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恒只身来到北京后,在五环之外租了个一居室,虽然距离那所医院远了点,但出门就有地铁,而且旁边还有个小型菜市场,生活起来还算方便。他就这样毅然决然地开始了他的独居生活。不住院时,他大多时间就自己待在屋里,看看电视和书籍,偶尔去街上逛逛,到附近公园走走。复查住院时,则在病房里和病友一起度过。日子很平淡,甚至多少有点绝望的味道,但他却很平静,自从离家后少了很多顾虑。
一天下午,他躺在病床上跟临床的病友闲聊,病房里就他俩人,窗外飘着雪花,二人交谈的兴致很浓。这位病友被护士称作老赵,也是四十多岁,患的跟他同样的病。“怎么没见有人来看你,你没有家属吗?”这个疑问已经在老赵心里憋了几天了,他终于趁着这聊天的好时机问了出来。“以前有,现在没有了。”他淡淡地答道。看他露出些许忧伤,老赵立刻将话锋一转,开导他道:“我们这个年纪也算什么都经历过了,名呀利呀情呀,所以看开点,想想人类历史长河那么长,每个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粒尘埃,咱们只不过是一粒比普通尘埃更小的尘埃,早些化为乌有而已。”“嗯,你说得很有哲理,我早就看开了,我已经不怕死了。”“既然死都不怕了,你应该不怕回答我的任何一个问题吧。”老赵露出一个顽皮又狡黠的笑容,似乎想要耍什么花招,看他有些迟疑,便又立刻补充说道:“我只是想搞活一些气氛,我们就算在病房,也要做些有趣的事嘛,至少可以证明我们还活着,当然,如果有的问题你不愿回答,可以不回答。”“你问吧,我尽量都回答。”“你真正爱过吗?”“当然。”“不是为了责任而爱的那种,你有过吗?”“在进入婚姻之前,我们愿意跟对方结合,当时不是为了责任,而是因为爱啊。”“好吧,那进入婚姻之后呢,你有过疲倦厌烦想要逃离的时候吗?”“说实话,有过。”“那你有爱过婚姻之外的人吗,或者说喜欢,有好感也可以?”他细细想了想,答道:“好感的话,有过。”老赵听到这一回答后,哈哈笑道:“看来咱们都是凡人啊。”这让他有些窘迫和不适。老赵看他那样子,立刻缓解气氛道:“如果没有做破坏婚姻家庭的事,就没什么大不了,你不用紧张,在心里喜欢一个人挺正常的,说说看,那个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听了老赵这番宽慰,他有了勇气讲述那个女子的故事,“她比我小很多,小了有十几岁吧,我们认识也没多久,只见过两三次,但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时,重新燃起了一种情感,是爱情,或许称不上爱情,我知道这样说对不起我曾经的妻子,可是我觉得除了这两个字,再没有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看见她我甚至会慌了神,但我会假装镇定,在我们这个年纪,看到一个女孩子还会慌神,是不是挺不可思议的?”“她什么地方吸引了你?”“其实她长得算不上很漂亮,但她散发出的那种简单的、温婉的气质让人觉得很舒服,而且她身上还有一股文学气息,那股文学气息更让我着迷。”“看来你真的爱上她了。”“我也很爱我曾经的妻子,所以我在心里会觉得愧疚。”“哎,人的感情确实很复杂,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所以婚姻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我们再爱上别人之后依然要对当下的另一半负起责任。”短暂的沉默之后,老赵又继续问道:“那女孩知道你的心思吗?”“我不确定,但我们俩在一块的时候,即使都不说话,也会觉得很舒服。”
他这是第一次向他人吐露自己内心的关于那个女孩的秘密,他觉得老赵是安全的,别的不说,他身在北京这一条就足够了,这个秘密应该是不会从北京传到W市的。
要说他是从何时开始对那个女孩有好感的,好像也没有明确的时间界限,应该不能说是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多人,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她,就连曾经帮她推过行李他可能都不记得了。仔细回忆下,可能是那次在野生动物园一起坐游览车的时候吧,那时他们坐得那样近,还聊了很多,可能就是在那其中某个瞬间,他们眼神交汇时碰撞出了一种难以名状却深感热烈的火花吧,也就是在那样一个瞬间,他被她身上那种淡淡的甚至有些忧伤的气息所吸引。那时他的心居然羞涩起来了,这种羞涩感是太久太久没有过了,真让人觉得意外。但作为一个经历过世面的成熟男人,这种少男少女内心才有的小九九,他肯定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啊,相反,他说话举止刻意表现得很自然,好像在跟一位普通朋友闲聊,但他没有察觉的是,他的声音很温柔。后来她请教他相关问题时,他很开心,并极富耐心地为她解答,他很有成就感,甚至希望自己无所不知,这样那个女孩会很崇拜自己吧?这可能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吧,想在异性面前展现更多的学识和才干,其实所有女人不也这样嘛,想把最美、最可爱、最妩媚、最动人、最温柔、最性感的一面展示给自己心仪的人。
而让他更为动心的是她为答谢他邀请他吃饭的那次,在西餐厅柔软缓和又有点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动人,虽然跟平常淡雅的风格不同,但也足以让人产生眼前一亮的惊喜。原来,一个女人真的可以有千面的美。那顿晚餐,他们也聊了很多,而且比起那次坐游览车时聊得更为深入,更能抵达对方的心灵,有那么一种互诉衷肠的味道。只是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不好再往前迈那么一步,不得不发乎情而止乎礼了。
为此,他也不断地深深自责过,尤其是在面对于海兰的时候,想到自己居然暗自又对另一个人动了心,真是觉得自己坏极了。每到这时,他又会暗暗保证,对那个女孩的情愫只放在心里,一定不打扰到双方的家庭,这样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人了。可是感情这只洪水猛兽泛滥起来是那么汹涌澎湃,让人欲罢不能,他也想每天都能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他甚至动了邀请她来自己公司上班的念头,不求其他,只要每天见到面便是一种感情慰藉。他本打算西安之行结束后,找机会向她提议这个有点异想天开的念头,当然要找个合情合理又让人猜不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理由,可是还没等到那样的机会,他就病了,病得那样严重,他失去了这个机会,也失去了一切可能。
要说和于海兰离婚,他一半是出于爱,还有一半则是出于愧疚。也许在孤独中死去是最好的惩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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