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齐恒之和吴逸廉说了不少话,几番来回大概都是关于从前。齐恒之是五几年出生的人,老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半截身子入土了,如今回想起那些忽明忽暗的日子会一个人抹眼泪。齐恒之年轻时在厂里做工,下岗了卖水果蔬菜,最后靠洗护用品起家。到了能在宁瑶的中心地段盘下一栋商业写字楼时,又半个世纪过去了。
吴逸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听了几句进耳朵,她只觉得听齐恒之絮叨像看永远看不下去的俄国大部头小说,罪与罚或者卡拉马佐夫。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者横跨几个时空呓语,讲的全是从人类诞生起就从未停止的苦闷困难撕扯挣扎。
吴逸廉觉得自己幸运,没有像这世上许多人来去匆匆了无踪迹,至少没有像阿野。可她不能任自己永远活在涉世未深的20岁,哪怕她知道刘洋和齐恒之是自己淋过雨又愿意给别人打伞的人。
“齐叔,别想那么多了,眼下好好养身体是关键。我走是不希望拖累十线,但更是为我自己。”吴逸廉说。
“唉,谁又不是为了自己。我这里有些东西你拿去,也许能派上一些用场。不要急,先捋捋头绪,顺便等等我做手术,之后一起想办法。”齐恒之说。
临走时董闻华从书柜里找出一个办公资料盒给吴逸廉,盒子里整齐放满旧报纸和书页,甚至有私人笔记和照片。吴逸廉把一盒子的东西收好塞进双肩包,和温煜扬一起离开了。
路上温煜扬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吴逸廉说:“不知道,暂时歇歇吧,缓口气。举荐信发到工作室之后你可以先去北疆探探消息。”
“逸廉,你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吗?”温煜扬问。
吴逸廉说:“当然。”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哪里的话带上我,不给你们添麻烦。”温煜扬说。
吴逸廉短暂停顿,然后笑:“好啊,你不忙电影了?”
“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温煜扬说。
吴逸廉掏出手机,“介绍叶子和晴雨给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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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雨和赵子叶站在温煜扬家的朱红色大门前愣了半分钟,进门又看着温煜扬愣了半分钟,直到吴逸廉伸手在他俩眼前晃了晃,俩人才回过神来。
“我男朋友,温煜扬。”吴逸廉又介绍,“一百八十线不知名导演,多多关照。”
“师父你说什么?”赵子叶又问一遍。
“不知名导……”吴逸廉重复。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晴雨说。
“啊,我男朋友。”吴逸廉说。
晴雨条件反射,职业性伸出手问温煜扬:“温导好!我是刘晴雨,叫我晴雨就好。”
温煜扬也想伸手,但吴逸廉不好意思地打断:“晴雨,他和我一样有点害怕肢体接触。”
晴雨笑嘻嘻收回手,“啊理解,没关系!二位真的超登对!温导好帅,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又环顾四周,“温导,您这个地方太复古了,好有特色!”
赵子叶在旁边打岔,“师哥不用怕,她一直这样,打直球好多年,习惯就好。”
温煜扬说:“师哥是叫我吗?”
赵子叶点头,“是,逸廉是我师父,以后你就是师哥。”
温煜扬有些不知所措,他说:“有你们这么开朗的朋友真好。我比较社恐,招待不好的地方你们……”
进到家里,几个人坐到了温煜扬提前摆好的圆桌前,桌上是还没烧开的鸳鸯火锅和丰盛食材。吴逸廉说:“你俩心挺大啊,工作没了还这么开心。”
刘晴雨和赵子叶不笑了,神情一秒变严肃,像是换了个人。刘晴雨说:“十线从齐老出事索高城空降开始就不是十线了,我和子叶本来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了,想想以后要看索高城甚至新阳那帮人的嘴脸我就难受。”
赵子叶跟着道:“是啊,集团下来的索总才来了多久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很明显是有备而来,再待下去不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谁知道新阳唱这一出什么目的,影视公司那么多,非得跟他们合作不可?温导有签公司么?”
