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比马智郁想象中快得多。
开始的几天她专心逃避着铺天盖地的有关河无念的报道。非常戏剧性的是,河无念在媒体关注下前往案发现场回忆作案过程的那一天,正是二十年前岬童夷案发生的日子。或许警方就是故意的,只要在这天没有出现尸体,河无念的嫌疑又添几分。而如他们所愿,当天城里最大的闹剧就是河无念的认罪,根本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虽然报道里有一些怀疑的声音,但大部分都是对警方的批评和众多对河无念的谴责,似乎因为没有新的受害者被发现让他们已经认定河无念的真凶身份,这样的情况让“河无念被释放”这一可能显得遥遥无期。
马智郁对这样的境况感到焦灼不安,但她能做的也只有经常去观音寺里帮陈祖大师做点事而已。现在她已经放寒假了,空余的时间也更多了,漫画的事情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和柳泰武会不时地见一次面,也保持着频繁的通讯联系。因为马智郁后知后觉自己最开始天天跑去见只有一面之缘的柳泰武,实在显得有些异常的主动,并迟来地为此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她开始控制见面的频率,但是这不妨碍他们俩关系的稳固。毕竟短短小半个月马智郁和柳泰武之间发生了许多人几年也遇不到的事情,他们俩从认识的一开始就非常具有戏剧性。这样看来,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倒也不是很奇怪,毕竟别人要相处很长时间才可能获得的经历被压缩在两人的十几天里,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撮合。
她按部就班地根据柳泰武整理之后发给自己的灵感进行扩展,绘制分镜草稿。完成工作也是治愈情绪的良药,成就感使马智郁冷静许多,也没那么难熬了。
今天的安排是待在炸鸡店里画画,马智郁看着自己画本上跟踪受害者了解对方行动轨迹和工作地点的杀人犯,又想到还在蹲大牢的河无念,就气不打一处来。
【哎……禽兽不如的家伙!混蛋杀人犯!】
想归想,手上的笔却没有停下来,推动着剧情的发展。
【工作的地点是理发店…所以犯人故意保留了死者身上的头发丝戏弄警察…哥哥这个想法太厉害了吧,很有悬疑感啊…】
马智郁抓了一把金女士放在边上的零食往嘴里塞,一边翻看以柳泰武提供的想法为基础扩展出来的大纲。
【嗯……我这样用了哥哥的构想是不是不太好啊?问问哥哥需不需在这一话加上他的署名好了…不过他是怎么想到的?是看得东西比较多吗?】
马智郁总感觉理发店这个因素有种熟悉,但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她记不太清这种小细节。正在停笔休息中,金女士朝这边喊了句:“智郁啊!有个外卖单子你去送一下,哎呦今天真是忙得脱不开身。”
马智郁应了一声,去拿那边已经打包好的外卖炸鸡和金女士写着地址的纸。
“咦?”她看到那串字的瞬间感到有点惊讶,旋即忍不住笑了。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的马智郁有点尴尬地朝四周看看,好在热闹的炸鸡店里聊天吃饭的客人和忙碌的妈妈都不可能注意她奇怪的举动。于是她逃跑似的拿起电瓶车钥匙和头盔,带上炸鸡朝订单的地点去了。
这个地方她太熟悉不过了,停好车,马智郁顶着头盔就推开了咖啡馆的门。午饭时间,咖啡店里没什么客人,她直奔前台:“哥哥…!”
“来了啊?”柳泰武抬起头,笑眯眯地打招呼,“玛蒂尔达家的炸鸡很快呀。”
“真的是哥哥!吓了我一跳啊!”马智郁隔着前台锤了一下柳泰武的手臂,把炸鸡递出去,“怎么突然叫我们家外卖了?”她倒是没有特别意外,因为聊天的时候有告诉过对方炸鸡店的信息,还有开玩笑地拜托柳泰武照顾自己家的生意。
“嗯…礼尚往来嘛,毕竟玛蒂尔达也经常来店里,虽然多点几杯也不会给我涨工资。”柳泰武接过炸鸡答复道,“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是你来送呢。”
“今天店里比较忙!哥哥这边倒是看起来很清闲啊,还有空点炸鸡吃。”马智郁环视一圈咖啡馆。
“我也是有午休的,谁会在午饭时间来咖啡馆啊。玛蒂尔达呢,要赶着回去吗?”
马智郁在两个选择间纠结了一下:“唔……我陪哥哥吃一会再走吧?”
