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戍太累,从进山寨,白日装憨傻劳作,夜间还要四处打探,幸而姜瓷没叫他分心。
卫戍只睡了一个来时辰便惊醒,恍惚中一把拉住床头趴着的姜瓷。
“胖丫!”
看清她没事后才松了口气,细细交代几句,姜瓷脸色几经转变,他又悄悄离开。
翌日早起,寨子又有苦力来回搬货,姜瓷假做无意看一眼,果然发现其中有个与卫戍身形格外相似,头发糟乱,脸上纵横两道疤痕,丝毫看不出卫戍模样。
这日半夜,外头忽然糟乱,姜瓷一跃而起从天窗钻出,就见刑房起火,而火光中有人打斗。她强耐想去看一眼的心思,依照卫戍交代趁乱往寨子后头库房跑去,跑到一半听到有人嘶喊追赶,她脚步不停,没片刻后,竟有箭矢破空而来,堪堪从她耳边飞过,姜瓷吓得脚步微顿。
“走!别停!”
卫戍遥遥大喊,长鞭挥舞为她断后,她拼命奔跑,总算跑进库房。
偌大库房一半堆满财物,另一半摆满武器,姜瓷推翻一桶桐油,又在旁边小屋找到酒,来回几趟摔碎在易燃之物上,卫戍手执火把冲进来。
“卫戍!”
卫戍踉跄,姜瓷心神俱裂,他背上两支翎箭,身上也不知哪里受伤,鲜血淋漓。姜瓷一把扶住他,觉着他浑身重量都依靠过来。卫戍咬牙,反手拽住翎箭,用力拔出,箭尖带钩挂出一块血肉,卫戍疼的浑身颤抖。
门外脚步糟乱,大门推开,冲进数十人,在嗅到桐油酒气看见卫戍手中火把,生生停住脚步。
卫戍苍白着脸邪笑,火把指向另外几桶桐油堆放处。
“卫公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是阿尧的夫君,二人竟似乎旧相识,他略微讶异:
“卫公子贵人事忙,没曾想竟还记得小人。”
“一箭之仇,自不敢忘。”
“所以,卫公子是来报仇的?”
“不敢,是你请小爷夫妻来做客,小爷夫妻也是却之不恭。”
阿尧夫君咬牙冷笑:
“没想到,真人不露相,这蠢女人竟是卫公子的娘子……”
“啧,没教养。”
卫戍轻斥,勾唇邪笑:
“拖延?别想了,小爷怎么会上你的当。”
“你不敢扔,不然你们就得做鬼夫妻了。”
卫戍皱眉笑,似认真去想:
“也好,只要我们夫妻在一起,是人是鬼又如何……”
火把扔了出去,触酒急燃。山贼惊的急退,卫戍却拉姜瓷跑向库房深处,大火如墙阻住山贼脚步,卫戍拽姜瓷跃上货物从高窗跳下,外头两面峭壁一面乱石嶙峋无路可走的下坡,卫戍便抱起姜瓷于乱石上纵跃行走,步步艰难。姜瓷胆战心惊,没多久身后沉闷爆声,火光冲天,想是烧到桐油了。
姜瓷鼻尖血腥气愈发浓郁,卫戍脸色也急剧苍白,不知颠簸多久,卫戍忽然把姜瓷按进自己怀里,一个纵跃,姜瓷却没觉着落地。她陡然心惊,也紧紧抱住卫戍,耳边呼啸风响,然后陡然的击打疼痛,被迫分开。
他们落水了!
姜瓷被水拍的晕眩,呛了两口睁眼,就见周边一片血色,卫戍正往下沉。她拼命游过去拽住卫戍往岸边洑去。
“卫戍,卫戍……”
才到浅滩姜瓷就没力气,抱着卫戍头不住摇晃呼唤,他却禁闭双目毫无生气。
“卫戍……”
趴到他胸口听到微弱心跳,姜瓷心安又焦急。
卫戍伤势严重,再不救治也难活命。她咬牙拖起卫戍上岸,一路艰难嘶喊挪动。
日头渐升,卫戍怕是不止一次在上头探过路,那一路乱石嶙峋的下斜坡降低了一半崖深,此处恰是漭山一处凹陷缝隙,潞河水流入形成深潭。不然他们这一跳早摔成肉饼。
湿透的身子吹了半日寒风,姜瓷冻的要死,忽然见不远处半壁上枯草抖动,她拼命呐喊,草丛里露出半个脑袋,身后背着篓子,是个药农。
“救命!救命……”
姜瓷大喜,脚下却一滑,与卫戍滚下高坡晕了过去。
姜瓷做了许多的梦,梦中混乱,时而是娘,时而是卫戍,还有那些自小欺辱她的人,她呜呜咽咽,惦记卫戍想要醒来,却被人拽住不得脱身,不是置身寒潭水淹就是大火中炙烤的挣扎,最终竟梦到卫戍站着悬崖边上,一支带着倒钩的翎箭呼啸而去穿透他的胸膛,他的笑容甚至还在嘴角。
“姜瓷……”
他呼唤她,然后掉下万丈深渊。
“卫戍!”
