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安意出院，谢尧臣把所有的工作都推掉，只为了来接她。
李锐也在，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含春带笑的盯着翠翠打量了半晌说：“别说，你还挺有用的。”
翠翠睨了他一眼：“谢谢你的认可。”那神态和表情像是在撒娇。
那时她的头发长长了一点，李锐看见了，没事找事的非要伸手摸一摸。
安意在一旁看着他表哥表情松弛又爱惜的模样，想起《红楼梦》里说的，也不知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他俩倒是举案齐眉起来了。
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可是又担心是他表哥一时兴起反而害翠翠受伤。因此话里难免带了些嫌弃：“你是三岁小孩吗，无聊不无聊？”
“我先给你个榧子吃！”
安意四下里去躲他的手，谢尧臣帮她办好了出院手续，走过来她正好撞到自己身上，谢尧臣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安意很快就躲开了。
李锐敏锐的捕捉到了谢尧臣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翠翠伸手搂过安意的脖子，她并未抗拒，两人很自然的说笑着往前走了。
李锐走到谢尧臣身边，笑着问：“哥们儿，抽根烟去吗？”
谢尧臣点了点头。
李锐问：“怎么了，看着情绪很低落啊。”
谢尧臣淡静的看着远方，道：“没事。”
“这男人吧，压力太大，容易肾虚。你才多大，不会有男科隐疾吧？”
谢尧臣笑骂道：“滚蛋吧。”
“要不让我妈给我二姨说说，你赶紧娶了安意得了？”
谢尧臣把烟给熄了，那话语里倒是听不出真假：“越快越好。”
李锐跟在他屁股后面，又说：“那你写个生辰八字过来，我找人给你们合一下。”
“不用，真要合那也是‘天作之合’。”
李锐心想，安意这小妖精，欲擒故纵的，快把人给折腾疯了。
*
当天下午，张丽娟便和苏明起回到了安城。
谢龙城亲自给苏明起打的电话，上来就说：“明起兄，听说你跟嫂夫人回国了，晚上我设个家宴，给你们接风洗尘，咱们也一块聚一聚。”
苏明起开的外放，张丽娟正在一旁收拾行李，心里只纳闷这是谁啊。
只听谢龙城又说：“明起兄，我知道你心里纳闷，这突然之间吃的哪门子饭呀对不对？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反而是好事呢！我的儿子跟令千金正在谈朋友，我也是近期才知道的。咱们俩也是多年的老关系了，这不是亲上加亲吗，我跟我家那口子都很高兴。晚上，苏兄有时间莅临吧？”
苏明起没话说，只好应了。
挂断电话，张丽娟衣服也不收拾了，问自己老公，“这是……小谢他爸？”
“是啊。”
“干嘛的？”
“龙鼎集团的董事长，谢龙城。”
张丽娟半天才合上嘴，道：“这，这不是齐大非偶嘛。”
苏明起心想，妻子好赖也是深耕杏坛多年，素质在这里摆着呢，不是那种一味的嫌贫爱富之人。“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咱们去吗？”
“去啊，怎么不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家？他想挑咱们，我们家安意也是娇生惯养长到现在的，不比他们差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张丽娟还是把安意叫到房间里打听了半天。
安意本来不想说工作上的事情，但是她妈妈精明的厉害，每一个关节说不通都过不了关，便把吴艺跟自己的事也简单说了一下。
“妈妈，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谢伯伯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这里面的事情谢尧臣都不知道的，你别怪他。”
张丽娟让她从房间里出去，悄悄上网找出倪之影写的那篇公众号文章，虽然原文已经被删了，但因为热度还在，很多人保留的截图一查就能查到。
她一边看着那篇文章一边掉眼泪，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什么样自己最清楚，安意说的这样轻巧，背地里还指不定受多大委屈呢。也不过就是出去了七八天，回来之后好好的孩子却给磋磨病了，早知道她是说什么都不出去的啊。
张丽娟自责极了。
*
那天晚上，吴竹安打扮的十分素雅漂亮。她对丈夫的话言听计从，虽然得知吴艺差点欺负了谢尧臣的女朋友，但她也毫无办法。
孩子大了，又是个男孩子，从小在不得见光的环境中长大，性格自卑敏感，长大后终于得到了承认，她又一直想补偿，难免养的骄纵了一些。但她绝不承认吴艺心地歹毒，她的孩子可不是心术不正的人。
那样正式的场合，两家人当然包括吴艺和苏在宇都到了。
苏在宇不知道里面的起承转合，还在暗戳戳给安意发信息。
【行啊，老安，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了，在下佩服。】
安意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跟谢尧臣谈恋爱，是翠翠给在宇报的信儿。俩人把前因后果串了串，忍不住感叹起缘分的起承转合。苏在宇想起平城西巷里安意泪如雨下听的那场戏，他一个理科生，倒也生出许多的感慨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这有情人耗去了多少好时光，到头来却也得细细思量。
只是，气氛有点诡异，苏在宇悄悄打量着安意妈妈的脸色，那是山雨欲来前最后的宁静，他的预感并不好。
谢龙城是个酒经考验的人，从官员到富商，什么样的饭局没参加过，相比来说，跟学者是最轻松的，他们一般都喜欢有什么说什么。
今晚的饭局，远不在谢尧臣预料之内。他也不相信谢龙城会真心想请差点害集团倒闭的始作俑者吃饭。
吴艺全程眼观鼻鼻观口，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谢龙城开场敬了三个酒，第一个跟苏明起叙旧，第二个夸赞他们伉俪情深养出了一个优秀姑娘，第三个表扬安意，仗义执言有文人风骨。
后面三个酒是吴竹安带的，第一个祝苏明起夫妇工作顺利，第二个希望以后两家常来往，第三个盼着谢尧臣和安意能交往顺利。
