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否认喜欢的语气实在过于利落,叫兰时序一顿,“你......”
席鹊抬手想去拍拍兰时序的肩膀,但手上也有血污。
对方一身白色毛衣比月光还干净,所以最后只是隔空虚拍了一下。
牛嚼牡丹一样将那杯精心泡制的茶水一饮而尽,咽下进嘴的茶叶。
席鹊一边向着门口走去,一边道:
“少听你那个恋爱脑的朋友瞎几把乱说,容易脑残的。”
兰时序张了张嘴,“可是......”
“咔——”
经过席鹊的不懈努力,那歧视穷鬼的门锁终于开了。
“学长,你对我恩重如山,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报答你而已。”
兰时序心头一紧,这话的下一句似乎就要说,你我从此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但好在席鹊只道:“你现在回来肯定有大动作,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尽管开口。”
他耸耸肩笑嘻嘻,“不过我就是个没钱没权的守墓人,估计也帮不上什么。”
“好啦,我还有工作要忙,先走了。”
“咔哒。”
门打开又关上。
那人就这么轻飘飘离开了,跟从没来过一样。
“......”
兰时序怔怔望着大门。
他本来想要拉住人的,可一向能说会道的他居然没能想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至交好友阔别五年,难道不该彻夜畅谈上一番,将那些误会与隐瞒都说开吗?
他想过很多种席鹊的反应。
怨恨他隐瞒利用,欣喜他还活着,怒骂他骗子......不管是哪一种哪几种他都做好了准备。
可他唯独没想到,席鹊会这么自然。
自然到好像他们昨天还在公学里面,分享着好吃的,畅谈着未来,彼此亲密无间。
.
席鹊在关上大门之后立刻撒丫子往出口狂奔。
这庄园实在是太大了,他简直跑出了一种荒野求生的诡异错觉。
一路狂奔回桥洞,他冰凉的客户还躺在地上等他。
很好,很乖。
说是守墓人,席鹊还有附带的服务,那就是替客户收尸。
y国太乱了,明面上是一个秩序的国家,但揭开虚假的面纱,底下都是吃人的恶鬼。
尤其是帝都,每天都要死去不少人。
与那些只提供埋尸地,并不保证安全的墓地不同,席鹊会安葬每一具尸骸,没有任何人能够损毁到他看护范围内的尸骨。
不管是名震一方的势力头目,还是籍籍无名的炮灰,死后都能在他的守护下安眠,比任何地方都更安全。
讥讽席鹊是疯狗的人很多,但与席鹊维持友好关系的人更多。
活在明枪暗箭中的人大多也希望自己能够留一具全尸。
当初,扳倒了一众世族的席鹊风头两无,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帝都新晋的掌权阶层。
可席鹊却再没了动静,窝在一片墓地,守着里面唯一的衣冠冢。
渐渐的,墓地里面的墓碑越来越多,一开始都是些被席鹊意外碰上,捡回去安葬的尸体。
后来则是一些自知前路危险,主动找上门拜托席鹊收尸的客户。
两年的时间,席鹊成为了帝都人尽皆知的守墓人。旁人看来过于孤寂的生活方式,他却悠哉悠哉的。
搬动着客户的尸身,席鹊搓搓冻得有些发麻的面颊,又跺跺脚。
呼了口气,湿润的呼吸在空中凝成细小的水雾,朦胧了他苍白的面容。
该说不说,学长那里是真暖和,他自己窝里都没安暖气。
属于他的那片墓地位于帝都的最北边。
周遭荒无人烟,只能听见呼啸的寒风,像极了一只只怨鬼在嘶吼。
仿佛一片被世界遗忘之地,胆子小点的人根本不敢靠近。
背着尸体踏进入口,席鹊脚步突然一顿。
“滚远点!”他侧过眼,死死盯着某个角落,猩红的杀意在眸底凝聚。
片刻后,几不可闻的动静响了几秒,再也没有了声音。
席鹊这才接着往里走。
来人是谁他不关心,至于目的他倒是很清楚。
无非是他手上这具尸体生前的仇人,连尸体都不想放过,要挫骨扬灰。
但这些恩恩怨怨都与他没关系,他只是一个守墓人。
轻车熟路将整理好遗容的客户摆进一早准备好的坑位,席鹊拍拍身上,拍落一些泥灰。
这里实在过于偏僻,各种设施都不完善,绝大部分的现代化设备都是他自己弄得。
甚至连热水都需要他一壶壶烧开,与科技高度发达的帝都简直像在两个时代。
草草给自己洗了个澡,席鹊窜进房间。
“我回来啦。”
房间里面并没有人,却有一座牌位静静摆在床头。
牌位是用暗红色檀木制作的,上面刻着的字则是用金色颜料描了一遍。
整个牌位虽然用料贵重,但做工却十分拙劣,刻字也有些歪扭。
没有任何的多余的内容,只是[兰时序]三个字。
表面十分光滑,能够看出被人时常抚摸的痕迹。
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香喷喷的席鹊将牌位抱到怀里,咻得钻进被窝。
被冰凉的被窝激得打了个寒战,抱紧了牌位,慢慢感受着体温的回升。
这五年他已经习惯了抱着牌位入睡,这会儿哪怕脑子还有些乱,困意也重重袭来。
最后什么都没想明白就睡了过去。
......
