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天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在C大校园里闲逛的时候，江尽帆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从前有个人，他从来都不笑，所以他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不笑子。”

郑云天：“……”

太冷了，不知道该不该笑。

但是江尽帆继续道：“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哈哈大笑。于是他成了方圆百里有名的大笑子。”

郑云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笑话太冷了。”

看到自己的冷笑话把人逗笑了，江尽帆得意地挑了挑眉。

走着走着她又开了口：“你知道吗，一个半小时是三个半小时。”

郑云天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要不是中国人都听不懂你说什么。”

“哈哈哈……”

而现在，那个会讲各种各样奇奇怪怪冷笑话的姑娘，身上盖着一张白布，躺在解剖台上。

掀开白布后，他看到了江尽帆的脸。

她双眼紧闭，脸色有几分青白，看不出一点血色，以至于眼睑下的那颗泪痣分外明显。额上能看到伤疤，想来血迹已经擦拭干净了。

看到她的第一眼，郑云天就知道，她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她好像睡着了似的”错觉，也没有摇晃着手臂大喊“你起来啊”之类的戏码。江尽帆的尸体并没有太破相，也没出现什么恐怖的外伤。但她只是那样平平无奇地躺在那里，就弥漫着一股死气，让人一眼就知道这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了。

不过……平日里郑云天见到江尽帆时，她都是戴着眼镜的。如今看着她不戴眼镜的模样，郑云天竟觉着有些陌生。

“她竟然也是自然卷哎。”

沉舟的声音悠悠地响起，郑云天吓了一跳。只见沉舟就站在江尽帆遗体的另一边，伸出手来，似是要触摸她的头发。

命案的遗体怎么能随便碰呢？郑云天这么想着，便也出声制止了：“别碰。”

沉舟的动作一顿，慢慢收回了手。她的长发从耳边垂了下来，就悬在遗体的脸旁边。

郑云天忽然发现，江尽帆的头发，竟然和沉舟一模一样，都是小波浪卷，像海藻似的。

沉舟抬起头来俏皮一笑：“我知道啦，不能影响警方办案是不是？”

“是啊……”话音刚落，郑云天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怎么来的？”

“我？”沉舟指了指自己，语气自然，“我也是坐警车来的呀，你是不是没注意副驾驶？我就坐在那。”

郑云天确实没注意副驾驶位置的情况，只记得刚上车时那里是没有人的。那时自己在听到江尽帆去世的消息后又恍惚了好一段时间，确实有可能没注意到有人上了车。

“警察居然也让你上来了。”

沉舟扬起了嘴角：“我说，我是你的朋友。因为感觉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我来陪着你一起。”

郑云天勉强地笑了笑：“多谢你。”

他垂眸看着江尽帆的遗体，心里五味杂陈的，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并不觉得悲伤，反而感到十分荒谬。

昨天还在互相发消息的人，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一具尸体了？

他看着江尽帆青白色的脸颊，双眼像是被什么吸住似的移不开视线，让他就这样盯着一具尸体发愣。

警察们在这时走了进来：“小郑同学，她是江尽帆吗？”

警察的话将他从出神之中扯了回来。郑云天合上了双眼，直起了腰，强迫自己不再看她。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对，她就是江尽帆。”

女警又确认了一下：“确定吗？”

“嗯，”郑云天回忆着一些江尽帆的一些细节特征，“江尽帆的牙齿上有一处豁口，右手手肘的位置有一块烫伤一样的痕迹，她说是出生的时候有血管瘤，用激光打了之后留下的。”

几名警察围了过来，其中一人戴上了一次性手套。他们按照郑云天的说法，先是扶着尸体的下巴让她张开了嘴，果然看到了那一处豁口。接着又将白布拉了下来，在手肘位置看到了那一小团烫伤的痕迹。

郑云天垂眸：“我果然没认错。”

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之后，警察便去联系了江尽帆在家乡的父母，通知他们有空来秣陵一趟认领尸体。

郑云天沉默地看着警察们在他面前跑过来跑过去，沉舟轻声叹息：“好可惜啊，她还这么年轻。”

方才的圆脸女警又来了：“辛苦你了，今晚再就没什么事了，一会儿我们送你回学校吧？”

郑云天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家应该离这里不远，我直接回家好了。”

圆脸女警点了点头：“我们加个V信吧。如果之后你有想到什么跟死者有关的信息，可以及时联系我。”

郑云天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来给女警扫了二维码。几秒钟之后，一个带着“警察何丽”备注的人申请成为他的好友。

郑云天点击了通过：“是何警官啊。”

女警何丽点了点头：“节哀呀，小郑同学。”

听着何丽的话，郑云天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看起来……很悲伤吗？

他慢慢走出警局的大门。热风迎面而来，郑云天的额头上很快布满了汗水。他掏出纸巾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慢慢地往外走去。

看着人走出去之后，何丽轻轻叹息。她叮嘱一个同事：“随时看看他的情况，我感觉他有可能想不开。”

同事有些疑惑：“想不开？他这不是挺冷静的嘛，也没痛哭流涕什么的，顶多就是发怔的时候多了点……说不定他也没多喜欢死者呢。”

女警却摇了摇头：“看今天的聊天记录，就知道他很喜欢死者的。那么多内容……除非他是凶手，故意演的。这种人在身边有人的时候还冷静着的才最可怕。要是哭喊出来了好歹还把情绪发泄出来了，他这样一声不吭的……等身边没有人了可能突然就……”

郑云天行走在夜色之中，旁边飘着一个名为沉舟的蓝色影子。

“不需要回学校骑车吗？那你明天怎么去学校啊。”

沉舟歪着头问他。

郑云天这才想起来还有电动车这回事。

“算了，就放学校里吧，我明天坐地铁去。”

“这样呀，”沉舟抱着手臂，并肩走在他身侧，“刚才那个何警官劝你节哀耶，你看起来好像也不悲伤啊？”

郑云天顿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来，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这里并不疼，但是就是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空落落的，让人无端的有些慌张。

他似是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沉舟听：“是啊，我好像也不怎么悲伤啊。”

沉舟跟着他的脚步一起慢了下来：“那……你就这么回去了？”

郑云天顿住了脚步：“……什么意思？”

沉舟转过身来，歪头看着他：“这里离仙湖不远呢。”

“要不要去看看……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