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从赌场走出来的时候还觉得像做梦一般, 怎么就会那么好运呢,连着两次都押中了,还赢了这么多银票出来。
谢翼则是十分淡然地数完了手里的银票, 道:“走吧, 咱拿这钱去吃面。”
他那语气似是“好像没多少钱”“也就够吃两碗面”的样子, 枝枝瞪大了眼睛看他,这可是几百两的银票,吃一千碗葱花面都够够的了。
“哥哥,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会两次都猜中?”枝枝好奇地追问他。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骰子的大小哪能次次由着她的想法。
谢翼一笑,坦然道:“不是都说了是你运气好吗, 小赌神?”
他语气里含着轻佻的笑意, 枝枝蹙眉, 别人信她是小赌神, 她怎么可能相信, 枝枝质疑道:“我从未玩过, 怎么可能猜什么中什么?”
谢翼禁不住她缠,才摊开了掌心的东西给她,“你看这是什么?”
“磁石?”枝枝惊讶。
谢翼“嗯”了一声, 复又收起掌心,淡定道:“我几年前就发现了,赌场里的骰子摇起来响亮, 一看就很有分量, 大多都是用铁石制的。所以,只要巧妙用一块磁石,就能改变骰子的方位。”
枝枝恍然大悟, 明白以后又惊呼:“哥哥,你这算不算出老千啊?”
“小点声。”谢翼警惕提醒,他们现在还没有走出赌坊的院子呢。
不过这东西他也没怎么用过,从前在赌坊的时候本就不屑于用这个,以他的技术赢个些银子不是问题,只不过今天是为了给贺闻天一个教训,才用了这个办法。
此时天色虽已泛白,但出来仍然漆黑一片,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有偶尔传来的猫叫狗吠,谢翼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磁石,寻思这东西以后也用不着了,便随手扔在了赌坊院子门口的一个土坑里。
谁料那磁石落在土坑里,却发出砰的一声,像是砸中了什么东西,紧实的土坑瞬间开出一个不小的洞来,谢翼和枝枝就站在土坑的边上,这洞一露出来,两人没站稳就都掉了进去。
枝枝落入洞的时候惊慌一片,摔下去后却发觉似乎不怎么疼,她仔细一看,原来是刚好落在了谢翼身上,她正压在他的身上。
“哥哥你没事吧?”枝枝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给他拍着身上的尘土。
谢翼闷哼一声,显然对成为人肉垫背一事很不爽,但他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前方露着昏暗的灯火,两人这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地洞,方才那个土坑,刚好是地洞的入口。
想来是那磁石正好砸到地洞门口,触发了机关,所以两人意外落入。
枝枝下意识想沿着洞口出去,这洞里黑漆漆的让她心里发怵,可鼻腔间却闻到了一股怪味,似乎是一种腥酸的味道,有点酸臭,又有点血腥。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墙壁那侧有小孩的啼哭声,极其惨弱无力,还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枝枝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紧紧地拉着谢翼,语气里甚至带了些哭腔:“哥哥,我们快走吧……”
谢翼也察觉到了怪异,他一双眸子在黑洞中仔细扫视了一圈,看见前面的墙壁上方有个四角的铁窗,隐隐透着些光出来。
声音和气味似乎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好奇心驱使之下,谢翼抬脚往那边走,凑近了那扇铁窗,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瞳孔骤缩。
那似乎是一间地牢,里头环境压抑昏暗,却关着数十个幼小的男孩。最可怕的是,这些孩子面色羸弱惨白,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裸/露出来的皮肤却泛着引人遐思的青紫伤痕,那些都是——欢/爱的印记。
耳边响起一声低声的尖叫,枝枝方才跟着谢翼好奇过来,也看见了这一幕,禁不住惊叫出声。
谢翼连忙蹲下身子捂住她的嘴,里头那间地牢似乎是有专人看管的,若他们被人发现,怕是也不好脱身。
藏匿下来的谢翼眯起眼睛,若他猜的没错,这间地牢里面,关的全部都是娈童。
娈童的事情他只在史书上见过,因为这等肮脏之事在本朝律法中是严令禁止的,谢翼也没有想到,这在平静安详的偏远县城,竟会有人行如此苟/且之事。
枝枝惊恐的眼睛片刻后安定下来,也突然想起一些被她差点忽略的事。
昨日午后去郡主府时,郡主家的小少爷正抱着郡主的大腿哭嚎,嚷嚷着要出去玩,那时郡主便随口说了句——“近日县里不太平呢,听说不少小孩子都被拐走了找不回来。”
所以,这些男童都是县里被拐走的那些孩子?
思及此,枝枝心里更惶恐起来,不知是谁这么胆大,敢在赌坊下面用地牢囚/禁娈童。
“哥哥,我们快出去,然后赶紧报官吧?”枝枝抬眸压低了声音。
这个地方他们只是误闯,却发现了这么大的秘密,若是被里头的人察觉了,怕是会小命不保。
谢翼沉着脸思索了会,他不知这背后之人会是谁,但如此胆大拐了这么多的孩子,至今都没有被衙门抓出来,背后可能是勾结了官府也未可知。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是真的,他们都不能留在里头冒险,谢翼揽紧了枝枝,沉声道:“我们走。”
两人刚刚转身,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枝枝没站稳差点摔了一跤,幸好谢翼及时扶住了她。
枝枝站稳后这才看见,脚下有一个半人大的箱子,黑漆的木箱,严实地盖着,也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谢翼似乎心有感应,径直将箱子挑开了来,翻开了里头包裹着的竹麻袋,借着铁窗透出来的昏暗光线,看见一个昏迷的幼童从麻袋里露出来。
枝枝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这个在箱子里昏睡不醒的小男孩,哆嗦道:“这、这不是郡主家的明小少爷吗?”