接下来的日子里,兰时序并没有来找他。
席鹊过得很悠哉,每天收收尸埋埋尸,然后就是抱着牌位坐在电视机面前看新闻。
值得一提,这电视可是他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好的,是他除了手机外这里技术含量最高的东西了。
他以前不喜欢看新闻,但现在学长回来了,每天都有大动静。
经常是他一眼没看见,帝都的局势又变了。
电视上的青年眉眼是经年不变的温润,曾经的青涩褪去,像是一把藏于鞘的剑,锐利却不失内敛。
席鹊从小没念过书,贵族公学的时候就算有兰时序一对一辅导,也一直对学习不感兴趣。
他看着电视屏幕上的人,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什么有文化的形容词。
最后只心道,学长还是那么好看,估计背后追他的小姑娘能绕帝都几十圈。
这天傍晚,新闻又在放兰时序有关的事情。
席鹊眨巴眼,扒拉开糊了一脸的长头发,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学长做了这么多事?
“果然这种事情还得要学长来做,我不是这块料。”
“叩叩。”
自言自语的工夫,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席鹊估计着又是哪个不知道网上下单的傻子跑来找他线下下单收尸服务了。
真烦,新闻还没看完呢。
他一把拉开门,有些不耐烦,“网上搜索‘死了么’,直接下单就——?”
宛若被捏住后脖颈的猫,席鹊的声音戛然而止。
“学长?”
门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没有直接见面的兰时序。
对方依旧是一身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浅咖色长风衣,身形修长挺拔。
抛去身份,跟普通大学里面的温柔校草没有任何区别。
“小鹊,傍晚好。”兰时序笑吟吟。
席鹊悄然后退一步,“其实也不算太好......学长有事吗?”
一盒还冒着热气的点心猛地举到面前,后面是兰时序好看的笑容。
“不打算请学长进去坐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席鹊也只能侧过身子,让给兰时序一个进来的位置。
一边往里走,兰时序也在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个月他不来找席鹊,一半的原因是在忙碌帝都的事情。
还有一半的原因则是,他找了更多的人,从他们的口中一点点拼凑这五年席鹊的模样。
那些人的回答或调侃或认真,但他总结下来,竟是拼凑出一个很荒唐的,被弃养的可怜小狗的模样。
被脑海中的想象弄得失笑,兰时序摇摇头,想要将这个离谱的画面抛出去。
可视线落在一旁席鹊的身上。
对方穿了件不太合身的红色毛衣,过于宽大了,松垮垮裹在单薄的身上,下巴半埋在高领口中,连手都被袖子遮住大半,只露出半截手指。
头发虽然洗干净了,但依旧乱遭遭的,脸都看不太清,头顶甚至翘起来一缕,时不时摇摇晃晃。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对方突然仰头望过来,用黑眼圈明显的眼睛表达疑惑。
可怜小狗的形象又跑回脑海,怎么都抛不掉了。
席鹊只知道兰时序在他屋子里面环视了一圈,然后就用诡异的眼神盯着他。
这是嫌他屋里太穷了?
