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茗辰恍惚间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在哪江南的水榭旁,大片大片的蓬蒿林之中,一艘孤舟从林中穿梭而过。
立在孤舟上的男人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瞧不清面容。
只能听见男子清越的嗓音。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直到离着近了些,才能瞧见一个穿着小小蓑衣的一团姑娘坐在孤舟的边边,仰着头看着高大的男人。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大浪席卷,孤舟猛地开始摇晃,她的视线突然变得矮小,那原本顶天立地撑着这片天地的男人消失不见。
她的心猛地一坠,却来不及寻找,一个大浪再次袭来,瞬间将她席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那股压迫着心脏的窒息感令她难以呼吸。
“女儿。”
就在她挣扎着想要往湖面上去时,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女儿,我的辰儿。”
“爹爹,爹爹。”
她毫不犹豫的转身,任由自己往湖底沉去,往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寻去。
“........”
偌大的长生殿内,龙柱围着的正中间的龙床上,一名女子满头湿寒,脸色惨白的躺在床褥之上。
细嫩的脖颈处那青紫色的手指印触目惊心,那原本起伏很大的胸腔,此刻却慢慢的缓了下来。
一双略有些年老的手拿着细长入牛毛的针一针一针的插入了女子的全身。
屋子外站满了人。
宋氏软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哭的肝肠寸断,而一旁的郑侯爷面色凝重,似乎也很是担忧自己的亲孙女。
张太后僵着脸,欲言又止的坐在椅子上。
此刻,只有张蓉一脸哀切的瞪着屋内。
屋内的王景和穿着一身寝衣,穿着靴子立在原地,目光冷然的看着床榻上的女子。
狂风骤停之后,太后寻找陛下,惊闻皇帝抱着郑家女竟是去了长生殿,张太后一脸惊慌,开口说道:“许是郑家女病了?”
宋氏也是一脸担忧,便跟着前往长生殿,刚走到殿宇门口,便是遇到了守在门口的太监。
那太监僵着脸,跪在地上却坚定的阻挡着太后一行人。
就在太后发怒之时,屋门突然被打开。
男人穿着寝衣,冷然对着跪在地上的太监说道:“传太医。”
一场大戏就在这样仓促之中谢幕。
此刻,太医们一筹莫展,皆是不能使女子醒来,最后是院首亲自上前,顶着有去无回的风险用尽毕生的功力给这位危在旦夕的郑家女针灸。
郑茗辰从梦中惊醒时,只听见屋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屋子里异常的寂静,只有蜡烛烧过的啪啦声音。
她浑身酸疼,特别是喉咙上,就像是有火在烤着一般。
随手扯过放在衣架上的衣褥披着走下地,脚软的差点滚下地。
她仓促间伸手胡乱的拉着个什么,看看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屋外的灯笼随风摇曳,晃得人心间发慌。
格外的静谧安静。
突然,一处的小间被人打开。
郑茗辰顺着动静瞧去,只见一个太监引着两个宫女走了进来。
“也不知这...”
话刚说完,猝然对上了郑茗辰略带着几分恍惚的眼神。
“!!!!”
“快通知皇上、太后,郑家姑娘醒了!”
