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多了？”阮无瑕取出一锭银子上下左右盯了半晌，也没发现颜色哪里不一样。
顾凌云对自己的记忆和观察能力十分自信，只要是她见过的东西，从来不会忘记。
世人谬赞临宁双姝姿容绝丽，但有一点不能否认，她和阿雪真的身怀奇技。
阿雪会相人，她则擅长相物。
这些银子经过一夜，绝对褪色了。
李年方偷私银在前，他埋的银子与关总管今晚运送的定然不是同一批，如果私银会逐渐变暗，那么今晚的这批私银的颜色，肯定与她手中的这些不一样。
只要拿到今晚的私银样本，她就有十成把握说服钦差抓人。
顾凌云笑眯眯地看向阮无瑕，“不管这些银子了，有一件事让你办。”
阮无瑕没来由的，感觉她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这事放眼天下，只有你能办，别人我都信不过。”
阮无瑕被顾凌云夸得又有点飘，“真的？”
顾凌云点头，“我想请你从他们箱子里偷一锭私银。”
“你怕不是想让我死。”阮无瑕仰头问天，“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船长的耳力，这样坑我真的好吗？”
顾凌云已经摸清了阮无瑕的脉门，“在我眼里，你比他厉害。”
“那还用说！”阮无瑕哼了一声，“我梁上君子想要的东西，千军万马我也能偷来。”
顾凌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转过头去无声大笑，“我就知道你行！”
阮无瑕被捧得高高的，心下正得意，胸前忽然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
“差点忘了，今天一早有人捡了你的文书托人送过来，说是隔壁的花娘，叫碧什么来着……”阮无瑕挠了挠头，“反正我替你收了。”
“是他。”
阮无瑕见顾凌云变了脸色，有些不明所以，“这真是你的文书啊，那你怎么过得这么落魄？”
顾凌云深吸了口气，“这跟今天所行之事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没有文书你怎么进宴会？”
“我自有办法。”
“你还是带着吧，有备无患，万一被主家查出来，也好说得清楚……”
“有完没完。”顾凌云被阮无瑕念叨得烦了，随意将文书揣进袖口，堵住了那张碎嘴。
“我这不是为你好吗，干嘛这么凶。”
*
阮无瑕总算知道她有什么办法了。
顾凌云带他来了一间书坊。
书坊主人是位带着面纱的女子，据说是临宁钱氏的庶女，出生时脸上长了一块红色胎记，因状似雨燕，她娘就给她取名钱雨燕。
世家大族嫡庶有别，钱雨燕又生有怪状胎记，被府中人视为不详，族中兄弟姐妹对她也多有欺凌，她十三岁便出府自立，来到北城讨生活。
“……我想扮作你的婢女，跟你一同参加知府大人的宴会，阿燕你可愿意帮我？”顾凌云与她寒暄一番后，道明来意。
钱雨燕并没有多问便答应了，“喜儿，你寻一件你的不显眼的旧衣来，给阿云换上。”
身旁伺候钱雨燕的婢女喜儿也是面有残疾的可怜人，跟着主人一样带面纱，闻言应了一声，去自己房间取衣服了。
“多谢阿燕，不要怪我瞒你，此事我不能说太多……”
“阿云不用解释，当年要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没命了。”钱雨燕握住顾凌云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我们是朋友，我信你。”
顾凌云感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抱住眼前的姑娘。
当年，嫡姐钱三娘污蔑钱雨燕偷首饰，命丫鬟当众扒了她的衣服，最后钱雨燕脱得只剩下裹身的亵衣，仍未搜出什么首饰。钱三娘恼羞成怒，又说首饰被她吞进肚里了，让婆子重击她肚子、抠她喉咙把东西吐出来。
钱雨燕三日没有吃饭，被打得吐了一地的酸水。
顾凌云就是那时发现的她。
“好阿燕，都过去了……”
氏族女子离群索居的苦楚说不尽，两人经历相似，因为有阿燕的帮助，她才能在城北站稳脚跟。
她不敢想象先出府的阿燕，吃了多少的苦才能以女子之身开了这间潞北书坊。
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后，阿燕再不会任人欺凌！
阮无瑕看着远处相拥着哭泣的姑娘，没来由得生出几分疼惜来。
不行，最近同情心泛滥了，得赶紧收住，一代大侠怎么能困于小女子身上，他可是要立誓偷遍大梁的梁上君子。
阮无瑕收回目光，又默念了几遍职业守则，说服了自己。
过了今晚，桥归桥路归路。
*
八月十五夜，临宁城知府大人举办万菊宴，世家贵族皆受邀入宴。
贵族子女们被招呼到后园赏花，前堂俱是各家家主。
最尊贵的两位客人穿着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裳，拿着金光闪闪的天子令牌，迎着众人的视线走进奢华的宴会厅。
“见过钦差大人。”
“见过钦差大人。”
……
家主们齐声跪拜。
有眼利的已经认出来了，年长的钦差是户部尚书沈观澜，年轻的那位有些眼生，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想来是外放镀金的京城高门子弟。
“诸位免礼。”
沈观澜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孟知府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本官自北一路行来，此处稻穗都比江南别处饱满些，不愧是连续三年户部考评最优的州府。”
语落，席间之人心思各异。
