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试第一场比的是射箭,于全场观众而言比作画更有看头。
十六位少年背着弓箭站作两排,由礼部员外郎宣布规则。书院比试射箭与军队之中不同,不止比射箭还要比才学。只见三丈之外立着一排排高木架,木架分上中下三排,挂着无数写了字的彩色布条,正随风飘扬。
“每人二十支箭,射中布条者可取题答之,答对者系上布条射下一支箭,若答错则不计布条再减一支箭,最后以布条数量多者为胜……”
许多人围在射箭场,元襄之和隋妤君顺着人群移动,听见大家议论纷纷。
“比去岁有意思多了,听说李贵妃的娘家侄儿参加的是这一场,不知道是哪一位?”
“喏,第一排穿红衣那位,不愧是李国公自小培养,胳膊真结实。”
“第二排那些个瘦弱的少年拉得动弓箭吗?看上去有些还是小孩子呢。”
……
元襄之看到射箭场旁重兵把守的李国公营帐,与左右两侧喧闹的营帐大相径庭,怕是李国公亲自到场来看孙子表现了。他偏头看了眼隋妤君,见她目光随着场上射出的箭移动,心中忽然期待起来,若有所思地看向太学的营帐。
希望他们不会让他失望。
趁风未起,箭矢若流星射出,有人射中布条,赢得众人欢呼,有人与布条擦身而过,遗憾一叹,还有人箭落半途,引得众人发笑。
布条上的题目自经史子集中选取,多为帖经、墨义,于读书人是极寻常的考法,科举考试之中亦有这种考法。
铮、铮、铮——
射箭场上的热闹自然会影响到隔壁书画场上的学子。周围学子纷纷落笔,孟维光看着题目迟迟下不了笔。
冬景是个宽泛的题目,若是平时习作,他顷刻间便能构思好,但此刻他思考的是如何在十六人中取胜。
冬日山水萧条,今日来的是礼部员外郎,瞧他面上带笑,画意清冷恐遭他不喜。
孟维光去城外练习时曾听到农人说今岁收成大好,可画瑞雪兆丰年的意趣,但这他能想到,其他人未必想不到。
渐渐的,思绪散开,突然一个场景蹿进他脑中,是近几日同窗闲聊时说起一个老故事。
冬日,军队凯旋,板车入京,大雪覆身,将军白发。
深深呼吸,寒气袭入鼻腔,胸腔一冷,提笔蘸墨。
“孟维光终于动笔了。”
江院长呼出一口气,他没有去看射箭场,明德书院的学生本就不算多,会武的学生就更少了,只要能在书院大比中得两场魁首便能保住面子,好向礼部多申请些游学经费。元襄之在信中与他提过孟维光,中秀才之后醉心书画,让他好好栽培。他不禁猜想,该不会元襄之游学时就在为这次书院大比选人了吧。
元襄之不知道江院长在心中这般猜他,随着时间过去,场内忽然起了风,许多学子手里只剩一两支箭。
在风中射箭难度极大,木架上为数不多的布条飘摇不定,接连有人放弃这一两箭,请裁判计数。
铮——
有人射出了最后一支箭,正中红色布条,力道之大射穿了木架,众人一片叫好,李国公这时走出了营帐,拍手鼓掌,笑得慈祥。
所有学子计数完毕,礼部员外郎举起手册宣布:“武试第一场,射箭魁首为——太学李谊,总计十八条。”
李谊举起双手挥舞,两只胳膊上系满了彩色布条,太学一片欢呼,待李谊回到营帐后,围着他不停夸。
“高兴什么?像只大公鸡。且等着。”葛潇潇咬牙切齿道,搓了搓手,开始活动筋骨。
“武将子弟大多进了太学,鲜有进其他书院的,他们能赢这一场意料之中。”梁其文慢悠悠道,看着士兵清理场地,摆上诗文一场的桌案及工具。
“胜一场罢了,荻山书院藏书之巨堪比翰林院,诗文一场的魁首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太学可是从未赢过这家百年书院。”
“也对,毕竟你看中荻山书院藏书丰富,当初差点就去了。”葛潇潇转了转手腕,“你这回拿了岁考第一,为何江院长不让你去比试诗文这一场?其他书院都是岁考第一参加这一场。”
文试三场中,书画和行令为闲情逸致,唯有诗文一场是最能看出一个人学识文采的,这一场请了三位翰林院大人和四位大儒共同判定,若得魁首,便是在这些人眼中留下姓名。
梁其文偏头,指着台上官员,似有不解道:“让我去写诗作文章讨好他们?”
