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年来柳频云第一次登上惠山。

她现在已经知道，定心庵也是王大侠他们的……一个据点？虽说心姨从不让她过惠江到惠州这边来。

而老宅，就在惠山半山腰上。沿着通向定心庵的石阶走到半程，朝右拐进林子，先时是没有路的，走上一阵，一条青石铺着的小路就会出现在草丛之间，如果再观察仔细一些，就会发现远近都种着梅树，只不过因为许多年不曾修剪，已经完全长成了野梅。

她们到的时候，天上微微飘着小雨。

惠辞按心姨的嘱咐去找剑，柳频云撑着伞站在外面等她。她是第一次来这儿，惠辞却不是第一次，说来也奇怪，这次心姨怎么会让她也来呢？

她打量着荒凉的庭院。野草从地上青砖的缝隙中生长出来，庭中的玉兰树早已枯死了。这么大一株玉兰，若是还活着，开起花来不知有多香。

方才进庄门前，她特意看了上头挂着的匾额，不想题字早已被人划去，又被青苔藤蔓遮盖着，实在看不出一点旧影来。

惠辞道：“柳姐姐，我还得找好一会儿呢，要不你去逛逛吧？这园子挺大的，等会儿我来找你。”

心姨并没有将宝剑的具体位置告诉柳频云，惠辞……应该是得过嘱咐，于是柳频云应了一声后，便撑着伞向外走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走到了另一片单独的庭院前。那院门半合，只露出一道缝隙，柳频云只是随意一看，竟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站在庭中，仰望着什么。

柳频云一惊，再定睛看时，庭院中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是看错了么？她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一推，朽老的门便毫无阻碍地打开了。

这处庭院比起方才那处下了一半，布局却十分精致，院墙边上还有一座小小的亭子。

柳频云提起裙摆，缓缓走到庭前。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方才那个人，应该是在看亭柱上刻的诗。

“无心亦无滞，舒卷在东风。”真是自在宁静，只是可惜，刻这诗的人不在了，能赏这诗的人，也不在了。①

“柳姐姐。”

柳频云回头，惠辞站在门边，抱着一只长匣：“我找到了，咱们走吧。”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一进来却又不见了。”

惠辞慢慢走进庭院：“看错了吧？就算有人也正常啦，常有有人误打误撞走到这里来的。你看，这些屋子都没什么东西。”

柳频云略感奇怪：“心姨他们不叫人看守这里么？”这也不费事吧，只是看个门而已。

惠辞垂头，一手抱匣，一手拍裙子上沾的灰，道：“不知道，人都不在了，守着空屋子干嘛？我听王大叔说，庄子里没什么贵重东西，最贵重的就是大家手里的剑，打仗的时候，全都带走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匣子里这把。”

“这剑为什么又不带走？是要留给什么人么？”

“听说是给少庄主准备的。王大叔说，庄子里从前有个规矩，小孩儿长到十七八岁时，必须要出门儿闯荡江湖一番，学的什么、什么……反正是古时风气。”

“那少庄主呢？”

惠辞一顿，道：“死了吧。”

柳频云顿觉寥落，那一点好奇也随之消散。

将宝剑托人寄出，柳频云和惠辞又回定心庵混了一顿斋饭，女尼们问：“主持最近好么？”惠辞笑嘻嘻道：“心姨可好了，别担心。”

走时女尼们送了几卷经书，说是这段时间她们抄来给主持等人祈福的，如果柳频云有空，也可以念一念。

将经书和顺回来的瓜果放进竹篮，两人这才下山。

柳频云不信祈福这一套，而惠辞虽被心姨带大，却没受过什么佛法熏陶，柳频云养伤这段日子，她闲得不耐烦，一直想跑出去玩，此时看到密密麻麻的经文，想玩的心情达到了顶点。

“柳姐姐，我不想回去了，回去了心姨他们也不在，没意思嘛。”

柳频云道：“外面很危险。”

“我又不是说要去北边，”惠辞蹦蹦跳跳地凑过来，“姐姐，我们去更南边的地方吧！就去——行在！你不就是行在来的嘛，你带我去行在玩嘛！”

柳频云笑道：“行在可不好玩，那里的人都坏得很。”

“那我就更该去了，我去把坏蛋都揪出来！”

“不行不行，我在行在的仇人太多了。”

“那现在你就带我去给你报仇啊。你看不惯谁，告诉我，我帮你去打他。”