权贵甲：怪道探不出钦差的长相，竟然乔装打扮走访农田去了。
权贵乙：也不能怪嫡子太蠢，装扮成这样鬼也认不出。
权贵丙：钦差此番有备而来啊，难不成已经盯上粮价了？
孟林甫单纯是惊讶，虽然知道今天在东名山救下的人是假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真的钦差大人竟然是这个路数。
“钦差大人谬赞，下官只是做了一城知府该做之事。”孟林甫擦了把额头的细汗，想起女儿交代的话，“临宁百姓沐浴皇恩，纷纷捐出家中菊花迎接二位钦差，下官方才凑成了今日的万菊宴。”
沈观澜这才注意到四周摆放的菊花，大多都是凡品。
“后堂的菊花品种更多，此处摆放的多是平民百姓所赠。”孟林甫随着沈观澜的视线，一一介绍道。
沈观澜面露不悦之色，“百姓生计艰难，本官怎可因私夺人所爱。”
“不……不是，都是花了银子的，下官怎能随意收受百姓的爱物，只是他们尊敬陛下与钦差，下官推拒不得，便以市价买下了。”
沈观澜这才点头称赞：“孟知府有心了。”
孟林甫见钦差大人夸赞的神色不似作假，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又叹了一遍女儿智计无双。
“好！”柳氏家主起身，“知府大人爱民如子，宴后柳氏会将所有菊花买下，不能让孟大人吃亏。”
“柳家主还想吃独食不成，我齐家后花园也缺些山野菊花点缀呢。”
“钱家亦是。”
……
几大族家主纷纷起身，场子逐渐热闹起来，两位钦差又赞了诸位家主的仁善之举，举杯与在座众人共饮一杯。
白日凶险的刺杀没有被不识趣的人提及。
什么，你怀疑世家派人杀你，明明是山匪作乱啊，我还没说你乔装打扮让替身进城，一早就防着我们呢，怎么着，难道是陛下授意要对氏族开刀了？
一杯酒饮罢，众人脸上皆挂了三分笑意，宴会正式开始。
孟林甫与钦差陪坐了一会，下场与客人们推杯换盏，先敬了先头认购菊花的各位金主，随后又按照坐席顺序喝了一圈。
他出身寒微，能在这权贵遍地的临宁城坐稳一城知府之位，一是靠女儿，二是靠五年如一日的做小伏低拉拢人脉，所以虽是主场，他也不敢自傲，和善的笑容像是刻在脸上，一瞬也不曾停下来。
后宅的孟咏雪就没他这么顺遂了。
“这有你说话的份儿？”
“狗屁的临宁双姝，你不过是顾凌云的走狗罢了，她就是再病的起不来床，也是正儿八经的贵女之首，你连她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就是，你跟你爹一样，也就是马屁拍的好，才能扒着顾小姐跟她并列。”
“贱皮子一个，竟让她攀上了顾公子这般好的亲事。”
“人家怎么可能看上她，结亲之后立刻就去春满园包了花娘，恐怕在顾公子眼里，她连花娘都不如。”
事情的起因不重要了，当孟咏雪以主家身份出面调停两家贵女的小口角的时候，两位小姐即刻停止内战，一人一句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孟咏雪却是知道缘由的。
方才顾凌风路过此处，往二人的方向扫了一眼，两家贵女一个说顾凌风往她这边看了，一个说他看的是自己，如此才吵嚷起来，引了一批人围观。
两人因顾凌风而争吵，孟咏雪自然知道自己不该出面，但身为东道主，也不能坐视不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慰。
不想她二人竟然如泼妇一般，一见她便失了理智。
“咏雪自不如钱小姐和柳小姐身份尊贵，也不如风尘女子得顾公子青眼，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顾公子的订婚书已经过了明路，定是要与他成婚的。”孟咏雪态度不卑不亢。
“你在这是在炫耀？”
“很光荣吗，不被爱的人才是妾，你连青楼妓女都比不上！”
“就是，就算成婚也只是个摆设。”
孟咏雪轻笑一声：“想来顾凌风甚爱你们了。”
“你胡说什么？”二人齐声道。
“既然不被爱，又何必跟我这个摆设争呢。”
钱柳两位贵女对视一眼，愣住了，好像哪里不对。
躲在两人身后的顾凌云暗暗喝彩，不愧是阿雪。
俗人才会以为阿雪借她的势，是她比不上阿雪的脚指头好么，以阿雪的才貌，若出身高门，在座之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个。
顾凌风得有多走运才能跟阿雪定亲，就这还不知道珍惜，到处拈花惹草，要不是今天有要事在身，她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好给阿雪出一口恶气。
半晌之后，那两位贵女才反应过来被骂了，气得火冒三丈，直接张扬舞爪地往孟咏雪扑过来。
顾凌云下意识伸脚，后头的贵女站不稳，抓住了前头的那个，拉拉扯扯地一并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引得周围笑声一片。
“看什么看，都不许笑，钱三你拽我干什么！”柳五娘气呼呼锤了钱三娘一拳。
“有人绊我！”
两人摔倒之后，穿着侍女衣服带着面纱的顾凌云凸显出来，倒霉的是，腿还没来得及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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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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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乔装入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