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江定安闻言若有所思,杜筱清此人看似文雅如玉,实则奸诈狡猾,手段狠厉,恐怕是一大阻碍。

不如从此刻开始慢慢削弱此人的威信,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着实冒险,无异于蜉蝣撼树。

她得向上爬,爬到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江定安用完膳后,将袖囊中的石屑取出来,用帕子包好放入八宝格中。

随后将装有白木香的瓷瓶交给江怜群,白木香淡而不寡,益气养神。

左右江怜群在家中无事,可以调香怡情,打发时间。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江定安洗漱完准备休息,忽然听到深巷中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便是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在寂静长夜里无比清晰。

她披上披风,出到院中,确认大门已经闩好,这才放下心。

正要回去,一转眼便瞧见江怜群站在影壁前,端方秀气的面容有些不安,唤她:“定安,快回去休息吧。”

江定安正想说些什么,木门蓦然被敲响,隔着门扉传来一道有些浑浊的男声:“官府有令,夜间巡查。”

那声音呼吸粗重,带着些急促,似乎不久前经过了一番激烈运动,尽管刻意压低,却依旧透着熟悉。

不是官差,是沈莲塘的马夫!

如今沈莲塘一干人被捉进三旬牢,这个马夫许是候在府外,见势不妙就逃,这才成了漏网之鱼。

不知怎的,居然找上了她。

若是她只身一人,不吝以身涉险,只是娘亲还在身后,她必须快快解决了这个马夫。

江怜群一听门外是夜巡的官差,下意识想上前开门,手还未搭上木栓,便被江定安制止。

现在想装作家中无人也晚了,门外那人怕是早已听到了脚步声,江定安语气软和,央求道:“官爷,我阿爷喝了酒便爱打人,如今已经睡下了,不敢吵醒了他。还请官爷见谅。”

门外没了声,安静了几息,那马夫忽的小声询问:“你不是黄老爷府上的女使么?我家公子去了你家老爷府上,怎么还不出来?”

江定安注意到门框底下的阴影在移动,马夫接下来说的话让她心中发寒:“你家不过你和你娘两个女眷,哪来的阿爷?”

似乎是时间紧迫,马夫不再伪装,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就连一旁的江怜群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用眼神询问她。

江定安对江怜群无声地道了句无事,以示安抚。

她猜到马夫正被杜筱清的人追捕,打算大声呼喊,又怕打草惊蛇,若是今晚不能将门外之人收监,恐有后患,

“黄老爷说莞香是假的,要将你家沈公子扣在府上,沈公子要我传信于你,叫你千万保管好东西。”

她怕马夫不信,想了想,继续道:“沈公子还说会给我一锭银,他说管你要便是。幸好你自己找上门来了,否则我都不知去何处寻你。”

沈莲塘在别院拿出来的莞香不过小小一筪,定然还有大头藏在别处。沈莲塘一众人皆被收押,叫马夫保管莞香也在情理之中。

此话一出,门外没了动静,紧接着响起窸窸窣窣布料摩挲的声音,那马夫商量道:“公子有命,原不应违背,只是我身上只有半锭银,”

又是一阵窸窣,他大概又翻了翻衣袖,“还有几串铜钱,也一并给你罢。”

江定安假装惋惜:“少是少了些,看在沈公子的面子上就算了,”她说道,“放在屋檐下挂着的香包里就行。”

铜钱混着银锭碰撞在一起,一并落入香包中。江定安虽然瞧不见,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到画面。

那马夫放完银子,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去,谁知他又追问道:“公子有没有吩咐要把‘东西’安置在何处?原来的地方已经不能回去了。”

话里话外,俨然已经将江定安视作了自己人。

江定安思索片刻,为了尽快打发走他,随口胡诌:“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门外马夫如获圣旨,又听几声清脆的铜钱声,他竟将最后几枚私藏的铜币也投了进去,

江定安等了等,等到大门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这才携着江怜群的手回屋。

屋外嘈杂不断,武兵正在巷中追查。屋内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烛火噼剥爆开的声音。

不等江定安开口解释,江怜群主动开了口:“定安,你不需要解释,以你的聪慧,想要瞒天过海再容易不过。”

她眼角带着细纹,黑眸在明灭的火光下格外慈悲,“当年在金鳌洲遇见你,便知道你幼时受了不少苦。”

