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庄周梦蝶

秋嘉年想着自己不应该超负荷工作的。

在上一刻终结了车内和孙泽成的蓝牙对话,他简单询问了一下祁绎的事情,随后又嚷嚷着于迎芝的性格实在老妈子,把心抛付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孙泽成说在监狱探视的时候靳河开始以为是于迎芝来,一见是他立马垮下脸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精准地点燃了孙少爷的逆反心理,打算这个月承包本来由于迎芝负责的探视业务。

秋嘉年累得眼睛发昏,想靠边歇会,又想着打完这通电话来:“于迎芝和你,都去凑什么热闹。当初不好好帮着人家,这会想起补救了?”

孙泽成听上去也有些愧疚:“这不是当初不知道他只有他奶奶带着,当初也是我们脾气上头……”

“既然是为了弥补过错,就别抱着玩玩的心态。”秋嘉年揉了揉眉心,“靳河不领你们的情也在意料之中。”

那边孙泽成还想再说什么,这头秋嘉年感受到一阵眩晕,伸手关了通话,正打了双闪靠边停下时,正面那头驶来一辆没开远光灯的货车,秋嘉年双目一紧侧打方向盘,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耀眼刺目的灯光,他的大脑太过沉重,只能听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耳鸣的下一刻身体上被极限撞击和挤压,安全气囊弹出来,但是已经无济于事。痛楚从腹腔和被挤断的肋骨爆发出来,额头的血液流进了眼睛,他呛了几声,感觉胃里的东西混着血味倒流出来,剧痛阻断了神经,意识随后沉浸在了虚无之中。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被蝉鸣声吵醒的。

还有沙沙的声音,风一点点拂过手臂,沉痛还没有散去,他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

第一时间捂住腹部,但是没有痛感,秋嘉年感到有些不真实,或许他已经死了,这是死后的世界。

“嗡——”耳鸣随之而来,秋嘉年皱着眉捂住耳朵,咽了一口唾沫,才止住这不适感。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眼前被一双黝黑的瞳仁占据。

看见他没事后,瞳仁的主人公向后撤了一些:“什么嘛,还以为你睡傻了。”

秋嘉年有些恍惚,他的面前是一方黑木的小课桌,上面被前人画了一些“我命由我不由天”、“xxx爱你”之类的句子,磨得手肘处有些刺刺的。身旁就是走道,穿着蓝白校服的人来回走动着,左侧便是窗外,树梢传来阵阵蝉鸣。大概是节连续的课,已经不怎么联系的语文老师在讲台旁边等着,因为没有问问题的同学,便无聊地拨弄手机。

听到这声动静,课间留在教室里做题的人陆续往这里看来,秋嘉年朦朦胧胧地,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看的人没有想到被他捕捉到,在空中顿了两秒,又重新转了回去。

祁绎。

前不久还毫无气息地躺在棺柩里,因为是染性病而死,葬礼只是找了镇上偏僻的角落静静办完的人。

他曾经也听说过这种,不知是重生还是穿越。说偶然有一天躺下,睁眼时回到了当初的课堂,向同桌倾诉这历年种种,原来是在课间时不到十分钟的梦。秋嘉年有些恍惚了,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此间是梦,还是此间梦我?

他掐了自己一把,确切地感受到了痛意,孙泽成倒是见多识广,稀奇地笑了:“怎么,难不成做了个梦中梦,不知道现在几月几号了?”

秋嘉年顺着他的意,淡淡地“嗯”了一声:“现在几年几月几号。”

孙泽成还当他在开玩笑,指着黑板旁边的倒计时:“还有三天月考,这位爷,您可以再睡一会,说不成就有幸坐时光机穿越到考试后了。”

秋嘉年知道这人的脑子提供不了什么隐性信息,没接他的话,从抽屉里翻出政治课课本——必修一,看来还是在高一。

学到了第二章,看来是第一次月考。秋嘉年不能把握这个是梦还是重生,如果是重生,那他还是有些郁闷的,毕竟苦读十多年好容易步入正轨,突然迈步从头越,还要在高中苦海里挣扎一趟,秋嘉年实在找不到这样的意义是什么。

好在高一要求的知识储备不多,三天或许够用,如果是穿越到高考前三天,那秋嘉年只能遗憾选择重开了。

他高中的前两年基本上在和孙泽成打球,成绩不算太好,浮动在中上游二十名的样子,当初高考照常发挥上了个二本,后来考研的时候发力考上了985,再重来一次,秋嘉年也没什么大野心,只打算稍微发发力,能摸到一本的边缘线就够了,他觉得高中毕竟是人生的难再来的青春期。校领导宣传的是不成功就成仁,好像考后几名天要塌下来,但是秋嘉年毕竟已经活到出来工作,知道人生的选择其实有很多,只要一直认真往前走,其余的都不用急。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速度,秋嘉年只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对得起自己。

