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社稷7

宗钺手中捏着一只纸鹤,张琇莹已经踢到了脚下的凳几,满面扭曲的痛苦。

宗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千年前的往事,只是当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如此身心煎熬的死去,心里还是浮现出了几分想要改变些什么的想法。

但最终,只能做一个看客。

他穿门而出,与将要进屋的赵搏擦肩而过,不多时,他再一次听到了男人绝望的嘶吼。

赵搏抱着怀中的尸体,有无限的悲伤从他的身体里不断涌出,他颤抖的双手抚过自己妻子的面孔,摩挲她的胸口,徒劳无功地想要为她已经冰冷的身躯增添一点温度。

他的眼泪不断地滴落在张琇莹的面孔上,看上去好似一对相爱的人正在相拥哭泣。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霜秋肃寒,分毫不落地降临在了将军的身上。

将军丧妻,满府萧条。

赵搏一脸肃穆地跪在灵堂中,时不时的,他会走出来,擦拭手中的一把长枪,透过院墙望向北方宰执府邸的方向,双目中如点了寒星。

下葬的那一天,赵搏轻轻抚过棺木,目光中满是柔情,他垂首低语:“莫怕,我会带着罪魁祸首一起来见你。”

“将军,”棺木已埋入黄土近两个时辰,有人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赵搏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出的嗓音晦涩难辨:“不必管我,去吧,回家,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去见见家人。”

他一步一步离开,前几步还稍显踉跄,待翻身上马的时候,已全然看不出数夜未眠的样子。

驰骋沙场的战马在京道上奔驰得越来越快,心中的悲伤与痛苦也随着迎面而来的瑟瑟寒风燃烧成冲天的怒火。

他想起大军出发的前一夜,宋明礼提着壶烈酒前来,向自己赔罪,痛斥年少轻狂不知事,请求原谅。

自己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允诺二人一同退敌护国。

想起自己在战场上孤立无援的半月,眼看着战机被延误。

自己送出去的一封封军报如同石沉大海。

想起一个接着一个将士苦等援军,却最终鲜血洒向大地,死不瞑目。

自己在上百人的围困中无能为力。

想起少年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地,身上插着我军的箭羽。

自己接过他身躯时被温热的血液洒了满脸。

想起丫鬟跪在一旁哭诉,夫人在见过宋督军后便寝食难安,自尽身亡了。

自己在灵堂中千万分痛悔。

手中的疆绳被他欲加扯紧,马蹄声伴着寒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紧盯着前方,不住地想着:

自己可真是愚蠢至极。

宋明礼今日晨起后心情便一直不是很好,身边的仆人被踹出去好几个。

抑郁不平地将一桌子晚餐全部扫落在地。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蠢货!蠢货!不过听了几句话,就上吊自尽了!”

他躺倒在床榻上,回忆起那天在赵府再次看见张琇莹,三四年的时光没有消减她分毫的美丽,反而为她增添了不同的韵味。

只是,他万分咬牙切齿,那小娘子尽管面色苍白,却依旧一个巴掌甩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天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来着?不也都是实情嘛!

“这骨笛是我专门在战场挑挑选选,精细打磨以后带回来送你的,找这么一根合适的手指可废了我不少财力。”

“你的夫君这次麻烦可大了,不过你放心,他没输,也没死。”

“我做这一切只不过是想要得到你啊,那数千威远军为什么会战死?不都是因为你这副誓死不从的样子吗?”

“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不要让我等太久,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之后会做些什么。”

门外的惊呼声打断了宋明礼的回忆。

他的房门被一脚踹开,有人携着一身的森冷杀意迈步进门,一并带进来的,仿佛还有战场上经久不散的血腥。

宋明礼翻身滚开,长枪直直刺入他方才所趟床榻三寸。

“将军这是做什么?”咽下口中的惊呼,宋明礼一边寻问,一边想偷偷向外移动。

赵搏长枪一挑,床榻四分五裂,他望过来的目光喊含着深沉且惊人的恨意,字字泣血道:

“来取你性命。”

司家靖站在这一场混乱之旁,偏头,看见他哥站在院中。

汇合后的二人望着赵搏招招不留手的长枪,宋明礼只能狼狈躲闪。

只是,小人永远有苟延残喘的方法。

只见宋明礼又一次拉过身边一位家丁在跟前,逼退了赵搏的进攻。

宗钺微微偏头,数十马匹踩起的“哒哒”声正在靠近,他轻叹道:“赵搏报不了仇了。”

银枪终于找好了角度,将要直取眼前的咽喉,却被一柄长剑格挡击落。

“当街纵马,入府行凶,你不要命了!”

赵搏回头,是戍守南疆三年,方被召回京城的周显宗。

“该死的是他!”赵搏双目赤红,闪身欲再取长枪,“罔顾数千将士的性命,逼死我的妻子,难道他不该死吗?”

周显宗忙翻身下马,将他反手制住:“若真是他,我定上禀天子,还你一个公道。”

赵搏挣脱周显宗的挟制,怨恨的目光定在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宋明礼身上:“我只想报仇,要这公道有何用?”