姜瓷一把拽住胸前锦袋大汗淋漓惊醒。喘.息中,四下安静,有咕嘟咕嘟的水声,她惊惶中才发现自己身置一间狭小木屋,有火盆,还有吊炉煮水,屋中温暖。手下压着什么,低头就看见了躺在她身边昏睡的卫戍,她心猛的一缩。
“卫戍!”
卫戍高热昏迷,棉被下的身子裹的层层叠叠透着血红。
“他醒了一回,扑到你身边又晕了,我没法子,只好让他躺你身边了。”
走进个中年男人,带有歉意。
“谢大哥救命,我们是夫妻……”
他这才释然。
“我姓何,十里八村就我一个赤脚郎中。你们夫妻命真大,山贼手里也能逃脱。”
“何大哥怎么知道……”
“锯齿刀倒钩箭,除了山贼没人用,你相公身上就是这样的伤。伤成这样还能活着,他也真能扛。”
“我相公他……”
“我也实话告诉你,你相公命悬一线,如今汤水不进,药也灌不下,要还这样,我也救不了他了。”
“他伤很重么?”
姜瓷心揪的紧紧的。
“重!伤多,虽没中要害,可伤的太深血流太多,又冷水激着,总之不好。”
何大哥指着一堆草药:
“这是五天的药,外敷内服都有,十里八村都等我治伤治病,你既然醒了,我就走了。也别怕,村里人会帮你。”
他背起药篓不等姜瓷回话又拉上门走了,姜瓷烧了一天多,这会儿浑身酸疼,桌上摆着何大哥方才送进来的药,她挣扎起来,吹温,往卫戍苍白的嘴唇喂去。
药汤顺嘴全流出来,姜瓷忙擦了,继续喂。一勺一勺流出来,她一勺一勺继续喂。
受过苦难的人坚韧,姜瓷难过的要死,却一滴眼泪也没流。
哭没用,救不了卫戍。
一碗药没吃下去两口,姜瓷支撑起来,照何大哥交代,又支起炉子熬药,等熬好放温,继续喂。
喂到一半,姜瓷看着卫戍,像看一个任性的孩子,仿佛他知道。
“卫戍,你听到何大哥说了吧?你得吃下去,要吃不下去,你会死。你死了,我就成寡妇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也会很得意。今儿的药就这么多了,你听话。”
她又去喂,喂进去立刻用手捂住,另一手从他脖颈一直顺到胸口,一下一下,她眼眶濡湿。
“卫戍,你咽,你咽下去,我不想做寡妇,我好日子才来,我想活着,跟你一块儿活着。你要是死了,我报不了恩,下辈子还得这么受罪的还……”
姜瓷念念叨叨,说到第三遍时,卫戍喉结微不可见动了一下。
最后这半碗药,吃下去三四口。
姜瓷洗碗的时候哭了。
黄昏时来了个大娘,端着大海碗,野鸡汤炖的野菜米碎,山缝里的村子只十几户人家,民风淳朴。姜瓷连连道谢,先喂卫戍,大娘看姜瓷那么喂,意外且感叹。
许是吃下了些微药和汤,第二天姜瓷再喂时显然吃下的多了些,到晚上热的没那么厉害,第三天卫戍发了一场大汗,瞧着愈发虚弱,烧却退了许多。姜瓷欣喜异常,给卫戍换药时又难受的喘不上气。
他身上斑驳伤痕,衣裳遮盖的地方甚至还有许多疤痕。从前她当卫戍是富贵人家纨绔,有几分善心,见他鞭子使得好,以为他抽人多。后来见他使刀,又觉着他是习过武,再后来他们逃命那日,卫戍的功夫显然不低。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到如今姜瓷才不得不承认,对于卫戍,她一无所知。
她反复回想芸姑同她说过的话,卫戍就是一个打小就过的苦,没人疼没人顾,自暴自弃的富贵纨绔。可如今看来,他似乎并不是。
姜瓷心里酸楚酸楚的难受,幸好天冷,伤口没有溃烂,却还没结痂,四天了,还会渗血。
村里人轮流给假夫妻送饭,知道卫戍昏着,都会备些汤汤水水,见姜瓷便是流了也大半喂给卫戍,感叹这对儿小夫妻情深意切。姜瓷受人恩惠无以为报,就格外出力干活,再兼之没日没夜照看卫戍,村里人都怕她熬不住。
第五天何大哥回来,诊脉时眉头舒展,看过伤留了药又走了。第七天半夜,姜瓷忽然觉着身边人呼吸有些粗重,一激灵翻身去看,就对上了卫戍涣散泛红半睁开的眼。
“卫戍?”
卫戍嘴唇张合却没发出声音,姜瓷忙送水到他嘴边,卫戍喝两口,艰难开口:
“走……”
声音微弱嘶哑,又体力不支睡过去。
走?
姜瓷愣了愣,忽然想起卫戍和阿尧夫君说过的话,她盯着卫戍胸口,那里一箭穿透的伤,也是阿尧夫君干的。不管因为什么,阿尧夫君这样想要卫戍命,她们如今还在漭山脚下,确实不安全。
但怎么走?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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