孙泽成那边还在絮絮叨叨,他的交友圈子广泛,距离一班几层楼的班的八卦都能信手拈来,秋嘉年听着陌生的名字熟练地附和。说着说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听说上回他考第二,收到卷子立马就哭出来。”

“谁?”秋嘉年没有回神,还在自动过滤孙泽成传授的无用知识。

“嗐,祁绎呗。”孙泽成又凑近了一点,唯恐被前两排的人听到,“还是提前找老师要了卷子看结果,在办公室旁边的厕所里悄悄哭,被我们班到处撒野玩的人撞见了。”

秋嘉年皱眉:“你撞见的?”

孙泽成没想到秋嘉年给他对号入座了,颇有些恼羞成怒:“咱班贪玩的就我一个么?庄sir见到的。”

秋嘉年知道庄sir是指庄瑟,他们班上近乎顽劣的霸王,空长了两米的个头,老爸是公安局副局长,也是托这层关系进了尖子班。当初有段时间他似乎特别爱欺负祁绎,祁绎偏偏最看不起庄瑟这种成绩垫底的关系户,祁绎还是哽着脖子做他的小天鹅,只是常常会红着眼睛把塞进抽屉的各种小玩意扔出去。

想来估计是因为撞见了这次,以为拿捏住了祁绎的把柄。

秋嘉年想着想着皱起了眉头,祁绎已经埋头做题去了,留给他一个背影。他感受到了陌生的视线,侧头看去,看到了第一组看过来的阴沉目光。

他还没说什么,孙泽成先仰了仰脖子:“看什么看,小矮子?”

靳河其实不矮,目测也有一米八,只是全身瘦得和白竿竿似的,再加上孙泽成窜个字窜得猛,比他高出一个头,才能说出这一句。只比靳河高一点的秋嘉年扫了一眼孙泽成,孙泽成怂了:“哥,就说说他的,没有影射,成不?”

靳河走了过来,在这个教室里只有他被允许偶尔不穿校服,因为当初配发两套校服的时候,靳河主动举手和老师说明只有买一套的钱。秋嘉年一直觉得靳河虽然习惯不声不响,但是看上去比两米的庄瑟还要瘆人一点,他说着只有买一套的钱像是在说买一套已经是给你面子了,老师有些无奈,却也点头应允了。

他这时候穿得就是洗旧的黑衬衫,还有黑色的裤子,脚上踩着发灰的运动鞋,刘海堪堪剪到及格线,像是个混进来的不良少年。孙泽成看他走过来,有些发怵,赶忙拉了拉秋嘉年的袖子。秋嘉年却知道这双运动鞋和另一双白板鞋,靳河混着穿了三年,这一身也是,毕业了偶尔看他帮奶奶卖瓜,穿得也是这一身。

后来被诬陷的时候,他也没有极力自证,或许是习惯了在这个班级里充当一个异类,这也间接导致了在高二被庄瑟冤进少管所。可能是这些经历,让他参与了之后一起当地的帮派斗争,被扫黑办以寻衅滋事判了两年。

而家里的老人家因为小孙子坐牢,没有人看顾,在一次运瓜去市场的路上,摔了一跤后就再没起来。

对于靳河这个人,秋嘉年说不上可怜,只是觉得不应该,不应该是这么走过,这一条破破烂烂到底的人生道。

秋嘉年之前有次放学回家,和孙泽成撞见他在用剩饭剩菜喂周边的流浪猫,他觉得靳河并不像他的外表看上去这么锋利。

靳河过来,孙泽成装得害怕到颤抖,看到这孙子扮相,靳河没有看出来脑回路神奇的讽刺意味,只是疑惑地愣在原地,不解地看着孙泽成。

失去观众的孙泽成立马停下,咳了几声:“有什么事吗?”

“你们聊八卦的声音太响了,课间有很多人在休息。”秋嘉年觉得靳河的重点应该在善意地指出孙泽成是个头条喇叭,但是这货显然没听出来,闲闲地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小哑巴,你知道什么叫做课间,什么叫做公共区域吗?”

