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风致回到七宝琉璃宗时,正是天斗皇城冬天最冷的时候。
宗门里,那条矜贵的青龙早已经陷入了熟睡状态,跟往常无二。
甭管无聊的古榕是如何地逗弄他,或威逼利诱或语言攻击,萧挽清也不为所动,从早到晚不离床,气得古榕不知在心里诽谤了他多少句。
你说?
哪有年纪轻轻的一大小伙,整天把自己搞得像坐月子似的,不离卧房不离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娇娇弱弱、不经风的小姑娘?
“风致!荣荣!”这天,早早收到信件的古榕望眼欲穿,终于等到了那三道熟悉的身影。
这些日子可把他急坏了,连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尤其萧挽清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简直!
不忍直视!
“骨爷爷,荣荣好想你呀。”宁荣荣飞扑向古榕,可算把古榕那颗沧桑的心给温暖到了。
宁风致不急不缓地走过去,目光早已在书房里打了个转儿:“骨叔,阿挽呢?”
话音落下之后,他又欲盖弥彰似地补了句,“之前在信中,你不是说他已经回来了吗?”
回来?
尘心微蹙眉头,暗暗看了宁风致一眼。
这‘回来’和‘又来了’可不是一码子事,内里的意思可差远了。
这萧挽清若来历清白也就算了,若是……
这个节骨眼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看来,他得找个时间和宗主好好商量商量了。
古榕心里想的可不像尘心这样复杂。
他听到宁风致说到萧挽清,脸上表情骤然一变,一张老脸像是遭受了什么摧残似的,无语到了极点,神情也像是凝固住了一样。
“他,呵呵……”
终于有了可以诉说的人,古榕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见像他这样的人!不出门就算了,不吃也不喝,像大病缠身似的,不离床榻、也不离卧房,我跟你们说……”
宁风致突然道:“骨叔,你有找大夫或治疗性魂师看过吗?”
“都看过,什么问题也没有。”古榕耸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我看他就是懒病又犯了,跟之前一样。”
宁风致没再说话了,转身去了萧挽清的院落。
院子里积雪深深,看不到一个脚印,宁风致站在门口,盯着光秃秃的树看了一会儿,压下心底腾升的情绪,抬脚踩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他敲了两下门,没得到任何回应。
站在原地想了想,宁风致还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那人面朝里侧身躺,柔软的蚕丝被把他蒙的只剩下了一颗——不,半颗黑脑袋。
他蜷缩着身子,好像很冷一样,高大的身子只堪堪占了个小角落。
宁风致快步走过去坐在了床边,伸手把盖住萧挽清小半张脸的被子掀开,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面前的人闭着眼睛,睫毛纤长浓密,黑发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嘴唇的红色与旁边自然曲着的手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宁风致看着颇有些好笑,这人睡觉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忽地。
萧挽清若有所感地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手就已经精确地抓住了宁风致的手腕,然后抬了下脸,把宁风致的手压在了他的脸颊下面。
这样,人就跑不了了。
萧挽清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宁风致在他耳边低笑。
“阿挽。”
“……嗯。”
无力的应声里透着浓浓的睡意,宁风致俯下身,吻了下他额头:“我回来了。”
撩人的香气缓缓钻进了他的心底。
萧挽清睁开眼,往旁边一倒,变成了平躺着的姿势。
宁风致不大习惯这样的姿势,所以他直起身,颇有些犹豫地问:“你……真的没事吗?”
萧挽清这种嗜睡的习惯不是一两日了,尤其是他在七宝琉璃宗的这几年,宁风致更是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
一秒入睡。
这个人身上秘密很多,来历也不清楚,和他在一起,绝对是宁风致这么多年以来做过的最疯狂的决定。
完全凭借自己的内心,冲动任性,抛却一切顾虑。
但这个决定,他应该不会后悔?
萧挽清坐起身,摇了摇头,脑子好像更晕了。
从他有记忆开始,每逢秋转冬之际,他就会回到自己洞穴,封住入口,把自己完全置身于黑暗且封闭的环境。
有时一睡一个冬天,有时一睡好几年,龙族修炼并不同于其他魂兽,尤其青龙一脉,成神前更是艰难。
他需要靠睡眠修复自己的伤势,也需要靠睡眠补充能量,所以即便化为人形,他也会时不时犯困,时不时补觉。
萧挽清揉揉自己眼睛,努力半天,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他侧过身,松松地抱住了宁风致,然后把自己重新埋在了被窝里,只一个头枕着宁风致腿。
“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长时间了。”
他这软绵绵的质问让宁风致心也跟着软了。
“那……下次再出远门,我带上你。”
“嗯。”
宁风致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萧挽清很肯定地回答。
宁风致笑了笑,又说:“我喂你呢?”
“好!”这次语气依旧肯定。
宁风致让人上了些萧挽清喜欢的吃食,还配了壶烈酒。
他先给自己倒了一盅,后问萧挽清:“能喝酒吗?”
“能。”不光能,而且不会醉!
酒极烈,味浓、辣,后劲十足,不过三杯下肚,宁风致脸上就起了丝不甚明显的红晕。
察觉到这一点的萧挽清逐渐清醒,他盯着对面清隽的美人看了半天,眼里不自觉地就多了几分难得的兴致。
他一边懒洋洋地把玩手里的酒杯,一边手支着头,笑得颇有深意。
“怎么?这么些天没见,你就只想和我喝酒?”他声音略微有些低,尾音还带着几分浅浅的愉悦,“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
宁风致抬起头,斩钉截铁道:“有!”