两位宫女领命瞬间转身离开,那太监一脸欢心的小跑着走来,低声说道:“姑娘您可是醒了,您不知道多少人担忧着你呢。”
郑茗辰闻言,愣愣的看着小太监,不言不语,可那捏着床榻边被褥的手指却慢慢的用力,最后痉挛似的猛然放开。
那太监瞧着她似乎神色有些不对,说道:“姑娘别担忧,你可是太医院的大夫们用尽全力救过来的啊。”
又一脸殷勤的打开了些窗户,倒了一杯水,扶着她坐在了榻子上。
郑茗辰犹如木偶,她望着屋外四四方方的碧蓝天空,冬日的难得的一个好天气,万里无云,看着似乎很是暖和的日光直直的洒落在人间,将那地上两边的堆雪照的闪闪发亮。
分明是这样好的一个天气,可为何她总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她的世界恐怕是再也没有了天明。
她疲倦不已,但却也没有去床榻上睡。
等到两个宫女脚步匆匆的赶回来时,她才微微的抬起了消瘦的下颚,背脊慢慢的挺直,就像是等着最后的审判一般,她看着两个宫女。
宫女先是瞧了一眼坐在榻子上秀美怠倦的美人,又猛地收收回了眼眸。
“郑姑娘,皇上说让您好好休息。”
“太后也说了,姑娘只管休息便是了。”
那太监一愣,随后明白这两位主子怕是不会来瞧这位姑娘了。
此刻,郑茗辰并未住在长生殿,她也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殿宇门口都没有牌子,她以为自己很是了解皇宫,此刻立在院子里看着宫墙外层层叠叠陌生的殿宇和宫墙时,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想法是有多么的笑人。
冬日寒冷,倒是没有缺了她的炭火,甚至于日日都有药汁喝。
可就是没有人。
那一个太监并着两个宫女极少和她说话,忙完了事情,也就去屋子里蜷着。
直到一日,屋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她坐在廊下瞧见了太后的仪仗。
郑茗辰愣愣的起身,带着几分苍白的面容等着宫门被人打开。
沉寂了几日的殿宇顿时充满了人气。
一溜两排六人的宫女整齐的走进来,排在两边。
四个太监跟在身后,最后才是太后的轿撵停下。
张太后心想事成,自然是满面的惬意。
郑茗辰以前颇是用力的讨好太后,自觉对太后有几分熟稔,到了如今她却是十分的惊惶。
往前走了两步,安静的行礼。
太后上下的扫视了一圈瘦弱了不少的女子。
女子面容上的死气沉沉,令她厌恶的蹙了蹙眉头。
郑茗辰只觉那视线刺人,心中微微的颤了颤,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有心解释一句,当时自己被人下了药,可话到了嘴边,竟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张太后似乎是瞧见了女子的神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既然木已成舟,虽你手段不甚光明,可终究是得偿所愿。”
张太后的目光轻轻的落在了女子平坦的小腹上,叹了一口气,说道:“皇上本就年轻力盛,后宫也没个妃嫔,本以为你或许能一次就求得日后庇佑。”
郑茗辰神色微微一动,尚未说话,张太后便语气嫌弃的说道:“只可惜你身子不争气,也不知为何要用这样重的药,害人害己的,竟是被太医用了全身针灸,怕是短时间不能有子嗣了。”
郑茗辰此刻就像是个物件儿一般,听着张太后评估一般的说道:“行了,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
“你也就仗着你出生郑家侯府,不然也就是个赐死的命。”
“现如今,你这样的,我也和陛下,和你的祖父商议了,你就呆在皇帝的身边吧,等着你怀了龙嗣便就封你为后。”
郑茗辰嘴角动了动,正想拒绝的时候,张太后带着几分讥讽地说道:“若是你有个自戕或是其他行为,你也当考虑一番你亡父的名声。”
“免得到时候带累了郑侯府的名声,从而影响你父亲的阴德呢。”
“这儿处殿宇说来也远了些,你就搬到原本皇后宫殿隔壁的殿宇里吧。”
郑茗辰就这样被安排着住进了储秀宫。
这宫殿挨着长生殿不远。
一日午后,郑茗辰坐在储秀宫的院子里看着闲书时,忽然听见了宫殿外传来的声音。
“让本姑娘进去!”
那几个宫女显然是得了太后或者是皇帝的命令,硬是僵硬着脸一脸惊慌的当着宫门。
“表姑娘,您若是要进去,且得得到太后的准许呢。”
“我和郑姑娘相识已久,如今郑姑娘身子才好,我也当来看望一二才是呢。”
张蓉的声音带着柔和。
那几个宫人对视一眼,要说她们也喜欢张姑娘这样的主子,一眼便能瞧得出前途,据说是表姑娘对身边的宫女可好了,她们也想去。
只是太后明言过的,她们也不敢抗命。
“姑娘,不是奴才们不让您进去,是太后金口玉言的说了,不许除了太后和皇上以外的人打搅呢。”
郑茗辰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就像是没听见屋外的动静一般,看着眼前的书籍。
“那好吧,我也知道你们辛苦了。”
张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最后带了几分请求意味的说道:“那我可以在门口对着郑姑娘说几句话吗?”
那几个宫女先是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劳烦姑娘先等一下,奴婢去请示一下郑姑娘。”
郑茗辰轻轻的悄然叹息一声,抬眸,对着那走来的宫女说道:“告诉张姑娘,咱们没什么好说的,让她不用担心我的身体。”
话说完,将那书小心的合上,转而拿起书,端着眼前的茶走进了屋内。
屋外的张蓉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今日午后,姨母特意唤了皇上来,她满心欢喜,却未曾想到姨母竟是为那不要脸的贱蹄子求情,让皇上去宠爱她!