柳泰武点点头,正好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也离开了,他就先去清理。趁着他收拾桌子,马智郁把头盔摘下来拿在手上,又去拿柜台上的炸鸡。
【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就可以偷偷再拿几块放进去了。】
“玛蒂尔达呢?你吃过午饭了吗?”柳泰武回过头询问。
“我一直在画草稿来着!就吃了点零食。”马智郁拿着东西走过去,“哥哥要是想给我吃一块的话我也不会客气的。”
“明明是你自己家的炸鸡还要这样占我便宜吗?”
“这怎么能一样?总之快点吃吧,我们家炸得可好了,冷了味道就不一样了。”马智郁催促柳泰武坐下,自己把头盔放在一边的椅子上,拆开了外卖盒推到柳泰武面前:“第一块当然要你品尝啦,客人请——”她一直注视着他,所以清楚地看见柳泰武脸上的笑意。有时候马智郁感觉对方的笑是一种礼仪,但这种瞬间出现的却显得更加真诚。
柳泰武在马智郁期待的眼神中拿了一块,又在她的要求下蘸了酱再吃。
“嗯,很好吃呢,炸得刚刚好。”
“是吧!”马智郁满意地朝柳泰武露出笑容,自己也伸手拿了一块,“嗯……还是有点冷了,刚炸出来更香更好吃,下次哥哥来我们店里吃吧,我让妈妈给你免费。”
“真好呢,跟炸鸡店的女儿交朋友还有这样的福利呢。”
“不许取笑我!说点正经的事吧?哥哥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哦……说起来我想问玛蒂尔达。”柳泰武慢条斯理地吃炸鸡,好像这是什么高雅的需要礼节的食品,“如果看到我要自杀的话你会怎么做?”
“咳咳…咳咳咳!”马智郁被吓得一口气没上来,不小心就被炸鸡呛到,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会不会今天是柳泰武隐秘的求救,如果来的不是她,他就打算一个人静悄悄自杀之类的猜想,“不是,哥哥你说什么呢!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可以和我说说的呀!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家庭还是社交还是经济方面?”
“你怎么这么急?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柳泰武看起来风轻云淡,好像刚刚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设想和玩笑,“要喝水吗?”
“喝水什么的先放在一边…自杀这种事情是随便说说的吗?!”马智郁抹了抹嘴,正襟危坐表现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因为她是经历过的人,知道人可能会一时钻牛角尖走极端,虽然看不出大部分时间都很稳定的柳泰武有这种趋向,但她想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烦恼,作为朋友,她会慎重对待柳泰武的困扰,“和我说说吧!有什么烦心事吗?”
“非要说烦心事的话…算社交上的吧?”柳泰武回忆起河无念在案发现场回忆作案过程的那一晚,他根据告诉马智郁的手法谋杀了那个刚刚面试成为理发师的女人,又服用安眠药假装自杀喊来吴玛利亚成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顺便从她那里了解一点河无念的情况。可对方的态度仍然冷淡得让他不满意,即使这种冷淡某种意义上是吴玛利亚作为心理医生的专业素养。
他开始组织语言:“我有一个希望交好的人,怎么都达不到我想达到程度。”
马智郁感到心突然皱缩了一下,好像柳泰武的话成为一只握在她心脏上的手一样。
“这听起来,像单恋啊…哥哥是喜欢那个人吗?”
“喜欢吗…?”柳泰武思考了一下,笑着缓缓地摇头,“我没有考虑过呢。”
【心里有点不舒服…是作为朋友的吃醋吗?还是因为想起疯和尚所以觉得同病相怜呢?】
马智郁努力驱散自己的感觉,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关心柳泰武:“那哥哥对那个人是什么想法呢?”
“我希望…她能帮助我,发挥我需要她达到的功能,可能这件事只有她能做到。”
【说得这么神秘,好含糊…难道真的不是喜欢?】
“对面呢?那个人的态度是什么?”
“其实也不算太差吧,不过还没有达到我需要的程度。”
“哥哥这样也说太冷酷了…简直像要利用那个人…”马智郁忍不住说,柳泰武看起来一点没有受伤的感觉,反而措辞都有一种奇怪的冰冷。
“是吗…”柳泰武耸耸肩,“所以玛蒂尔达不用担心啦,我都说了那个话题只是随便说说的,我没有想到会吓到你。另外我说的这件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其实都算不上烦恼,不如说说玛蒂尔达最近吧?还在担心河警官的事情吗?”
