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倒追

那么多岁月过去了,人和事衰亡,只有平城西巷还是老样子。悠悠的,缓缓地,沉静的,仿佛它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以后也不会再变了。

春节期间,游客非常非常的多。

所谓的‘奥特曼来了’,其实就是一个动画片的周边展销会,展厅里逛完了,余洲看中个泽塔奥特曼的模型,一米二,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小男孩背在身上走了好几圈,比着奥特曼的手势嘴里念叨着一堆台词,喜欢的不得了。

安意说他:“你要是真的买这个,一会累了我可不管拿的。从这里回家,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余洲太纠结了,看看姐姐,看看泽塔,他真的好想要这个奥特曼呀。

有只手伸过来接过了男孩手中的模型,话里带着笑意说:“没关系,我帮你拿。”

安意猛地抬头,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谢尧臣,难怪李锐这个叛徒总是在问她去了哪里。

苦涩的情绪漾上来,这会儿她心里空空如也,分手也不过就十来天而已,好像她跟他之间发生的事,都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余洲歪着脑袋问:“叔叔你是谁?”

谢尧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小孩子说过话了,他蹲下身子,看着这男孩跟安意一样清澈的眼睛,说:“是你姐姐的朋友。”

余洲看了看安意,拽着她的衣服狡黠的问:“叔叔帮我拿,现在能买了吗?”

“不行。”安意的拒绝没有一丝犹豫。

从玩具店出来,余洲拿着个手掌大小的奥特曼模型,吵着闹着要去听曲子,安意无奈,道:“我们要回去了,不然一会你妈妈要骂的。”

“就不就不,玩具你不给我买,你还不带我去玩。”余洲委屈的把小身子往地上一坠,任凭安意怎么拉都不起来。他不想走,安意不想留,谢尧臣看着这一大一小,果断把孩子抱了起来。

还是那样不大不小的曲馆,台前留了两把椅子,桌子上摆了清茶。谢尧臣找了个地方跟安意坐在一起,余洲不再闹了,窝在他姐姐怀里安静待着。

过一会,台上的人起了弦,男先生开始唱。

“半日偷闲酒一樽,见那云儿片片升,船儿缓缓行……娘子呀,我是不知几世来修到,方能够缔结丝萝攀了你这女聘婷……”

谢尧臣从小在安城长大,这样情致缠绵的曲子还是第一次听,他转头看过去,只见小男孩环抱着他姐姐,眼睛半睁半合,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眼皮以无限接近的距离闭合在一起。

安意左手笼着孩子,右手轻轻拍着他,眼睛看着前面,台上那女先生正唱到“如水流年须珍惜,莫叫误了好前程”一句。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若干年前带在宇来听的那一次,因为得知了谢尧臣要跟徐眉出国的消息,她因无望而伤心欲绝。而今同样的词,谁想到兜兜转转,身边坐着的人竟会变成他。

谢尧臣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宁静的姑娘,所有奔放炽烈的感情就像海水倒灌淹没了口鼻,他呼吸一窒,深吸一口气,那些猛烈的海浪激荡的冲刷到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夕阳的余晖洒下来,仿佛给每个人身上都度了一层金光。余洲已经醒了,蹦蹦跳跳的踩着自己的影子。

朱阿姨不放心,早就等在楼下接人。

余洲看见她,小跑着冲过来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他妈妈身上不下来。朱阿姨打量着谢尧臣,犹豫的问:“是小美的男朋友吗?”

还没等谢尧臣答话呢,余洲奶声奶气的说:“妈妈,你搞错啦。这个叔叔喜欢姐姐,但是姐姐还没想好要不要给他当女朋友。昨天晚上的电视剧就是这么演的,在一起的人要亲亲的,他们都不亲。”

安意脸上一红,忍不住要去捉他,说:“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余洲咯咯笑着躲到他妈妈身后去了。朱阿姨也被逗笑,问安意:“要不要请人家上来坐坐?”