表哥,表哥竟是答应了!
她怒气冲冲的看着紧闭的宫门,神色上却是不敢显露半分,只是对着一脸歉意走来的宫女柔和的笑了笑,轻言细语的说道:“那就劳烦你了。”
那个宫女顿时羞红了脸,连身说道:“哪里就劳烦了呢,为表姑娘做事,是奴婢的幸运呢。”
而此刻的郑茗辰也不知宫殿外到底是说了什么,只是一人或是看书,或是发呆。
直到傍晚些的时候,宫门被打开。
那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令她瞬间绷直了嘴角。
屋外脚步声越发的清晰,郑茗辰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她始终不敢抬头,自那日以后两人就未曾见过面,到如今已然是半月有余了。
她小心翼翼的等着男人走到殿宇的台阶上,接着规矩而僵硬的行礼。
“给陛下请安。”
男人明黄色的靴子踩着地板砖,衣玦轻轻的摇晃。
沉闷之中带着无言的霸气。
就像是从未有过肌肤之亲一般,男人浑身带着一股刀枪不入的冷漠。
“郑茗辰。”
听见男人开口的嗓音,她心中微微一顿,一股陌生的感觉骤然袭上了心头。
男人迈步走进去,女子咬了咬牙,只得跟着走进去。
她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只得起身将温热的茶水倒入茶盏之中,随后恭敬得双手奉至头顶,屈身递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目光清浅得落在了她得面容上,并不接。
她得眼眸愣愣的看着自己逐渐发颤的双腿,最后在这寂静的几乎能杀人的安静之中,她低声开口说道:“陛下,请您喝茶。”
王景和看了一眼她颤抖的身子,终于是伸手接过了那盏茶,最后随意的放在了案桌上。
“陛下可是饿了?”
她慢慢的伸直了腿,又问道。
王景和那冷俊的面容一顿,那剑眉微微一挑,语气随意的问道:“母后没给你说,若是怀了子嗣,后位可就是你的了。”
女子低眉顺眼,那柳叶弯眉下是带着几分呆愣的眼眸,水润润的,往日里或是欢心或是难过,到了如今,看着称她心意了,却失去了往日的光华。
郑茗辰闻言,诧异的看了一眼男子,目光骤然装入男人漆黑的眼眸之中,那麻木胆怯的心就像是被人击打了一下。
终究是不甘心。
她看了男人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那脑海之中浮现出的令人羞耻的画面,以及心口间浮起的几分酸楚,令她不敢多看男人一眼。
“怎么,你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如今这场现状,你可有话给朕说。”
屋子里骤然又陷入了静谧,男人看她从来都是清浅的眼眸,此刻却变得越发的沉重。
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郑茗辰心口颤了颤,开口说道:“陛下,那日,那日也不是我甘愿的,我也是中了药。”
王景和极为矜贵的颔首,说道:“不光是你,就连朕,也是被人下了药。”
郑茗辰一愣,王景和却轻轻抬手。
跟在他身边的太监,微微甩拂尘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悄然鱼贯而出。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人。
郑茗辰以前最是喜欢两人呆在一处,甚至恨不得周围的太监和宫女都变成了木头才好。
当时为着名声,定是要留人的,到如今倒是自然而然的只留下了两个人时,反倒是不自在了起来。
王景和就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异常一般,语气随意的说道:“你如今也是知道你祖父和朕母后的事情。”
郑茗辰屏住了呼吸,等着王景辰接下来的话。
“朕瞧你那夜.....”
男人的语句顿了顿,继续说道:“也是存了死志,到如今不声不响的,朕瞧着母后那日对你说的话,很是有一番作用。”
他话语很慢,语言之中的暗示却是那样的清晰。
“可朕却希望你能规矩一些,届时饶你不死。”
听到此处,郑茗辰抬头,直直的撞入了男人的视线。
“你的父亲,确实是国之栋梁,朕也钦佩于他,就因你是他女儿,若是你规矩老实一些,日后,也让你求得善终。”
她和王景和说的上自幼相识,勉强也算是青梅竹马。
到如今,人人不管她死活,人人都在利用她。
就连她死,都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柄,威胁着她,拿着她唯一在乎的事情,令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皇上要如何让我规矩?”