也是,毕竟他对物质没什么需求,这里除了必要的设备,其他方面说是家徒四壁都不夸张。
“这里没茶叶,学长将就一下吧。”席鹊给人倒了杯冷水。
热水他还没烧。
兰时序在桌边坐下,一旁就是席鹊的床,上面被子没叠,乱成一团。
这小屋子就两个房间,一个浴室,一个卧室。
床上还丢了堆衣服,看见几件贴身的,兰时序轻咳了一声,立刻收回视线。
“你......收尸,他们不给你钱吗?”
“给啊,算上一些人的遗产,加起来有个几亿吧。”
兰时序不解了,“那为什么不买个好一点的房子?”
“你见谁墓地旁边建个别墅蹦迪的?”
一句话给兰时序堵得哑口无言。
席鹊吃着兰时序给他带的点心,腮帮子被米糕撑得鼓鼓囊囊。
突然被噎住了,伸着脖子,两只手胡乱挥舞起来,“唔唔唔!”
兰时序慌忙将水杯递过去。
席鹊捧着水杯咕咚咕咚喝起来,整整灌了一杯水才把哽住的米糕咽下去。
期间兰时序一直在给他拍背顺气。
“你怎么吃东西还是这样急。”兰时序无奈,“以前也是这样,总是把自己噎到。”
“习惯了。”
席鹊尴尬笑了笑,他以前没东西吃,总是怕别人跟他抢,所以一旦拿到食物都是狼吞虎咽。
“这不是个好习惯,你要改掉,很危险的。”
“而且这样也不好看,对你的形象不好。”
“吃太快还不利于消化,你......”
听着耳边柔柔的絮叨,席鹊眼前发黑,完了,学长又开始唠叨了。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学长这么聪明的人会这么喜欢唠叨,比他那个死掉的亲爹更像亲爹。
好不容易等到兰时序念完,席鹊问道:“学长,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结果兰时序却是突然一顿,目光诡异错开,白玉似的耳尖点上了一抹红。
不好的预感顿时弥漫上席鹊心头。
出于对学长的了解,每当学长出现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时,都是要干坏事了。
以前学长一时好奇,趁他睡着往他头发上簪花的时候,也是这表情。
但席鹊还是抱着侥幸,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是处理帝都的事情遇到了困难,需要我帮忙,对吧?”
兰时序又将目光转回来,柔柔看着他。
“并非如此。”
完蛋了,席鹊心想。
“帝都的事情很顺利,除了几个老牌势力扎根太深尚需要时间,其余都彻底肃清。”
这一个月兰时序几乎就没怎么休息,就是为了抓紧处理完事情,在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来找席鹊。
“多亏了你,不然我不可能这么快就将y国的混乱平息下来的。”
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替席鹊压了压头顶翘起来的那缕头发。
见对方像小动物那样甩了甩脑袋,兰时序突兀地想起有些人讥讽的话语。
大概是自知逃不过清洗,他们毫不遮掩地用戏弄的语气嘲问他,是怎么养出席鹊这样一条忠诚还好用的狗的,主人死了五年都还不离不弃。
席鹊已经屁股都坐不稳凳子了,头顶发凉,只觉得兰时序给他压头发的手像是要掀开他的天灵盖。
“别夸了别夸了,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眼前的人轻咳一声,终于结束了那些过于客套的前戏,步入正题。
“以前我也跟小鹊你说过,大丈夫生当有鸿鹄之志。可成家立业,成家先于立业,如今我志向已成,却仍缺一位执手之人。”
席鹊两眼发蒙,左眼写着文盲,右眼写着听不懂。
五年不见,学长说话怎么更像外星人了。
感情这前戏还没结束啊!
“所以......”席鹊试探着,“学长你要相亲,来找我当媒婆?”
“冥婚不太好吧,而且我这里尸体男的比较多。”
兰时序:“......”
他好气又好笑,“这里不是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席鹊左顾右盼,“哪里?”
“不可能,我埋得都是死人,没死的我这里不埋的!”
兰时序眉心微跳,“小鹊不是活人,难不成是鬼吗?”
“你把我当狗也行。”
“小鹊又何必装作糊涂。”
兰时序笑容微敛,神情认真望着席鹊,“你知道学长的意思的。”
席鹊死猪不怕开水烫,头发一抓挡住脸,脖子一缩,“我念书少,听不懂。”
结果眼前的人笑了一下,“那学长就直说了,想与小鹊做一对爱侣,执手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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