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运乃是笼络人心的人精,他这段时间故意对太子严辞厉色,就是为了显得自己刚正不阿,才能顺理成章说出这一番劝诫来。
不过他也知道太子殿下同霍回旭正处于 “浓情蜜意” 的阶段,若是自己一味说霍回旭如何阴险歹毒,反而会激起太子的逆反之心——他那逆子不就是这样惹了太子的恼?
因此他点到为止,只需要将怀疑的种子埋入太子的心中即可——说得太多,往往会降低话自身的分量。
他转而向太子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先帝病逝时,老臣才三十七,悲痛欲绝,恨不得随先帝而去!”
孟疏鹤若有所思:“那后来怎么不去呢?”
莫运一哽:“老臣要守住先帝江山社稷,实在不敢死!”
“那怎么又告老还乡了呢?”
莫运苦笑一声:“殿下,您看老臣哪里算得上‘老’?当年老臣是被政敌扣上了那些莫须有的帽子,被他们逼得‘告老还乡’的......说来还得感恩殿下赏识,否则老臣怎有机会重返官场?”
孟疏鹤上下打量,一本正经道:“太傅哪里都算得上老。”
莫运又是一哽:“老臣——虽常自称‘老臣’,可老臣不过四十二岁!当年先帝病逝,老臣三十七岁一夜白头......样貌不年轻,便自此干脆以‘老臣’自居了!”
“哦。这自称倒挺贴切。”
莫运成功地哽了第三回——太子总这样打岔,他不知道如何施展自己的心思来!
然而他转念一想,来日方长,所谓“润物细无声”,笼络太子不可急于一时。因此他起身,道:“殿下今日学了不少,下午便放半日假吧!”
孟疏鹤当即面露喜色:“那我送太傅大人出府!”
莫运看着太子双眼放光的模样,心底叹道:“比不得先帝分毫,比李崇景还要愚昧!”
孟疏鹤早就猜出莫运这老狐狸的心思。
口口声声说是为大镯培养明君,其实是想笼络......不,应当说是拿捏住自己这个‘太子殿下’,好待未来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当然不会给莫运机会逼自己表态——他看莫运已是将死之人,不会接受他的笼络,也懒得装作接受他的笼络。
送走莫运后,他回到书房,龙飞凤舞地写好一封信,并交待白竹将信藏在干鸡粪里,带出去给霍七,叫霍七想办法送给霍回旭。
霍七并没有同霍回旭一同去明州,而是藏匿在霍府四周,可能是要保护孟疏鹤安全,也可能是要盯住孟疏鹤,别让他临了倒戈出卖自己。
白竹:“鸡粪我要留着给菜施肥的。”
孟疏鹤:“我又没叫你把干鸡粪送给霍七。你可惜那一担子鸡粪,就找机会拿回来嘛——不过我告诉你,这鸡粪你只能用在你那个菜园,你可千万别拿进房中给那些花花草草用了,味道怪大的!”
白竹心道哪里有什么味道,他早就用过了,不然太子房中的那盆菊花怎么会开得那样茂盛......
白竹还是担心那一担鸡粪有去无回,又道:“您看您都嫌鸡粪有味,这信你藏干鸡粪里,那霍括户使不也得嫌弃呐!”
“谁叫他——” 孟疏鹤原想抱怨霍回旭害得自己找来个老头子教书,可转念一想,即便霍回旭不与莫运作对,他也得去调查莫运。
毕竟莫运身上还挂着杀害姜顺的嫌疑。
念及此,他临了改口道:“谁管他。”
“但是奴家得管鸡粪呐!”白竹一着急,又开始自称“奴家”。“要不然,奴家去搞两篮子梨,藏在果篮里送过去?”
孟疏鹤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一担鸡粪在白竹这份量这么重。
然而份量再重也没用。
孟疏鹤冷面无情地说道:“有鸡还愁没鸡粪?这鸡粪——也就得了你当个宝,你说得不错,霍回旭恐怕是要嫌弃的,别人同样也要避之不及。”
“你可知近来莫祐青派了多少人盯着我们?就怕我向霍回旭通风报信对他爹不利......若是把信藏在果篮里,只怕你还没走出这条街,就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劫匪’把信抢走了......”
“藏鸡粪里,没人想得到!”