王景和不答话,他转动着拇指上扳指的手指一顿。
她只听见一阵衣褥伸展的身影,随后便是男人伸过来的手。
她当初最喜欢他的手指。
修长有力,却带着不可一世的尊贵。
只是这双手似乎从不会怜惜于她。
那夜扼住她脖颈令她窒息的恐怖力量,以及捏住她腰肢时按压的力道。
“曾闻你在林大人身边时,被养得十分聪慧,到了京城,朕瞧着倒是越发的蠢笨了。”
男人不轻不重的捏起她越发消瘦的下颚,用力将她的脸抬起来。
郑茗辰一动不动。
“老老实实的配合朕给母后演戏,但是你可别怀孕了。”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女子的唇上。
微微泛着肉白的唇看似冰凉,可实际上却是那样的炽热。
“作为奖励,”
王景和的拇指轻轻的揉过女子嫩滑的嘴角。
“你可去调查谁给你下的药,朕给你皇后的权力。”
言下之意,皇后的名头他是不会给她的。
.......
郑茗辰坐在椅子上,甚至都忘记了给离开的男人行礼。
她木然着脸,最后那双发干的眼眶微微泛起湿润,她仰起头硬是将那骤然浮起的酸楚给压了下去。
谁给她下的药。
这个宫殿之中恨她恨得要死的人恐怕是不会在少数。
无数人都等着看她笑话。
无数人都把她当做了眼中钉。
她抱着被衾缓缓地陷入了沉睡。
她不知自己能熬到什么时候,但若是能保住父亲的名声,若是能给欺辱她的人痛击,她甘愿用这身令她厌恶的皮囊豁出去。
是日。
郑茗辰第一次在清晨醒来,原本正在休息的宫女听见了响动,诧异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本姑娘想要沐浴。”
郑茗辰穿着一身寝衣,目光温润的看着几个宫女朗声说道。
许久未曾出宫,她竟是没能发现隆冬已然过去,带着刺骨寒意的春日正在慢慢的布满这巍峨的皇宫。
郑茗辰穿着一身艳丽的衣衫,眉目间带着秀丽的妆容。
周围的宫女和太监对着她纷纷侧目。
每一步都稳稳的踩在了光洁的大理石的地砖上,迎着春日,走向她再也不能回头的前方。
只余下男人告诫她的话。
“只是你得记住,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郑茗辰心中犹如鼓击,可那张娟秀的面容上却带着端庄。
“郑姑娘。”
张蓉微微咬了咬嘴唇,那双带着柔弱的眼眸轻轻的掠过女子如今美艳之极的容貌。
郑茗辰顿住了脚步,微微垂眸,姿态端仪的行了礼。
“表姑娘好。”
微风轻拂,吹动了女子的鬓角,带着几分春日的泥土的芬香。
“你身子可是好了?前几日我去瞧你,却是是我没考虑到你当初的感受,耽搁到了今日,才发现你竟是已经想开了。”
女子声音柔弱但着纯真,那双大眼睛一寸不动的瞧着眼前的女子,就像是真的很担忧她一般。
郑茗辰神色里带着几分疏离的笑意,那涂抹了猩红口脂的唇微微张开,露出光洁的贝齿。
“我当时也是身子不中用,也不知怎么的,许是陛下威武,总归是我的错,当时也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气,到了如今,也不过是多了几分...女子该有的气度罢了。”
这话明里暗里的意味不言而喻,张蓉气息一滞,竟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反倒是郑茗辰上下的看了一眼张蓉,心里有种泛着苦涩的怅然。
这般小姑娘家吃醋又难受的时候,她在也是不会有了的。
她收起了眼眸,低笑一声,说道:“表姑娘请自便,我先去给太后请安。”
张蓉一愣,眼眸看了看女子,低声说道:“瞧着郑姑娘日后定是要长久居住在后宫之中的,现如今后宫之中只有我和姑娘您,自是可以结伴而行去给姨母请安的。”
她嗓音顿了顿,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歉疚的说道:“就是,表哥最是喜欢喝我熬的药膳,现下正是时候,我要准备去送呢。”
郑茗辰听着这话,几乎是不用看她的神色,就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语言之下的意味。
想当初,一开始知晓王景和并不爱自己的时候,不就是因为和张蓉争执了两句,她轻轻的一推,竟是推出了病重,而她也失去了颜面的在她殿宇门口跪了许久。
“去吧,我也就不耽搁表姑娘了。”
话说完,郑茗辰疏离的行礼,转而离开。
“辰儿。”
张太后原本懒懒的神情在瞧见郑茗辰容貌的一瞬间,瞬间变得惊喜了起来。
努力日六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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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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