她没有询问江定安的身世,没有追问她意欲何为,只说知道她受了不少苦。

江定安感受到视线模糊起来,泪光朦胧了她的眼。

她学着儿时那般伏在江怜群膝头,这个与她相处了十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子一如初见那样,轻柔地抚摸着她披落下来的长发。

江定安道:“娘,我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她喃喃道,“即使失败了,也绝不会牵连到您。”

江怜群没有说话,泪盈于眶,她早年因无子被夫家休弃,走投无路来到金鳌洲,决意了断此生,碰见了在江面扑腾的江定安。

她救了江定安,也救了自己。

-

翌日清晨,江定安正在香坊中压香篆,先用篆印细细压下,再小心铺上香粉。待她将成型的香篆一一晾晒,从制香中回过神来,一抬睫便看见了杜筱清。

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水光色长袍,衣摆底下绣碧波晴光,随着光线浮动变幻。再往上看,换回了以往的半扎发,两鬓的发丝束起,用一顶小巧的素银冠系在后面。

这副打扮一改暗沉,素而不寡,亮而不俗,看着让人心旷神怡。

杜筱清坐在太师椅上,窦掌柜不知去了何处,几个伙计和娘子正默不作声地做事。

江定安猜到他此番前来与沈莲塘之事有关,也不主动开口,如同没看见他一般自顾自地压香篆。

“江娘子,”杜筱清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唤她。

江定安停下手中动作,与他对视,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触,如同金玉相击。

杜筱清:“江娘子还想再进三旬牢一探究竟么?”

此话一出,江定安已经移开的眸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原先无害的圆眸黑而冷。

“三旬牢是险恶之地,我已经进了一次,难道还想再去?”

她的声音如同薄而脆的冰,嗓音中独有的轻柔减缓了些许冷。

杜筱清抬杯,饮了一口茶,虽被拒绝,姿态依旧散漫随意,看不出丝毫紧张。

他说:“江娘子若能帮我找到沈莲塘藏起来那批香料,”他顿了顿,似乎在思索江定安想要何物。

江定安率先打岔:“我要做掌柜,独领香号。”本以为他会讨价还价,谁知他爽快答应:“可以。”

杜筱清答应得快,江定安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妥,“哪家香坊?”

杜筱清:“自是由我安排。”话中意思便是并非寮步香市的香号,若是给她安排个偏僻落魄的香坊,她还得费力扶持。

在自身实力强大起来之前,江定安并不打算再去三旬牢。就算她侥幸见到故人,敌强我弱,又如何将故人平安带出?

此次便是个绝佳的机会,无论杜筱清给她设了多少言语陷阱,她都得竭力一搏。

江定安思索一会儿,选择答应。

目送杜筱清离开,她将目光投向外面,宽阔长街人流不息,各色香气交杂。

最危险又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寮步香市最为热闹,四海香料云集,来客如云。

若是在此处藏匿香料,如同泥牛入海,难寻踪影。

至于那个马夫究竟会把香料藏在寮步香市何处,她暂时还没有思绪。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定安处理好手上事务,和坊中娘子说了一声,便提裙出去。

长街一如既往地热闹,柳树荫里歇息着几个乞儿,其中便有之前吃烙饼的少年乞丐,看见江定安便朝她笑。

正好昨晚从马夫那诓来了一袋银子,她弯腰蹲下,避开其他乞儿垂涎的目光,双手将袋子轻轻放入破碗中,提高了声量;“一袋石子,爱要不要。”

那乞儿没有立时去取袋子,反倒一直用脏兮兮的小脸朝她笑,牙齿洁白,笑靥粲然。

江定安将马夫的身量形貌跟他说了一遍,乞儿蹙眉,似乎想起什么,伸手指了指天空。

江定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天空,一时间不明所以,难道那批香料被放在天上?莫非那位马夫能飞檐走壁不成?

她一面走回香坊,一面苦苦思索,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她回到香坊时,窦掌柜已经等她多时了。

窦掌柜胖乎乎的面庞一向是一团和气,今日看着江定安,眼中却多了一丝阴霾。

“江娘子,你是个有雄心壮志的。想当掌柜?”他眼中情绪复杂,既有欣赏,又有忌惮,最后化为怀疑。

此情此景出乎江定安意料,她收拾好情绪,很快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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