见孟疏鹤如此斩钉截铁,白竹也知道事情没有转寰余地了,于是垂头丧气地领命而去了。
这天晚上,白竹提着一担鸡粪从后门出去,到了一处小树林,他正要把鸡粪倒掉,结果不知是看到蛇了还是什么,大叫一声,连桶带扁担丢下跑掉了。
莫祐青的手下怎么也没想到鸡粪里头暗藏玄奇,确认白竹并未私下会面什么人后,便打着哈欠回莫府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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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这封信快马加鞭,竟是同霍回旭的部队一同到了明州。
信传到霍回旭手中时,鸡粪味已微不可闻。送信的暗卫见霍回旭迫不及待地夺过信件,为免惹主子不快,便隐去了信的来历。
馆驿里,霍回旭沐浴焚香,洗去一路尘土,郑重地拆开这封出身鸡粪的信。
他一边拆一边想:
孟疏鹤会写什么东西给他?是没完成自己交待的任务向自己求助?还是完成的很好,要同自己邀功请赏?还是单纯的打趣逗乐?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想念孟疏鹤。
连带着离别那天的不快也忘却了。
霍回旭猛然意识到这点,于是又将信反面扣在桌面了。
他心想:“大业未成,我竟如此堕落,心思全牵在一个无耻骗子身上。”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接着他闻到了空气中一股若隐若现的怪味。
那股怪味在鼻尖挥之不去,霍回旭以为是自己没洗干净,于是将信压在镇纸下,提着浴桶出了房间。须臾他提着一桶热水进来,进行了一番更细致的沐浴。
再次回到书案前,那股怪味却又卷土重来了。
困惑地用鼻子进行了一番搜查,霍回旭终于发现了罪魁祸首,
是这封信。
先前拿着信,他不自主地放轻了呼吸,也就并未注意这股味道。
霍回旭拿起信纸,心想这可能是某种墨水的味道,有些怪,但算不上难闻——总之,因为是孟疏鹤写的信,他的心蒙蔽了嗅觉,便觉得这味道其实透出几分独特来。
于是他捧着信纸,深深地吸了一口。
如此反复几次,他习惯了这股味道。
于是他终于开始看信。
信是用白话写的——孟疏鹤没有什么文采可言,字也写的歪七扭八,像孩童涂鸦般。开头是客客气气地问候“明州天冷否”云云。霍回旭轻轻“哼”了一声,竟是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来。
他心道:“过段时间回长安,我定要向小骗子嘲笑一番这个狗爬字。”
然而往下看,他的笑意渐渐消散,而待看到最后一行,后背已是冷汗淋漓!
孟疏鹤在信中问他,霍家反叛是否另有隐情,莫运入局是否正因此事。
还问,霍定澜的坟墓在哪里。
霍回旭攥住信纸,一瞬间他似乎想了很多,但好像又什么也没想,脑中混混沌沌一片狼藉!
孟疏鹤是如何知道自己要向莫运复仇的?是否自己在哪里败露了?既然孟疏鹤察觉了,那其他人呢?
为何要问霍定澜的尸体,难道孟疏鹤已经发现了自己就是霍定澜么?
霍回旭心神不定,无法分辨孟疏鹤得知真相后的立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于是又闻见了信上的怪味,然而这股怪味在此刻却帮他恢复了神智。
他不能自乱阵脚,孟疏鹤说不定尚未得知真相,此人一向狡猾,此信说不定是故意来诓骗自己的。
霍回旭冷静下来,擦燃点火石,打算将信烧毁。
看着火焰将信纸一点点吞噬,霍回旭平静地想:“与其等小骗子要出卖我,不如——”
不如什么还未想好,霍回旭猛然发觉火苗即将吞噬掉最上方的问候,下意识就直接上手把火扑灭了!
炙热的火焰顷刻燎伤了霍回旭的右手,然而霍回旭却恍若未觉,急匆匆地摊开那封烧到一半的信。
待确认那问候保留下来了,他才后知后觉出痛来。
将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心衣。霍回旭对自己嘲讽一笑,有些绝望地心道:“我连小骗子的一封信都舍不得烧毁,又怎么舍得杀他灭口?”
他咬牙切齿地喃喃低语:
“若未来栽在小骗子手中......也算我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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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的孟疏鹤并不知道霍回旭这份绝望痛苦,他写这封信也不存着什么试探、怀疑、出卖之意。
他想,若是霍回旭要报仇,看在霍定澜的份上,自己也要献一分力气。
他能为姜顺复仇入龙潭虎穴,更能为曾经对他施以真心的霍定澜搭上性命。
至于问及霍定澜的葬处,也只因他突然想到:霍回旭对兄长如此不敬,恐怕未必会为其烧纸钱——霍定澜生前过惯了阔少爷的日子,若死后在阴曹沦为乞丐,那能适应吗?
因此,他的本意只是想日后去祭奠一番,为霍定澜烧些纸钱罢了。
在等待霍回旭回信期间,孟疏鹤见了刘方圆。
孟疏鹤以给皇帝太后到寺庙祈福为由头,从莫运手中骗得半日假期,又吩咐玉竹驾着一辆空轿车出了长安城。
他则乔装打扮,到茶楼见了刘方圆。
“什么?你说她......” 孟疏鹤差点惊叫出声,末了又将话咽了回去。
太后竟是在为自己求生子药!
多年后,老霍问孟鼠鼠当年寄给他的情书,用的是什么墨水,味道这么特别
孟鼠鼠:什么,我寄情书了吗?
老霍带着孟鼠鼠回忆了一番。
孟鼠鼠:哦,那个,不是墨水,是鸡粪。
老霍:?
然后我们的鼠鼠就被狠狠打/屁/股教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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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鸡粪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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