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发难，林霜晓报以微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原始人最奉行的准则是优胜劣汰、强者生存，您认为当今社会已经把这一点进化掉了吗？您的莫州，真的没有遗留任何原始人的做派吗？”

对方一时语塞。

盖尔适时地插口：“我记得华族有个典故，从前一个叫商鞅的人发明了严刑峻法，最后他惨死于自己得意的酷刑，你说这算不算佛家说的因果轮回？”

林霜晓看向他。老家伙仗着自己华族通的外号，开始了。

她笑着点头：“您说得太对了，这就是因果轮回。我们佳州就是典型的例子，行凶者发明了哪些酷刑，对受害人使用后，最终都会自己品尝。我们佳州的刑罚种类，就是犯人们创意的集成……所以现在，佳州公民都很明理，懂得什么叫轮回，变得越来越善良了……如果您有兴趣，我很乐意把经验传授给布州。”

盖尔顿了顿，又开口：“这样做会不会太冷酷无情了呢？对于犯人，除了惩罚，更重要的是教育和感化。”

“佳州当然注重教育，”林霜晓温和地回答，“培养同理心的最快方法，难道不是换位吗？”

盖尔微微一噎，没想好反击之词，于是，同为保守派的绿安琪州州长接上了：

“人类进入文明阶段的标志之一是废除酷刑，佳州却反其道而行之，恢复了身体刑。如果世界各国都像佳州一样，身体刑再次兴起，岂不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倒退？”

面对这样的指责，林霜晓依然温和从容，连声调都没有提高：“人类的文明由谁来定义呢，有人说废除酷刑才算文明，又有人说废除死刑才算文明，难道有结论吗？有人说信仰宗教才算文明，还有人说信仰自由才算文明，难道又有结论吗？”

虽然知道她的意图，但保守派和现代派州长们还是忍不住含有敌意地互扫几眼。

“再说了，佳州的制度并非每个地方都适用，这世界是具有多样性的。”林霜晓又微微一笑，看向绿安琪州州长，“比如，您和您的支持者们，彼此理解、彼此认同，建立起了一套与佳州截然不同的制度，吸引相同观念的人前来聚居……这叫做，人以群分。那位伊戈尔先生就是典型的例子，我完全尊重，完全理解。”

伊戈尔就是那赫赫有名的虐猫男子，折磨得绿州大小官员失眠数日。

绿州州长脸唰一下涨得通红。现代派阵营中的康密斯州州长则扑哧笑出了声。

他不客气地大笑了一阵，又嘲讽道：“绿州有着广博的胸襟，接纳并善待了无家可归的伊戈尔，给了他一家无尽的温暖，上帝都是看在眼里的，哈哈哈！”

笑完了绿州，他又走到林霜晓面前，“林小姐，我也有问题想要请教。”

林霜晓出于礼貌也站起身，与他平视。“您不必客气。”

“首先，我承认佳州的施刑方式虽然严酷，但在对应度上是合格的。那么，研发这样的一套设备，想必需要高昂的投入吧……随着犯罪方式种类的增加，后续还要对应地不断进行研发。可是犯罪毕竟不是社会生活的主流，花费如此高昂的成本，是不是损害了公民的利益呢？”

“首先，设备的研发是新法案付诸实践的必需，而新法案是经合法程序通过的。其次，关于成本取舍，”林霜晓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您应该比我更有心得才对。”

她接着往下说：“五年前您还是州议员的时候，您太太在一所郊外的公厕摔得骨折，于是您提出了以公厕为典例的公共设施维护的议案。据我所知，此前您的发言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过公厕，可就在当年，您的8篇改革演讲稿里，公厕作为高频词出现了55次。然而民众的反响不冷不热，提案推进缓慢。这说明什么？”

康州州长脸色难看起来。

“这说明，您意识到了公厕维护的重要性。但广大人群，就像未经历太太摔伤时的您，不会关注，从未在意，认为发生概率极低，甚至有许多人嘲笑您太太不当心——为什么这么多人使用公厕好好的，就她会摔倒？有必要为了一个粗心的女人付出更多的成本投入吗？”