靳河皱眉,对孙泽成的脑子也有些不耐烦了:“至少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聊八卦。”

“我哪有……”孙泽成反击。

秋嘉年眼神一瞟,发现祁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笔,呆呆地绷着肩膀,面前的习题册一动不动。他打断了孙泽成:“行了,以后聊八卦换个地方。”

靳河的眼神又落在秋嘉年身上,像是在弱智将军阵营里看到了一个吴用,他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孙泽成看他这样气不打一出来,指着靳河的背影朝秋嘉年不可置信道:“这神气!”靳河依旧没回应地朝前走,孙泽成刻意大声装着对秋嘉年说:“这世界上就没我打听不来的消息,我倒要看看都藏着掖着什么妖魔鬼怪。”

靳河的家世不是不敢打听,而是没必要打听,因为一目了然,孙泽成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这回被气到了,想说些话来激一激靳河。

靳河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但是终究还是坐回了椅子上。秋嘉年看着有些心惊,又想到现在的靳河应该还没发育到挥舞管制刀具的时候,又好奇为什么成年的靳河没把孙泽成写在死亡名单里面。

“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孙泽成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于是秋嘉年看到这人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张牙舞爪变成了呲牙咧嘴,飞扬的马尾辫先出现在眼前,随后对着的是一对明眸,眼波里流转的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秋嘉年成年后和于迎芝并不在一个地方工作,见面的机会也少得可怜,大部分还是从孙泽成嘴里听说的消息,骤然再会,看着年轻版的于迎芝,他不由得笑了一下。

作为班里的文艺委员,以及被老师提点过好几次的化妆惯犯,于迎芝美得很生动,性子也是飒爽直接。秋嘉年为了帮助已经夹着尾巴的孙泽成逃脱虎爪,便帮他说了一声:“他说话不过脑子,吓唬人玩的。”

毫无疑问地帮了倒忙,于迎芝拎着孙泽成的耳朵去给靳河道歉,秋嘉年看着这俩人的背影笑了笑,回头却再度和一道视线相对。

或许是再次被抓包感到羞耻,祁绎这次很快被过头去,倒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在里面。秋嘉年静静看了他一会,直到祁绎拿起练习册,去问一旁的薛凌习题了,他才收回视线。

即便和外头的混着的人拉帮结派的庄瑟,最后也念了刑侦,做了警察。他不敢去见靳河,却在狱里尽力照顾。虽然这点弥补不过是杯水车薪,庄瑟后来也基本和高一三班断了联系,留在了三线城市做一个警员。现在看来,他爸的关系他是一点没动。

想到这里,庄瑟的身型已经出现在门外,他清楚地看见祁绎忽然颤了一下,秋嘉年皱了皱眉,在庄瑟兴趣盎然的目光落到祁绎这边,要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站起来走到祁绎身边,敲了敲他的桌子。

少年的眼里还藏着一丝惊慌,看到他,不大自然地皱了皱眉,脸上又浮现出了骄矜气:“怎么了?”

庄瑟看了一眼时钟,颇觉无趣地转了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秋嘉年轻松地笑笑,指了指练习册:“可以给我看看吗,大学霸?”

祁绎翻了翻练习册,动作有些僵硬,约莫是听到了孙泽成方才的议论,将手里的练习册有些不情愿地递了出去:“不要折角。”

“成,当宝贝似的揣着。”秋嘉年乐了,祁绎却以为在嘲讽,嘴又紧紧抿起。

这大概是除了交作业之外秋嘉年头一回和祁绎说话,也没多说什么,扬了扬练习册:“谢了。”

“你等等。”祁绎忽然开口,让他愣了一下,小天鹅阴着脸气势汹汹地对他说,“不要叫我大学霸。”

百分百是当成嘲讽了,秋嘉年点头:“行,祁绎。”

头一回听到秋嘉年念他的名字,祁绎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这是他在说以后的称呼,祁绎撇开头去,翻出了另一科的习题册:“看完不懂可以问。”

秋嘉年听出来了这是他的示好,再次道了声谢。

其实在学生阶段,交个朋友很简单,偶然遇到开启话题,再时不时聊一下就好。秋嘉年有些疑惑,当初是怎么做到和祁绎在一个班里呆了几年,还是几句话都没说过的。

这次一个课间,祁绎就破了上辈子高一高二和他的对话记录。

秋嘉年并没有拯救情节,但是在明知一些事情会发生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坐视不理。比如说靳河,比如说祁绎。

并不是因为这次重生的契机,让他自诩为一个先知的拯救者,此间的发展是否会按记忆中来还未可知,这是不是他死前做的最后一场梦还未可知,他只是想尝试将那些被蝴蝶翅膀掀起的飓风淹没的人生再打捞起来。

他记得这次月考,因为三中和二中是常年的竞争对手,因此高中部内唯一的文科尖子班之间的比较也会被重视,在月考后的两两组队伴学里,他选择的是薛凌,大概在高二,才通过薛凌,稍微和祁绎熟稔起来。

他自知往事不可追,也自觉已经向前看,便不会再斤斤计较于祁绎当年的事情,有上一次的准备在里面,也不会怕祁绎的再一次冷脸和背叛。

或许他这一次,可以主动张开双臂,拥抱曾经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那场潮湿,然后穿过春雨,向盛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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