张丽娟喝完最后一个酒，笑着说：“顺利不顺利的不敢说，我们安意年纪还小，也没想着那么快就定下来。你们也都知道，我们家在宇就在国外念书。当初安意去时报社工作，她继父是不同意她这么早就业的。我们比较传统，希望女孩子多读几年书，社会上比较复杂，有的人衣冠禽兽，一肚子坏水，专门捡着她这样涉世未深的软柿子捏。谢太太，你说是不是？”
吴竹安面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张老师……您说笑了。”她看着安意，夸赞道：“小安长得这么漂亮，人又这么优秀，喜欢的人肯定很多。要是真能嫁到我们家，那可是求之不得的事呢。”
“漂亮？那不顶用！”张丽娟道：“以色侍人的，能有几个好下场！从小我就教她自尊自爱，我们不靠脸活着的。”
吴竹安的脸色瞬间大变，心想她这是什么意思，在影射我给人做小吗？
谢尧臣坐在安意身边，有她喜欢吃的菜，便拿公筷搛一点给她。
吴竹安冷眼看着，心想总归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外人这么奚落我，他竟也一句话都不会偏向我，想来真是伤心，便冷笑道：“追我们老大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长得好看，这是最底线。”
安意本来伸筷子要去夹盘子里的菜，听到这话，心里好似被刺了一下。
张丽娟转头看向谢尧臣，咄咄逼人道：“小谢，你怎么说？如果安意出国读书几年，你还愿意等她吗？”
安意嗔怪的喊了一声，“妈。”
苏明起一个专心做学问的人都觉得夫人的炮火实在是开的过于猛烈了，他连忙端起酒杯，挽着她的手道：“礼尚往来，我们给谢董事长和嫂夫人敬个酒吧。”
张丽娟这才笑着说：“倒也是，不能失了礼数。”
吴竹安便也笑眯眯得端起了酒杯。
那场对话，来如春梦，去似朝雾，就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中年人的交际圈，没有撕破脸这个选项。
那顿饭吃完了，是谢尧臣把安意一家人送回去的。
苏明起坐在副驾驶座上，张丽娟和安意苏在宇坐后面。张丽娟不肯开口同谢尧臣讲话，苏明起便主要承担起了聊天的重任。
“劳烦你了，小谢。我家住在安大的宿舍区……”
车里导航的第一个地址就是，谢尧臣直接按了一下，车子起步。
即便苏明起一把岁数了，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心想自己可真是多嘴啊。年纪轻轻的小情侣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你来我往的，平白的是要把路都给跑薄了的。
“小谢，我听说你是搞艺术工作的是吧？”
“勉强算。”
“最近在忙什么？”
“春节期间有个‘邂逅’主题展。”
“这个我知道，”苏在宇接过话茬道：“哥，到时候我跟安意一定过去捧场。”
谢尧臣从后视镜里看路况，意外捕捉到安意的眼神，她正托着腮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嘴角上带着甜蜜的笑意。那个眼神他招架不住，有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上不来下不去，明明上午还远得很，这会莫名又近了。
谢尧臣没忍住，拿着拳头挡着嘴咳了好几声，再开口有点狼狈。“欢迎。”他被她忽远忽近的情意搞得焦头烂额。
到了目的地后，苏明起和张丽娟先下了车。
苏在宇和安意落后一步，张丽娟回头叫安意：“小美，送完客人你就回家来。已经太晚了，听见没有？还有在宇，别跟着瞎胡闹！”
两人异口同声大喊：“知道了！”
谢尧臣一旁看着，好笑却又有些眼热。
张丽娟还要再说，苏明起连忙挽住了太太的胳膊说：“好了好了，那我们先上去了。”
苏在宇看着眼前十分般配的一对年轻男女，坏笑涌上面庞，他问谢尧臣：“哥，我告诉你个秘密，知道安意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安意急了，伸手去握他的嘴，“你疯啦！”
苏在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明目张胆的敲竹杠。“把你新买的微单相机给我用两天，封口费。其他免谈。”
安意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得嘞。”苏在宇志得意满的笑着说，“我找赵晓辉玩去，你们聊着，走了。”
等他走了，谢尧臣问安意：“什么时候？”
安意故意装傻，“你在说什么呀？”
谢尧臣还要再问，安意抬手指着爬上来的月亮说：“你看啊，月亮出来了！”
“多新鲜呢。”
“你不懂。”安意笃定的说，“月亮在我的心里是不一样的，有着非常特殊的意涵。天底下有这么多的人，月亮却只有一个。”
谢尧臣注视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因为时光是无法倒流的，所以，当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某年某月某一个突然的瞬间，当你抬头看见月亮，就会想起那个陪你一起看月亮的人，想起那时说过的话。不觉得很神奇吗？”
“看来月亮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嗯，对我来说，月亮代表着一个人。”
她注视着他，那答案不言自喻。
谢尧臣想，世上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有价的，付出多少时间，赢得多少金钱，拥有多少成就。相应的，也可能会丧失自由、健康甚至爱情……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得之而为色。
唯有眼前这女孩，毫不吝啬说爱他。
谢尧臣被她温热的情意泡的心疼，再开口，声音却有些嘶哑。“你妈妈今晚问我的问题，我可以回答。”
“嗯？”
“出去念书吧，多久我都等你。”
安意走过去，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脸埋在他怀里，闷着声说，“傻子才去呢。”
谢尧臣紧了紧胳膊，低下头将她揉进了自己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