“不要了。”

朱阿姨便领着余洲上楼去了。

年前下过一场小雪,地面铺了一些浅浅的白,分了层的云拖着尾巴挡了月亮的光,夜色如此玄妙,透着些参禅论道的模样。

谢尧臣走向安意,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不逾越亦不疏离,他看着她,温柔道:“有些话我想告诉你,能不能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安意没有动,是个允许的姿态。

“我母亲死在十二月中旬,临终前在瑞士,身边除了一个护工阿姨,家里人都不在。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我想不明白,健健康康说是出去度假的人,为什么半年不到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问了主治医生,他什么都不肯说,冬天过去了,我心里满是遗憾。

我托人把她的遗骨带回国,很长时间我都不想动她留下来的东西。家里的阿姨看不下去,帮着收拾遗物的时候找到她留给我的信,信里说,她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癌症病人最后的时刻太痛苦,她跟我爸爸失败的婚姻已经让我在夹缝中受尽创伤,她怕自己的死会再次给我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因此选择自己去结束。

我不喜欢冬天,那里有最不堪的回忆。我觉得自己贫瘠,肮脏,毫无担当,如果我不曾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我对他们的婚姻失望透顶,那么她也不用选择凄凉的死在异国他乡。”

说到这里,谢尧臣去看她的眼睛,他沁凉的声音传过来,带着费解的情绪问:“那个时候连我都厌恶自己,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安意终于明白在宇临走前做了什么,泪意在眼眶里滚动,她也能精准捕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痛楚。

“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我也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的喜欢建立在泡沫幻影之上,却为此付出了这么多的时间和感情,值得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的。”安意冷静道:“有人在白天相爱,有人在深夜里痛哭,有人不用刷题也可以拿第一,有人努力了很久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找到与这个世界共处的方法。你不是我,也无法替我评判。更何况,后来我们不是认识了吗?你值得的。”

谢尧臣自惭的很,“那拥有你的爱情的我,岂不是不劳而获。”

“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安意表情淡静的说。

“我知道,所以我会拼命追回来。”谢尧臣笑着跟她建议:“你最好拖得时间长一点,不要这么轻易就放过我。”

天上一轮清辉,月亮从乌云中走了出来。

月色照在她忍俊不禁的脸上,在他看来,她是烛火,是灯光,是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是他心中永不熄灭的信仰。

回来的时候,安庆民关切的围着她问:“你朱阿姨说,是个老好看的男生了,是不是从安城追着过来的?”

“你勿要再问啦。”安意嗔了一句,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余光中的诗集摊在桌上,那上面是这样说的。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的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她合上书,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

三年后,香港。

今晚夜色很好。

这个人流如织的城市里最不缺烟火气,忽明忽暗的江水摇动着碎如亮银的灯光,喧嚣的人们走过挨挨挤挤的繁体字招牌,有人驻足、有人欢笑,有人失落、有人纵情,肤色各异口音不同的人们表情拥挤,都淹没在这一城的繁华之中。

刚刚搞完了一场流失海外文物的艺术展,欢送他离开的开放式Party开在山半腰的台阶上,偶尔能听见男女的笑闹声和酒杯的碰撞声。

谢尧臣站在那里,白色衬衣袖口挽了两截,领扣解了两颗,鼻梁上架了副细框眼镜,身前的木桌上放着一只被浅口玻璃笼住的灯烛,灯火闪烁,昏哑柔和的光将镜框的影子投在脸上,越发衬得他鼻梁高挺、眉目清隽。

只见他懒洋洋将带冰块的威士忌酒杯放在桌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根烟,吐出的烟雾氤氲在夜色中,他比夜色更加撩人。

烟雾迷了眼,他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你在做什么?】

等了很久都没有回信。谢尧臣拿拇指挠了挠额头,他无奈笑着,收起了手机。

顺着山势,从台阶走下一位打电话的女士,看面孔是个亚裔,此刻她正在用流利的英文跟同伴们确定位置。可惜山上信号不好,“hello,hello?”女士冲着手机喊了几声,徒劳无功的骂了句“**”。

一转身就看见了谢尧臣。

女士很有倾诉**的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她跟朋友约好在兰桂坊见面,可惜手机没有安装定位服务,再加上自己方位感欠奉,因此正在为迷路一事苦恼不已。

谢尧臣向来绅士风度,为她指明方位后,女士十分感激,望向他的目光染着期待的光芒,“如果你恰好有时间,不如送我过去?”

“sorry,”谢尧臣皱了皱眉,亮出自己无名指的戒指,道:“我结婚了。”

女士惊讶的耸肩,从桌上拿一张便笺,写下几个数字塞进他的衬衣口袋,眨着眼道:“或许有联系的必要。”

“Ethan,”他们身后一个胖胖的英国人喊谢尧臣,“come on.”

“再见。”谢尧臣朝女士点点头,转身加入热闹的喧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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