又是一杯酒下肚,好像他要说的是多么为难的事情一样,萧挽清颇觉奇怪。
“阿挽,你还记得你送我的嵤璃花吗?”
听他忽然提到这个,萧挽清诧异:“记得,怎么了?”
想了想,他又说:“难道这嵤璃花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宁风致第一时间否定,并说,“非但没问题,反而还是个极大的惊喜。”
惊喜?!
除了武魂进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
“当初吸收完嵤璃花之后,我得知了一处神祇传承,就在普伦森林的祈月湖。”
普伦森林……
萧挽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真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宁风致沉默半响,继续道:“阿挽,我——”
萧挽清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应该去接受神祇传承。”
末了,他又说:“越快越好。”
宁风致抬眼望向他,微微有些发愣,眼睛无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萧挽清仔细思索片刻,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一笔揭过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况且这事嘛……
“没事,我理解。”
他顿了顿,低下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轻轻说:“这种事情你不告诉我也是应该的,毕竟在你心里,我年纪还小,不懂事,人瞧着也不怎么靠谱,来历也不清白,而且——”
“不是这样的。”宁风致打断了他,“我没说是因为我之前没有这个打算,我……我和你在一起很认真,真的,阿挽。我有想过我们两个人的未来,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秘密,我甚至怀疑过你的身份,也,也调查过你。”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低,几近无声。
萧挽清倒不介意这个,换位思考,他也会这么做。
宁风致身为一宗之主,有责任也有义务对宗门弟子负责,调查像他这样身怀巨宝、来历不明的人实属正常,但是嘛……
“那,你现在相信我吗?”他直勾勾看着宁风致,眼睛里满是期待与热忱。
宁风致点了点头,萧挽清眼睛一亮,正准备说话,却见对面坐着的人又缓缓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又迟疑地点了下头。
嗯?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信你的,阿挽。”宁风致顶着萧挽清茫然的眼神,话音里颇有些深意,“但是你……我知道你不是武魂殿的人,对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萧挽清耳边,本来没多少重量,却让他提起了十分的精神。
两人目光交汇,半晌,宁风致眼睫颤了颤,率先移开了目光。
萧挽清低低叹气:“我不说,你不问……这的确是怪我。”
他伸手紧紧攥住了宁风致微凉的右手,声音平稳有力,十足的笃定:“我当然不是武魂殿的,我是——”
他没了下文。
宁风致等了半天,最后用手指轻轻挠了下他掌心。
萧挽清轻笑,还是没说话。
宁风致抬起头看着他,眼底催促的意思很明显。
萧挽清就在这个时候起身,一手紧握着他的手,一手撑在桌子上,俯下身子亲吻他额间。
温温热的触感,带着丝让他安心的味道。
宁风致就在这个时候,恍惚间听见萧挽清跟他说:“你的,你一个人的。”
……
“风致,那小子还是不肯出来吗?”
书房里,古榕伸着脖子盯着宁风致身后看了好一会儿。
宁风致在书桌前坐下,眼底笑意深深,是极其少见的好心情。
他随手打开摞在最上面的信件,然后说:“让他睡吧,反正起来也没什么事。”
七宝琉璃宗一贯与人为善,且与皇室交好,历年来并未树敌,除却现在异动频频的武魂殿,萧挽清到底来自何处并不打紧。
既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且看萧挽清似有为难,所以宁风致也就没再深究了。
另一边,萧挽清在宁风致走后,仔细思考了好久才睡着。
宁风致有顾虑,他自然也有。
在没有十足把握的前提下,他绝不可能暴露魂兽的身份。
但“身份”一事又着实解释不清,硬要编个来历也不是不可以,可萧挽清并不想就此事欺骗宁风致,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那人让了步。
“唉。”
没想到有一天,他萧挽清居然也会因为实力一事感到苦恼。
真是……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萧挽清翻来覆去怎么也没法陷入往日那种深度睡眠的状态。
想想宁风致,萧挽清更睡不着了,一颗心酥酥麻麻地泛着撩心的痒意,不睡了!
他起来时月已藏在了薄云里,厚厚的积雪不知道堆了多久,本来漆黑的夜晚入目一片暗白。萧挽清很少看到这样的雪景,即使他活了这么多年。
他一边兴致盎然地左看看右看看,一边迈着缓慢却又愉悦的步子向书房走去。
夜深,已是亥时末。
宁风致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庭院门前想了会儿,最后还是拐向了萧挽清的院子。
一池碧水早已结冰。
岸边,雪松下白色衣角随着不知何处吹起的风款款而动。
说来也奇怪,像这种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白色的寒冬天里,身穿白衣应该很容易被忽视才是,但到了萧挽清眼里,清醒时候少有的注意力居然全被那人吸引过去了。
那人什么也不用做,单是站在那里,朝他微微一笑,冬天也就不算什么了。
“怎么起来了?”看他一直站在桥中央,半天不说话,宁风致只好走过来了。
及腰长发随风轻轻飘动,萧挽清咽了下喉咙,快步走过去,像是分别了很久一样,他伸手紧紧抱住了宁风致。
宁风致愣了一瞬:“阿挽?”
他现在怀疑萧挽清睡傻了,忘记今天他们是见过的。
萧挽清紧紧盯着宁风致,郑重道:“你来了,我就睡不着了。”
宁风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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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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