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瓷惊慌,卫戍摇船没多久,大船上生出火光,人声鼎沸。
“怎么了?”
“山贼变水贼了。”
卫戍冷笑,回过头继续摇船,迅速靠往岸边,拉着姜瓷隐入山石草丛,没片刻便有人追过来细细搜索,姜瓷看到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提着寒光凛冽的大刀,眼见要搜到藏身处,卫戍一跃而起手起刀落砍下人头,在其他山贼被惊动追来前拉起姜瓷就跑。
姜瓷吓坏了,全不知自己看到了什么在想什么,只跟着卫戍没命的跑,跑的胸腔被挤压撕裂的疼,卫戍一把将她塞到一处凹洼处以枯草覆盖。
“别出声,等我回来。”
他低声交代,跑去另一边引开了山贼。
感觉脚步从身边经过,姜瓷一颗心慌的要跳出来,她死死捂着嘴才没喊出声来。从正午等到繁星升起,从惊惶无度等到心慌麻木。姜瓷不敢动,深秋河边的夜格外冷,她簇簇颤抖,忽然听见慢慢走近的脚步。
“有人吗?”
正惊喜想要出来的姜瓷一下顿住,是个女人的声音。
“有没有人?我害怕,咱们一处走吧?”
枯草缝隙,姜瓷看见一个女人身影,百姓打扮,一支树枝在长长的枯草里扫荡,语调可怜眼冒寒光,姜瓷屏住呼吸看树枝从眼前扫过。
是个贼婆。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卫戍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凶多吉少。走与留是抉择,姜瓷咬着嘴唇看那贼婆渐渐走远,终于哆嗦站起来:
“大姐……”
她哽咽着,楚楚可怜。贼婆倏然回头,眼光已变的惊慌悲悯,她迅速跑过来。
“这位妹妹,你是今儿午时那船上的客吧?”
“是,是……”
姜瓷大哭:
“我相公不在了……”
贼婆上下打量,见姜瓷身无分文又姿色寻常,犹豫是否放弃,姜瓷拉住她手哭:
“这位大姐,我可怎么办?”
“那,那你跟我走吧,我家就在这山上。”
“好……”
姜瓷抹一把,脸更脏了,贼婆嫌弃,可到底是个女人,便带她往山上走,姜瓷一路抽抽噎噎,实则小心记路,贼婆左右来回走,瞧着像是躲避枯枝乱石,但恐怕这路上是有埋伏的。直到月上中天才算走到,姜瓷看着如同村落一样在半山腰的寨子,有男人走近。
“阿尧。”
阿尧点头,二人谨慎。
“这是我夫君。”
一阵厉呼,姜瓷哆嗦,阿尧淡漠看过去。
“我们这寨子时常被山贼惊扰,这回他们下山作恶逮到几个,可不能轻饶。”
姜瓷惊魂未定点头,看村寨里人来人往不见老人孩子,心中有数。路过刑房隐约见里头十字型架上绑着白条猪一样的男人,抽打的浑身是伤哼哼唧唧。
阿尧将她带进一间屋,只有一副床铺一桌一椅。
“你暂且住这儿,你是哪里人?”
“我是于水县人,因和相公得罪了新任县丞,过不下去了,要去盛京投靠做小生意的亲戚,谁知路上遇见这事,我相公为救我,到现在还没消息,贼人凶悍,怕是凶多吉少了……”
阿尧叹息一声,姜瓷继续抽抽噎噎:
“我相公说漭山山贼猖獗,百姓苦不堪言,果然如此。”
“你夫君说的就对么?你倒信他。”
阿尧讥诮,姜瓷顿时变脸:
“我相公说的自然是对的!他不会说错!”
“好了,你先歇着吧。”
阿尧不耐烦走了,姜瓷才松口气,却听见门外铁链声上了锁。
“大姐?”
“为怕山贼万一逃脱,女人屋子晚上都要上锁,你别怕。”
阿尧声音冷漠,姜瓷冻了半日忙缩到床上披了棉被,她忧心忡忡,不知卫戍如今怎样了。胡思乱想挨到黎明前,天还黑的很,外头锁链声响,姜瓷惊醒,阿尧看姜瓷脸色便知她一夜未眠,却并不关心,只提进来一个藤筐,里头棉絮布料。
“咱们寨子穷,养不起闲人,你在这儿停留的日子得给咱们缝制冬衣。”
姜瓷胡乱拢了头发从床上爬下,阿尧身后一个瘦弱的小丫头进来,端了一碗糙米稀粥和一个菜窝窝,瞧着八.九岁的样子。
“你多大了?”
“十,十二了。”
小丫头惊慌瞥一眼阿尧走远的背影,姜瓷抓起菜窝窝掩饰。
“你叫什么名儿?”
“翠,翠芽。”
“你们寨子叫什么名儿?”
翠芽飞快瞥她一眼。
“您别问了,要是有机会,就快走。”
“你有没见一个二十岁的男人,长眉凤眼,个子很高?”
翠芽要走,姜瓷低喊,翠芽慌乱摇头,却下意识瞥一眼刑房。
“多谢!”