林霜晓靠近了他一步，声音放低：“我还听说，您的太太骨折预后不好，引起了一系列并发症。您的儿子东奔西跑为她联络名医，耽误了关键时期的职业晋升，您的女儿因此而心情焦虑，考试发挥失常，失去了进入名校的机会。您认为，这件事对您家庭的影响大吗？”

康州州长脸色更加难看，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家庭是社会的基石。一个家庭的破碎，您认为对社会影响大吗？”

“抱歉提起您的烦恼事，请为我转达对您太太的真诚问候，祝愿她早日恢复健康。”

林霜晓目光含着同情，神色语气都非常温和，但康州州长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嘲讽。

莫比克尔州与康州同为现代派，莫州州长见状，又提问道：“治理犯罪的重点在于预防，相应地，成本也应该更多地投入在预防方面，譬如教育和监管……佳州在刑罚方面成本过高，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呢？”

林霜晓露出了赞赏的笑容：“您说得太好了，治理犯罪重在预防！以佳州举例，仅暴力犯罪这一项，从二次犯罪率看来，佳州无疑是做到了。”

曼州州长肯恩先生暗暗腹诽，真是蠢材，没事提什么犯罪预防，让她引申出二次犯罪率。在佳州的同态刑罚制度下，暴力犯罪的二次犯罪率必然极低，甚至有些犯人直接失去了再犯罪能力……这下好了，她可以拿着漂亮的数据进行全场扫射了。

果然林霜晓开始了：“根据上一年的政府调查数据显示，全联邦在暴力犯罪上的二次犯罪率为36.81%，而在场各位所属州数据，最高的是绿安琪州，二次犯罪率高达52.94%，最低的则是曼斯顿州，为28.65%。对于联邦统计局给出的这些数据，大家没有意见吧？”

没人出声。

“而佳州，则是2.48%。”

全场沉默。

“这么看来，佳州在犯罪预防方面是有成效的，并没有本末倒置，对吗？”

持续沉默。

而她似乎还不过瘾，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扫射：“佳州州立大学启动了一个项目，对暴力犯罪的受害者进行了针对性调查。调查显示，在受到蓄意的人身伤害时，同等程度下，佳州受害者走出心理创伤的速度比别州受害者平均快4、5倍。比如，莫比克尔州，因伤致残的受害者心理创伤恢复的平均时长是……”

眼见她接下来要挨个州点名报数据，众人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了。

曼斯顿州州长肯恩连忙笑着插话：“看得出调查得很细，这些数据真是太宝贵了，很希望您能够详细地分享给大家……但这么一来，大概要花不少时间。会议时长有限，各州还要进行其他交流，不如将这个分享挪到会后如何？”

林霜晓扫了一圈众人紧绷的神情，很好说话地含笑点头：“您的建议很对。那么，详细的资料将在会后有偿分享给大家，包括样本选择、样本规模、变量设置、信度值与效度值、误差估算、各项原始数据和具体统计分析，有需要的可以和我们联系。”

众人一言不发。佳州州立大学虽然破旧，但在治学严谨方面，还是受到普遍承认的。

“项目还在进行中，目前掌握的资料还不尽完善，我们往后会进行更大规模的调查，进行更细致的分类，提供更精确的数据，请各位多多支持。”

经过这几番试探，众人知道佳州是块难啃的骨头，于是丢开了林霜晓，剩下的时间用于往年的老一套——保守派与现代派互相诘问与攻击。

会后，果真有陆续有人联系林霜晓的秘书，要求购买调查数据。第一个是曼斯顿州，对于佳州标出的高价一口答应，即刻买下。后面又有两三个州也提出购买。

第一天的会议就这么结束了。出场后，面对记者高举的话筒，林霜晓微笑着用温柔而愉快的语气回答：“……是的，非常顺利，非常友好……这次研讨比我想象的更愉快……”

她入场和出场留下的短短几次镜头和发言，给联邦各州公民留下了颇为良好的印象。尤其是与布州盖尔的几句交锋，她平和的态度和节制的回应让人们感到，她具有稳定的情绪和足够的理性，不像是个内心疯狂的暴政者。

接下来两天的会议议程就平静多了，各州州长树立短期目标，继续分享经验，再进行文化方面的交流，共同为联邦的长远发展努力。

会议结束，林霜晓飞回佳州，刚坐车离开机场，就接到了阿纳耶发来的消息：“人选已找到，方案启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围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