周显宗挡在宋明礼身前,银枪撞击上长剑,发出“锵”的一声长鸣:

“塞外孤城三百里,洒满了威远军将士的血,宰执已准备联合百官启奏,拨款筹银,抚慰亡者家人,你此时毫无证据,杀了宰执之子,除了泄愤还有何用?”

赵搏的动作停住,夜已降临,夕阳从他身上路过,收走了最后一丝余晖,他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诸多的声音。

有人殷殷叮嘱,让他路上小心;有人开怀大笑,赞扬将军战无不胜;有人气若游丝,低语着想要回家。

他颓然跪坐在地上,只觉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不再言语了。

周显宗一剑敲晕想要逃跑的宋明礼,眼里满是厌恶,命人将他绑了起来,随后上前扶起赵搏:“去说明真相,让那个败类偿他该偿的命。”

狂风骤至,赵搏只低垂着头。

在牢中的时光已半月有余,宗钺站在牢外,看着赵搏细数着墙上划下的一道道刻痕。

身旁有时空波动传来,他微微偏头,司家靖已站在了他旁边。

“宰执出手了,宋明礼已经被放了出去周显宗一时还未集齐证据,宰执闭耳不听,认定自己的儿子无辜,”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哥,我感觉,阵法如今很不稳定,赵搏可能快醒了。”

宗钺点头,取血细致地画了三张符,司家靖伸手接过其中两张,宗钺拍拍他的肩膀:“怨鬼与阵法相争,周叔的魂魄应该没被限制那么紧了,去将他带过来。”

司家靖的身影转瞬之间消失,宗钺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拉扯,一瞬间的晕眩过后,他抬头间对上了赵搏的目光。

“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搏说话时声音略带沙哑,显出几分疲惫。

“我,我来看看将军。”

再开口已不是自己的声音,宗钺暗自思忖,看来又被大阵不知裹挟进哪位的身体里了,不过……

这声音有些耳熟!

是谁呢?

自从阵法中脱离出来,与赵搏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宗钺都有注意,仔细回忆过后,他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是那个战场上层用残破的盾牌保护过赵搏的副将。

低头看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散了半地的酒水,宗钺又想叹气了,怪不得赵搏隐约有醒来的迹象,此时应该是正好的时机。

眼看着“自己”倒了两杯酒,一口饮尽其中一杯,将另一杯,递给了赵搏。

隔着栅栏,赵搏握上了副将一直在颤抖的手腕,接过了那杯酒,目光牢牢锁在副将身上,缓缓饮下。

“我毒发死在牢中的那一刻,直到坐在冥河河畔的几十年时光以来,其实也偶尔会想问问你,”他望着面前已经显现出毒发的兄弟,语气淬上了阴毒,“为什么我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一同死在了牢房里呢?”

幻法皆破,牢门、刑部、萧索街道、都城繁华、因果分明的恩怨,一切都消失在了旧时鬼与新时人的面前。

宗钺甩开赵搏,退后两步,点头向还穿着孝服的他做礼。

“赵将军,他应该也是,受人胁迫,身不由己”

“受人胁迫,身不由己。”赵搏轻笑一声,伸手将嘴角的乌色血渍抹开,看向自己的手掌,“这种事情,我作为鬼魂等候交代的几十年,便想清楚了。不过到了这种时候,我也有心情,问几句多余的话。”

他的手掌一抓一握,宗钺瞳孔微缩,有身形出现在赵搏手掌中。

“义兄,你也是受人胁迫,身不由己吗?”

周显宗满目痛苦,他的咽喉,被捏在赵搏的手里。

“不过,”赵搏手上力道不减,生生捏碎了这抹身影,转身看向了五米开外面色苍白的人,“是与不是,也没什么重要的。”

梦里不知身是客,上一刻,自己还是得知消息悲怒交加,飞快赶往刑部大牢的周显宗,这一刻,又恢复了今世的意识。

周正望着赵搏赤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的双瞳,竟一时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

只是,此时此刻,赵搏面对他的心情,却是始终如一。

瞬间来到他面前的鬼爪很快,比那更快一分的是身后的牵引,周正被一把拉倒宗钺身边,赵搏的鬼爪对上了司机靖的深紫色符纸。

“真是没完没了。”

赵搏五指皆缠绕上戾气,一掌破开了司家靖的符咒,未停的攻势向前,戾气擦过他的脸颊,划过细小的伤口。

急退几步至宗钺身旁,与他一起将周正护在身后。

“哥,”司家靖微微喘出一口气,“他似乎,变得更厉害了。”

宗钺目光晦暗不明,赵搏身后渐渐浮现出一枚冒着银白色光芒的碎石。

“你们在我的过去大摇大摆观赏了这么久,不准备留下一些观礼吗?”

碎石萤光大振,渐渐透露出血色。

宗钺手指微动,三人胸前皆出现了一张护体符咒。

“不自量力。”厉鬼冰冷的嗤笑响在四周,强烈的光芒过后,宗钺嘴角溢出丝丝血迹,而三人,却在此番直取魂魄的攻击下安然无恙。

赵搏的神情微有变化:“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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