姜瓷松口气,在刑房总算还活着。翠芽欲言又止,外头有人来往,她匆忙走了。姜瓷胡乱吃了就开始做针线,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镇定,卫戍还在等她救。
约到晌午,姜瓷一件棉衣差不多做成,活动活动筋骨,见没人盯着,她试探走出去,四下走走看看,这一片约有她那样的屋子十来间,里头拢共坐有二十余个女人做冬衣,一个个苍白惊惧,而男人们,都在刑房。
“你在这做什么?”
才走近刑房,身后冷漠声响,姜瓷吓得一哆嗦,夹起双腿:
“我,我内急!”
阿尧皱眉,指着背后乱石丛中:
“去!”
连茅房都没,这会是山民村寨?骗鬼呢!
姜瓷火急火燎蹿过去,阿尧听见流水声,厌恶皱眉。
“快些,再十日就开拔了,你得做够冬衣。”
姜瓷假装没听懂,一叠应声,蠢的阿尧也放松警惕。姜瓷解完手回去,又做起针线。阿尧远远与她夫君站着看过来。
“虽蠢,手脚倒麻利,数她做的快,我方才也瞧过,针脚细密。”
男人点头:
“嗯,年底最后一回,再劫几艘大船,到时候冬衣也差不多了,就可以回山上了,咱们肯定是头一份。”
“年年受冻,今年有了冬衣,大当家一定高兴。”
“还是你有心,他们只想去村镇抢劫,那才能有多少,还是你说劫了女人做冬衣。”
“也亏得你劫了那一船棉花棉布。”
“等开拔前再把这些女人都杀了,那个手脚麻利的带走,山上有孩子生下来,她还能照料。”
男人遥遥指着姜瓷,阿尧点头。
姜瓷安守本分做了几天冬衣,翠芽每回来送饭她总会说笑几句,或哭诉夫君失踪的悲苦,声音很大,寨里人都当她是无知村妇,渐渐松懈。丑胖也绝非全无好处,至少让人觉得她蠢。
第四天黄昏,姜瓷揉揉眼放下针线,看见刑房抬着那个白条猪出去了,眼见出气多入气少,怕是家里送赎金来了。她叹了口气。天色渐暗已没法再做活儿,等黑透的时候,翠芽会来送饭。她假装疏散筋骨,把地上捡来的石头丢到门槛外,翠芽来送饭时果然绊倒。
“你怎么样?”
姜瓷骇一跳,粥撒了,菜窝窝滚在地上。翠芽捂着腿起不来,伤不重但疼的厉害,姜瓷心虚。
“天黑了,反正活儿也做不了了,我陪你一块去把饭送了吧。”
门外还有个篮子,姜瓷挽起扶着翠芽出去,翠芽一瘸一拐指点方向,给那些女人们送过饭,就是刑房了。
这几日陆续送出去了几个,刑房人已不多,姜瓷心慌的厉害,每次从栏杆递进东西时不经意的一眼,她都仔细辨认。到最后一间时凌乱地面上散落的一根马鞭扎眼,她匆忙一瞥,面向里躺在草垛上的男人,衣衫褴褛背影熟悉,姜瓷一下眼热。
“喂,吃饭了!山贼!”
姜瓷把碗重重搁地上没好气,翠芽吓一跳。
“姜姐,你……”
“她们害了我相公,我气不过!”
姜瓷委屈。
里头那人一动不动,姜瓷有些害怕:
“别是死了吧?”
“不会,这是个有力气的傻子,寨里还指望他做活儿呢,姜姐你回吧。”
翠芽接过空篮子瘸着腿走了,人来人往,为怕显眼,姜瓷先回去。这几天夜夜担忧不能安寝,今日看到卫戍,姜瓷心里酸的难受,打从认识卫戍,从不是个会吃亏的,如今却要假装傻子还得出苦力,身上伤还没好透。越想越心酸,便迫不及待想去找他,搬了凳子摆在桌上,爬着够到天窗,才冒个头出去,忽然被人按住头,拽着把她放下去,黑暗里依稀一个身影顺着天窗也下来。
“卫戍?”
姜瓷激动的颤抖。
“狗胆不小……”
卫戍讥诮,一下来直接窜到床上去。
“胖丫,小爷累死了。”
“能把你困住,这寨子瞧着不简单。”
“小爷好容易脱身,回头就见你这蠢货跟人走了。”
卫戍哼哼的有气无力,逞嘴强。实则山贼扫荡,船上人非死必抓无一漏网,这伙山贼确实不简单,竟像行过军的还颇懂排兵布阵,他和姜瓷真难全身而退。姜瓷摸索过去,在他脸上摸到疤痕,大惊失色。
“假的!”
姜瓷这才松口气。
“那咱们怎么办?”
“这寨子内松外紧,要走不容易,除非挑了此处。”
“挑了?”
姜瓷大惊:
“官府发兵三回都无功而返,咱们怎么就能挑了?”
“真正的山贼在那里……”
卫戍遥遥指着山顶方向:
“这儿只是一支分舵。”
姜瓷想了想,还是不简单,这寨子里山贼凶狠且多,连逃都不易,何况荡平?
“胖丫,在外撼不动,从里头许有意外之喜呢。”
“那咱们怎么办?”
姜瓷问过却不见卫戍再回话,她欲要再问,却听到细微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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