吴逸廉说:“他签了新阳,是被圆梦计划骗过去的,骗过去之后,拿他的创意改他的本子,还欺负他人微言轻没背景。”
刘晴雨拧眉:“啊?温导不会是新阳派来的卧底吧?那你们这个棋也下得太大了!居然都成了我们‘廉哥’亲口承认的男朋友。这才多久,小小十线何德何能……无间道都不敢这么演,细思恐极了。”
“晴雨你误会了,我和他是老朋友了。放心吧,就是卧底我也让他跟咱们一条船,何况他不是。”吴逸廉说。
晴雨眼睛亮了,“啊,青梅竹马别后重逢?”
赵子叶斜她一眼,“刘大小姐,洋姐平时让您少看点网络小说,她是对的。”
晴雨说:“职业需要,少看不了一点,全靠这个揣摩时下热点。你知道我受了多少工伤?我们工作不是一个性质,你不会知道的,有壁。”
赵子叶不跟她搭话,说:“本子创意他们想要送他们,人走不行?”
吴逸廉说:“违约要赔钱的。”
晴雨问:“赔多少?我可以借。”
吴逸廉说:“不用借,也不走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他们最好真的打着温煜扬或者扶持导演的名义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比如并未立项就拉投资,这样就有了把柄,不过都是后话。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深挖四年前阿野的案子,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到这儿温煜扬始终没插上一句话,全程负责往火锅里煮菜。
刘晴雨注视着温煜扬,最后和赵子叶一同默契摇头。吴逸廉只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之后聊到电影和电影制作,温煜扬才说了几句话。
刘晴雨觉得温煜扬确实是非常内向的人,他话极少,不善言辞,又长得特别漂亮。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性格怎么做得了导演?以她的了解,导演是特别考验综合素质并且非常辛苦的工种。
吴逸廉、赵子叶和刘晴雨三人自曹孟江的事情发生后就建了一个聊天讨论组。在温煜扬家碰过面的这天,刘晴雨在讨论组发:
晴雨:逸廉姐,我们挖阿野案的事就不要带温导了吧?说实话,我和子叶从没见过你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人,今天确实把我俩都吓了一跳。我俩怎么可能没头绪,当着你们的面又不好意思说……什么情况啊,万一他真是新阳的人呢?如果后续我们找到什么线索,有什么进展,那太危险了。
赵子叶:是啊师父,你这个事情太突然了,带一个不知底细的莫名其妙的人影响的是我们,大家都是想保住十线才这么做。
吴逸廉:这事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和你们说清楚。是这样,我们确实是多年没见、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倒地被拍的那些照片是他第一手给我的,照片是他在新阳认识的朋友拍的,当时只是想确认“走兔”是不是我,没有想到会出事。
发布文章的【是野花儿】的账号也是他的,文章和照片都从他那里发出去,就算他真是新阳的人,那现在也和我们十线这件事脱离不了关系了,对吧?
再退一步讲,即便新阳赢了,把十线收编了,我们想做的不想做的,发生的没发生的这些事都被抹除了,对温煜扬这样一个全网查无此人的新人学员又有什么好处?不会有的,只会让新阳欺负人的气焰更嚣张。王兆欧片场破口大骂学员网上是有视频的,你们可以去搜一下,被骂的那个人就是他。
如果温煜扬真的具备成为好的导演的才能,正在影视拓展的十线又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人才拱手让给新阳?哪怕十线最后真的保不住了,全部归为影视公司的废料,那给他平台就是给自己机会。
晴雨:误会了。
子叶:不怪师父,是师哥话太少了。
晴雨:初次见面,社恐话少很正常,话多才不正常。
晴雨:阿野的事我和子叶商量过了,都觉得从襄山开始更合适,那是阿野生父曹二勇的老家。
子叶:宁瑶到襄山2000公里,自驾要走一天一夜,襄山是三线城市,物价不高。
吴逸廉:想到一起了。我找了以前的资料,阿野当时是从来水县来的,下面还划了村镇。她死时19岁。
晴雨:我们四个人,什么时候出发?
吴逸廉:这个月不行,等齐叔做完手术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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