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林铃在办公室里加班。
鼠标的滚轴来来回回动了又动,轻叹一口气,霹雳巴拉将合同里有疑问的地方一一标出说明。
这么多年了,即使公司已经有了成熟的法务团队,但重要的合同细节,林铃还是都会一一仔细核对,以免出了纰漏——这是创业初期留下的后遗症。
最近项目量陡增,导致工作量一下子变大,有时候真想撂担子不干了。反正自己的物欲也不算高,结束一切去流浪也不错!
但今时今日,已经不是她自己想干、不想干的问题,她有团队要养,要对很多人负责,尤其她做非遗这块,当初很多手艺人因为信任林铃签了独家,现在又要怎么对得起他们呢?
林铃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合同上的铅字开始模糊成一片。准备闭目养神一会。
“我准备好回新北市了。”
“走X大的人才引进,下午的时候流程正式走完,刚刚和校领导吃完饭,准备回去。”
“在B市的公司也以高于市场的价格卖给了一家科技公司,一身轻松!”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傅霖的消息让林铃的心里一颤。
P大是全国最高的高校了,也聚集了全国最顶级的资源,到X大来究竟是他的职业遇到了瓶颈,还是,,,,。林铃的内心思忖着。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客套话,“那X大可是蓬荜生辉,从P大请来了你这尊大佛。”
“纵使X大的条件确实很好”,傅霖顿了顿,“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人在新北市,我也不会回去的。”傅霖的消息几乎是林铃刚发出消息的那秒收到的。
“那个重要的人为什么值得你回来呢?” 林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下意识摸向口袋,摸到一个已经皱成团的巧克力包装纸——重逢那天傅霖给的巧克力的包装,顺手放的。
“因为,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明白她是不可替代的。这次我想要她足够相信,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
真的吗?林铃喃喃道。办公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冷风拂过后颈的瞬间,想到单独见他妈妈的那天,她还是会难受,像是一桶冰水从头到脚将她完全淋湿,直到寒冷、僵直,拿走分手费几乎是让自己没那么狼狈下意识的选择——她其实就是这样的,外强中干。林铃苦笑,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弧度,所谓的女强人、铁娘子都是她的迫不得已。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她都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唯一一次产生了依靠的想法,也很快就被现实无情地扇醒。
没有人不愿意背靠大树好乘凉,如果有,那那个人一定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铃的思绪来到了和傅霖妈妈正式单独见面的那天。在学校附近一家高级会所的包厢里,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清了傅霖妈妈的脸,才发现傅霖和她是如此的相像,连嘴角上扬的弧度和嘴角的梨涡都如出一辙,让她有点恍惚。
这个五十多岁女人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身上没有过多的修饰,简简单单的。即使面带微笑的,却很有威严,让人觉得有点害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娣娣欣赏这样的女性,也渴望成为这样的女性。
“阿姨好。”林娣娣先开口了,强装镇定。
“你好,霖儿经常和我提起你。”傅霖的妈妈回道,声音像家长会上发言时一样温柔,让林铃好像放松了几分。
但傅霖妈妈的语气随机又冷了几分,“坐吧。我请你来,是想和你聊聊的。”顿了顿,“虽然霖儿是我的儿子,但我更怕你受伤害。”
傅霖妈妈将他们一家去美国参加李丽高中毕业典礼的照片展开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他不过是傅霖对那个女生情感的转移,他们是青梅竹马,家世也更加般配。
照片里的傅霖穿着浅蓝色衬衫,手臂自然地搭在那个和她五分相似的女孩肩上,站在C位的两个人笑靥如花。美国高中是四年的,那会傅霖在美国的大一生活也才刚刚结束,也是他俩正式在一起差不多一个月左右的时候。
后来为了迁就自己的经济水平,傅霖很少像之前一样随意地去世界的各个角落,只是陪林铃待在大学城附近。虽然他总是说觉得这样也很好,非常有意思,很棒的体验,但林铃知道这都不过是些宽慰的话。
有时候,穷就是原罪。林铃还记得,高中的时候,舅舅查出了胃癌晚期,但为了给子女省钱选择放弃治疗,没多久就活活熬死了。而妈妈和她讲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平静地像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她问妈妈为什么不难过、不悲哀。
妈妈说,因为没办法,而人总会死去的。
那天见面,傅霖的妈妈得体、体面,不像电视剧里的恶婆婆那样歇斯底里,狗眼看人低,但这样温柔地、缓缓地道出事实的真相,将血淋淋的事实揭开、并让她理解、看懂、明白,就像是钝刀子割肉,比被直接侮辱更加痛苦。
“这是一张支票,阿姨知道你不是贪财,但是阿姨愿意资助你读完书,也替霖儿道歉,作为妈妈,我太了解他了,等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也不好意思辜负你,和你说分手的。”谈话的最后,傅霖的妈妈淡淡地说道,“你的家庭严老师也和我说过了,阿姨对你的经历感到难过。。。。”
“好的,谢谢阿姨!”林铃记得她忍不住打断傅霖妈妈接下来要说的细节,但不记得十九岁的自己后续是怎样应对的——或许因为太过痛苦,大脑为了保护她自动将那些记忆模糊处理,只留下痛苦的身体记忆——冰冷、僵直。
“那祝你一切顺利!”思考良久后,林铃郑重地打下这七个字。
“谢谢!祝我们一切顺利!”傅霖几乎是秒回的。
我,们,吗?
办公室窗外的灯红酒绿在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里每日上演着,霓虹灯变换着颜色,将林铃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倒像是如血残阳的一位绝情剑客。
林铃看着自己的这个影子,她曾将自己的所有苦难想像成剑客修炼途中的关卡,包括断情绝爱,以此安慰、借以重生。如今她不想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给自己任何希望,她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也知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灰姑娘虽然是灰姑娘,但她本身就是贵族。
林铃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从口袋里取出那颗搓揉成团的话巧克力包装纸、仔细地展开,包装在灯光下泛着廉价的金色。林铃深吸一口气,从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皮盒子,将巧克力包装纸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有些东西在记忆里就是最美的。办公桌上的相框里,她和非遗传承人们的合影笑得灿烂。
此刻,窗外新北市的霓虹灯熄,只剩林铃办公室里的灯亮着。她打开合同,键盘的敲击声渐渐连成一片,像剑客一样,在这场孤独的突围战里战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