葛潇潇讪笑着转过头,梁其文口口声声说他爹古板,不知变通,说到底他俩不愧是父子,一样的刚直。
“我看见先生和隋姐姐了。”葛潇潇拉着梁其文朝一个方向看去。
隋妤君眉眼弯弯,像是极享受这样热闹的氛围,元襄之护在她身侧,免得被人挤着。
“快到我比试了,要是隋姐姐能为何喝彩就好了,从前我练武她总是很捧场地夸我,还给我准备点心吃。”
梁其文察觉到葛潇潇的落寞,忙指着另一个方向对她说:“不必担心,你娘和我娘手里握着彩旗,届时你的呼声比旁人只高不低。”
葛潇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她娘和侍郎夫人站在一处说笑,手上拿着裹好的彩旗,她放心了。
诗文这一场,各家书院的先生和院长重视,但对百姓来说没多大趣味,许多人都不识字,听不出好坏。这可便宜了外围卖吃食的摊贩,热火朝天,赚了不少。
甘秦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商机,云来居的伙计早早抢了个摊位,卖云来居的点心。
不久后,礼部员外郎宣布:“文试第二场,诗文魁首为——荻山书院苏珩。”
明德书院山羊胡的先生一锤手,“苏珩?济州秋闱第三果然有些本事,怪我没有早早下手。”
另一先生说道:“柳宜书院的十岁小神童居然输了,他的诗清新有灵气,是个好苗子。”
江院长负手于身后,咬牙盯着荻山书院院长脸上的笑容,说道:“别急,荻山书院也只赢了一场,有葛潇潇,武试第二场必是明德书院囊中之物。”
葛潇潇一身青白间色武服站在一群男子中间,墨发高束,格外显眼。
太学之中有人上前,拱手一揖,说道:“员外郎大人,明德书院竟让女子来比武,实在与礼不合,还请大人除去此人姓名,免得影响这位姑娘名声清白。”
此言一出,太学学子纷纷附和,在礼部员外郎犹豫之时,其他书院也有人跟着抗议。
“男女比武,成何体统?不论是输是赢说出去都不好听。”
“明德书院难道没有男学生了?堂堂儿郎竟躲在女子身后,哈哈哈哈……”
“那位是葛将军的女儿,凶悍得很,你小声些,当心她记仇,私下揍你。”
葛潇潇上前,端正行了一礼,朗声道:“多年前朝廷下令开办女子书院,女子读书是圣上金口玉律,我是名正言顺考进明德书院,入了书院名册,何处与礼不合?再者我一身武艺是由家父亲自教授,是为强身健体,难道是担心我武艺高强你们打不过?”
人群中有女子书院的学生在,闻言发出一阵欢呼,谢琦贞拉着许燕知一起鼓掌。许燕知看着手腕上表妹的手,发出傻笑,鼓掌更加用力。表妹喜欢读书尽管去读,反正他不爱读书。
太学学子没想到她拿出圣上作挡箭牌,只得换个法子,作出为她着想的模样,道:“葛小姐到底年少,不知女子身体重要,若是比武时伤了哪处可就不好了。”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你忘了十岁时,她套麻袋揍得我们鼻青脸肿的事了?我们哪里打得过这个悍妇。”
太学学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最后葛潇潇向礼部员外郎提出立军令状,才获得同意让她继续参加。
“比武场上伤势自负,与旁人无关,这军令状不仅要你签,还需你家人一并签上。”
葛潇潇接过纸笔,三两步跑到将军夫人面前,展示给她看。
将军夫人毫不扭捏,迅速签下姓名按下手印,鼓励女儿:“潇潇,虽然为娘一直希望你能做个大家闺秀,可事到如今,咱们也要为女人争上一争。”
“是!”葛潇潇大声应道,自信又明媚,看得一旁侍郎夫人心热。
礼部员外郎收了军令状,开始宣布规则。比武这一场,十六人两两对决,选同一种兵器,打落对方兵器或将对方逼出演武台为胜,胜者再抽签进行对决,直至分出魁首。
若要夺得魁首,则需连胜四场,对体力和武艺要求极高。
第一轮,葛潇潇抽到的是柳宜书院的学子,看上去气质温和,斯文有礼。
“兄台请选兵器。”葛潇潇邀请道。
对方十分谦让:“请葛小姐先选。”
葛潇潇欲速战速决,拿起一把木剑,试探问道:“木剑,可否?”演武场上除了自带的武器,皆是木剑、木棍、长鞭之流,不见利刃。
对方点点头,拔剑时剑鞘一甩,颇有气势。
“比武开始。”
铛——
铜锣响,长剑向前,葛潇潇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一个腿软跌坐在地。
葛潇潇停下脚步,垂眸凝视他,厉声说道:“站起来,武者不可不战而降。”
他手里举着木剑,手臂止不住哆嗦,喊道:“好男不跟女斗,葛小姐若想赢,尽管将我手中武器夺了去。”
“站起来!”葛潇潇又说一遍,眼神变得凌厉。
对方一脸倔强,偏不起身,只用木剑指向她。
葛潇潇环视周围,其余学子皆打斗起来,武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而她这边,却被人这般忽视。
“如你所愿。”葛潇潇长剑一挑,将对方手中的木剑轻而易举打落到演武场外,看着那人如释重负,从地方爬起来走下演武台,边走边说不愿和女子比武,有辱斯文。
“第一轮,明德书院葛潇潇胜。”
葛潇潇走下演武台,坐在角落擦拭带来的长枪,梁其文不知何时跑了过来,静静坐在她身侧。
“不必安慰我。”葛潇潇说道,“这等伎俩我不会放在心上,他不配习武。”
梁其文揪着的心忽然放下,嘴角漾开笑意,“葛大小姐武功盖世,是这些伪君子真小人所不能及的,小弟来给老大您擦枪。”
葛潇潇见他双手平摊在她面前,任凭嘴角上扬,将长枪往他手里轻轻一丢,“好生照看着。”
随即转头观察演武台上的人,分析道:“太学的齐振南自幼练习长枪,如无意外,他会是我唯一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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