马智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和之前的理发店给她的感觉一样,像日生活中的微小bug,不在意的时候仿佛就是理所当然的,但当你注意到时,就会对背后隐藏的事情感到本能的不安和警惕。
但此时她的理智并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危机,所以马智郁只是咂咂嘴略了过去:“哥哥以后可不要乱说这样的事情了!很不吉利的!我的话还就那样啦,疯和尚也是……啊!不过疯和尚的同事告诉我了,有一个给疯和尚做精神检查的心理医生一直支持他是无罪的来着。我本来想有机会去拜访一下的,但仔细想想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帮助,说不定还会人人家困扰什么的…”
马智郁突然灵光一闪,今天终于第一回在出现似曾相识的感觉时记起相似的事件:“说起来哥哥是说你的主治医生和疯和尚关系很好吧?”
【等一下…主治医生?哥哥之前说要见面的重要的人也是主治医生,那时候应该不是单纯开玩笑……所以刚刚说的烦心事难道也是在说主治医生?】
“嗯……”柳泰武没有给出非常肯定的回答,“我在治疗所的时候有看到河警官和玛利亚医生说话,说话氛围很轻松,关系看起来不错啊。”
马智郁原来一直默认柳泰武的主治医生是那种可靠年长的中年人形象,此时却警觉了起来。
“玛利亚医生?是什么样的人?”
柳泰武奇怪地看她一眼:“玛利亚医生吗?病人都觉得她是天使呢,性格很温和,虽然不知道年纪,但应该比我大一些,不过看起来还是很年轻。”
这个打破马智郁原来预设形象的心理医生让她感觉脑子更乱了,好像有什么复杂的联系在他们几个人中产生了,她感觉见一面这位医生或许是有必要的。
“这样子吗……”
“怎么了?”柳泰武发觉她突然有点心不在焉,“是因为我之前说的话题吗…真的对不起,你本来就在为河警官的事情心烦,我确实不应该再说这种事情。”
马智郁回过神来,匆忙地摆摆手:“才不是呢哥哥,虽然你突然说这种话我确实有点吓到,但是如果能帮到一直在帮助我的你,我也会感到开心的,我刚刚只是想到别的事情了。”她看了一眼时间,“我呆得有点久了,再不回去得挨骂了,今天见到哥哥你很高兴,过两天成稿了我再来给你看,下次见吧。”
“嗯。”柳泰武站起身准备送送她,被先站起来的马智郁一把按回去:“好了好了,我们两个也算认识这么久了,不用每次都这样子客气的!你还是先好好吃饭,吃饱才会有精神!你看刚刚一直说话都没吃几口!现在都要冷了!”
柳泰武在马智郁一连串的话语袭击下乖乖坐着目送她:“那下次见了?”
“下次见!”马智郁走出去几步又倒回来捡起自己放在边上椅子的头盔,“不要浪费好好吃完哦?”
看着柳泰武在自己的注视下点头又咬了一口,马智郁才心满意足地戴上头盔,最后骑上电瓶车时还隔着橱窗和里面的柳泰武挥挥手才离开回到店里。
果不其然因为在外面拖延被金女士训了几句,但是马智郁没时间为这种小事心烦了,她掏出手机给李衡年发消息:
之前说的那个心理医生,我可以见见她吗?
———
其实对柳泰武来说,和吴玛利亚的关系还算不上困扰,但他确实是有烦心事的,只是这件事一丝一毫也不能和马智郁说。
柳泰武咀嚼着嘴里的炸鸡,他刚刚控制自己不要去回想杀人时的事情,防止在马智郁面前露出异样的神色,但现在它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放映。
那天晚上他将那个女人带到了山林里,一开始都很顺利,是一场令人满意的追逐游戏。当他将猎物逼至死角,蹲下来戏弄对方,欣赏她死前的惨象时,却恍惚想起来马智郁的脸。
【马智郁之前因为河无念哭得比这惨多了…河无念要坐牢比死都可怕吗?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她…她会是什么样?如果现在这里是她…如果现在这里是她…】
面前的女人因为恐惧而流泪,身体僵硬,只能畏惧不安地注视着面前露出奇怪表情的罪犯。
对方伸出手,似乎要帮她整理乱发,却在伸向自己额头时停住了。他脸上任何可以说是柔和的神情都消失了。
“啊……对了,你没有刘海啊。”
她感到自己脑海里的一根弦崩断了,没有比现在一刻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死亡。
而柳泰武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晚才没有在尸体上做出不必要的发泄。
回忆就此停滞,柳泰武将剩下的炸鸡全部倒进垃圾桶,他像注视某人的尸体一样注视那几块坠入垃圾底部的肉。
【为什么在那里的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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