惠辞信口开河开得摇头晃脑，柳频云又笑又叹：“你好好走路吧，等会儿从山顶滚下去了。”

话虽如此说，柳频云也不想在家里待太久，惠辞既然也提了，那不如就去行在走走吧。也去看看柔远现在怎么样了。

毕竟，也过了三年了。

踏上回行在的路，这一次，柳频云也能骑马了。她和惠辞走得慢，路上也悠闲，她便将当年路上经历的事一件件讲出来，惠辞开始是当听故事一样，当听见柳频云醒来时看见车里只有纪柔远和楚瞻两人时，她迫不及待问道：“那那个妹妹呢？妹妹去哪儿了？”

柳频云一愣：“我没问。”

惠辞着急道：“你怎么能不问？”

“有什么好问的，”柳频云看向前方，“我已尽力了，她要不辞而别，我又何必去问。其实现在想想，说不定我还做了一些多余的事。”

“哦，我知道了，柳姐姐，你是不是生她的气？”

柳频云不说话，半晌，她道：“我跟她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也说了，她是妹妹嘛。”

惠辞道：“那后来呢，为什么大小姐又不愿意来我们这儿了？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大家商量了一整个下午，才终于决定了，就算王大叔生气，我们也不能放着大小姐不管。”

柳频云反问：“为什么不能放着大小姐不管？”

惠辞愣了愣：“心姨说大小姐对庄子有恩，我也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唉，你说大小姐现在会不会特别后悔啊？”

怎么和原著无关的情节这么多，还有，你转移话题也太明显了吧。柳频云道：“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当面问问她。”

“我们能见到大小姐么？”

“当然可以啊，翻个墙不就进去了。”柳频云狡猾地笑笑。她可不打算守什么规矩。惠辞也嘻嘻笑起来。

在路上走了数日后，柳频云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我们这一路上，一次劫道的都没遇见。”

惠辞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过她把这事归功于自己：“劫道也要看对象，我一看就不是好欺负的，姐姐你又满肚子坏水，谁会那么想不开来劫我们的道啊？”

柳频云：“……”

但再奇怪，她们也不能硬从山里扒拉出个山匪来揪着人问——你们为什么不来抢劫我们啊！惠辞嘴上说着大话，心里也有些发毛，后半程，两人就找了个去行在送货的商队跟着走，不想这么一办，反而遇上了土匪劫道。

江湖规矩，打劫商队只抢货物，只杀镖师，不杀妇孺。对方人太多，惠辞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保不住那几个镖师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后撤，想找个时机带着柳频云逃走。

眼看几个土匪已经捉住镖师们的头发，正要手起刀落，空中忽然传来嗖嗖厉声，惠辞此刻已经退到柳频云身侧，闻声还以为有人朝她们射箭，连忙将柳频云抬起来的脑袋按下去：“干嘛啊！”

柳频云拉开她的手：“你看。”惠辞这才犹犹豫豫地从货物堆里探出脑袋。

方才还喊着要杀人的几个土匪已经中箭倒下了。

柳频云跳下车上前查看，镖师们也吓得不轻，身上又有伤，便只能看着这同行的姑娘大胆上前。

插在土匪们身上的却也不是箭，而是几段仓促之间削出来的树枝，看尾端方向……都是从一个地方射出来的。柳频云回头看向西北方。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惠辞心有余悸地走上前来：“我们运气也太好了，真遇上路见不平的了。姐姐，我看我们还是独自走吧，商队目标太大了，也容易被盯上。”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她们只有两个人，能力只够自保。临走前，柳频云把她带出来的伤药给镖师们分了些，万幸的是惠辞没有受伤。

经此一事，惠辞去行在玩耍的兴致却没有分毫减退，她甚至道：“达官贵人们要玩儿，我当然也要玩儿，总不能只叫他们享福。”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山野放肆：“要是有劫道的，不如同行去行在好了，抢过路人、抢商队，哪里比得上去行在抢赚得多？”

她转头道：“姐姐，明明行在里都是钱，为什么这些土匪不去行在抢？”

柳频云道：“如果真去行在了，那好像就不叫抢劫了……应该叫起义吧。”

惠辞哈哈大笑：“姐姐，你小心被人听见，传出去就说你造反啦。说不定，真的有人一路跟着咱去行在呢。”

她眨眨眼，柳频云微微一笑。确实有人一路上都跟着她们，惠辞也发觉了。

是敌是友，说不清楚，但那人出手帮了她们，姑且……就和之前一样，算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