

“长公主,是我一人告您,与他人无关。”隋妤君急忙喊道,略缓了缓呼吸,眼中尽是挑衅,“难道您害怕了?”

“笑话。”长公主怒气反笑,“如此巧言令色之人,给我用力打。”

江佑晖看着隋妤君脸色发白,浑身轻颤,一个翻身挡在她身上,长棍瞬间打到他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行刑之人停了下来,隋妤君疼得没有多余的力气推开江佑晖,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小郡王,请让开。”

江佑晖背上火辣辣的,不肯动。

隋妤君给了元襄之一个眼神,元襄之当即抓住江佑晖的手腕甩开他。

“为什么?”江佑晖不顾仪态坐在地上,凌厉的眉眼显出几分脆弱,“我绝无可能像姓元的那样冷眼旁观你挨打,我连替你受罚也不行了吗?”

“小郡王还不清楚吗?你我有宿仇。”隋妤君不再看他,借着元襄之的力道直起背,“这是我自己该走的路,没有任何人能代替我。”

“请大人继续吧,还有七下。”

她渺小单薄,却又坚韧地跪在明镜高悬之下,为亡者求一个清名。

围观百姓不忍再看,纷纷别开眼。

“背上都沁出血了。”葛潇潇眼眶泛红,吸了吸鼻子。

“自古民告官有几个好下场的。”梁其文递了手帕给她,兀自低语,“这律法不公。”

“你小子和你那古板的爹很不一样,先生很看好你。”赵昀西没有再捂他的嘴。

棍棍疼痛入骨,二十棍,漫长又短暂地结束了。

长公主缓缓起身,看了看手上的绯色长甲,说道:“贺少卿好好查查这位隋姑娘,身为罪臣之女,本该是贱籍,出入受限,如今却堂而皇之跑来京城告状,兴许户籍路引都是假的。天色也晚了,本宫先回了,有好消息了再派人过来。”

说完又吩咐黑甲侍卫把陷在情伤中的江佑晖带走,一行人从大理寺大门离开。

贺旭心情复杂,下令将隋妤君押入大牢,明日再审。

隋妤君倒在元襄之怀中,气息浅浅,仍打起精神用二人听得见声音说道:“我还坚持得住,按计划来,务必保全大家。”随后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一场热闹止于此,人群逐渐散去。

江院长唤住周大人,仿佛闲聊般:“哎,世间苦命之人何其多。”

周大人捋了捋短须:“古人云,上天有好生之德。”

二人目光交汇,随即分开,各自回府。

律法参考唐律,本文是架空,架很空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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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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