谢翼也简单看了看小男孩的面容和身子,下结论道:“应该是刚抓来的,还没有被……沾染过,所以扔在了这里,暂时没入地牢。”
明宵的小脸白白胖胖的,除了脖子上有两条被抓的痕迹以外,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的,幼小的身子蜷缩在箱子中,即使昏睡着也紧闭着眉眼。
“哥哥,”枝枝拽了一下谢翼,不忍心道:“趁着没人,我们救他一起出去吧?”
地牢里那些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出来,可眼下这个,她真正认识的小孩,怎么能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户虎口。
谢翼回头看了一眼地洞,那洞口颇高,两人爬上去都十分困难,更别说还带个孩子。
可是……谢翼又垂下眸子盯着明宵,这小胖子白乎乎的软嫩嫩的,他也不忍心就让他落入这样肮脏的地界。
谢翼终究沉了沉心,抱起明宵,“我们走吧。”
黑压压的地洞里,两人费力地摸索,顺着来时的路摸到洞口,洞高两三丈,幸亏谢翼个高力大,费了好半天劲儿三人才出来。
从洞里出来后呼吸到空气,枝枝才觉得那颗砰砰直跳的心安定了些,她急忙道:“哥哥,我们快去衙门报官吧。”
他们虽然出来了,可那些可怜的幼童还被困在里面,等待着无尽非人的折磨。
谢翼却没着急,沉吟不语,而后将枝枝和仍在昏迷的明宵带到赌坊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安抚道:“你先待在这里,看着小家伙,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儿?”枝枝不放心地问他。
谢翼没说实话,含糊道:“就去一趟赌坊,一会就回来。”
他安顿好枝枝,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绕到赌坊无人的一侧,漆黑的眸子燃起星亮的光。
黑夜中,不知从哪儿拾过来些干草,铺在赌坊周围,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柴火,点燃了火苗。
顷刻之间,火苗蹿天,鬼魅般寂静的夜空之中,火势熊熊燃起,划破天际。
*
枝枝安静地坐在角落台沿上,明宵不知何时醒了,此时正颤巍巍地躲在枝枝怀里,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
他前一天想出去玩,结果被母亲禁足在了府中,好不容易夜里趁乳母下人都松懈了,他才偷偷跑了出去。
结果一出门就被歹人抓了。
醒来时,身边就是这个温柔亲切的姐姐,他自然以为是枝枝救了他,说起来他也是见过枝枝的,她是母亲府上的客人,只是现在,明宵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救命恩人。
枝枝一边安抚着小明宵一边等谢翼回来,抬眸之间,却见不远处的赌坊火光一片,猩红得吓人。
枝枝瞬间慌乱地站起了身,怎么忽然就起火了,她眼见着赌坊里头乱起来,成群的人跑出来四处乱窜着,哭喊声忙乱声一片,场面十分混乱。
而后,谢翼背着火光走来。
“哥哥?”枝枝惊诧道:“怎么突然走火了?赌坊是不是被烧了?那地牢……”
“没事,是我放的。”谢翼淡定道。
“你放的?”枝枝瞪大了眼睛,“你放火做什么?赌坊里的人能逃出来,那些地牢里的孩子可逃不出来,就算你想将那地牢毁于一旦,也不能让无辜的孩子同归于尽啊,我们都还没有报官……”
眼看着枝枝误会了他,谢翼解释道:“放心,这火就是看起来吓人,其实火势并不大,何况赌坊里头管事多,也防范的好,火烧不起来的。”
“那你……?”枝枝一时不明白谢翼的做法。
谢翼回头默然看了眼火光,心里默默盘算着一切,那地牢里背后之人不确定是否勾结了官府,他若是轻易去报官,救不出里面的孩子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
他便想冒险用这放火这个法子,赌坊的火势烧起来,连接着地牢,里面的人势必会被惊扰,看管地牢的人会出来查看火势,地牢里关着的孩子也会被火光吓哭,闹出来的动静不小。
而此时,赌坊里的赌客们也都因着火势逃了出来,谢翼方才特意去打开了洞口,娈童们成片的哭声传出来,赌客们定然会有所察觉。
而按着道理,此时前来救火的官兵们也该赶到了,赌客们发现了这个地洞后,官兵必然会进去查看异样,也就必定会打探到那个令人震惊的地牢。
这杂乱的场面之下,地牢娈童的事情必然会传得沸沸扬扬,此后就算官府有心包庇,也不得不出来给个交代了。
一切都在谢翼的计划之中,只要不出意外,这件事情必然会解决。
他不必再多操心,谢翼转过身子捞起了小明宵,对枝枝道:“走吧,送这小家伙回去,我们去吃面。”
明宵并不认识谢翼,可他方才隐约听到他放火的事情,直觉他不是什么好人,小明宵下意识抱紧了枝枝,害怕道:“我不要跟你这个坏人走,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明宵像八爪鱼一样箍紧了枝枝,警惕地看着谢翼,谢翼被他逗笑了,挑眉道:“小鬼,方才是我救你出来的知不知道,看清楚谁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明宵狐疑地看着谢翼,抓着枝枝的手更紧了:“我不相信,你是坏人,我只跟姐姐在一起。”
*
佑元年七月,东吴县富商娈童的案子被爆了出来,一场大火让百姓和官兵发现了赌坊下藏着个地牢,那地牢里竟囚着数十个年幼的男童。
众人这才惊觉,原来近日县里丢失的幼童根本不是被拐,而是被人掳去了做那肮脏见不得人的娈童。
都是不满十岁的孩子,个个都是家里的掌中宝,县里闹得满天飞,齐齐要求官府交出凶手,闹得最厉害的,竟是那一向不理俗事的端成县主。
迫于百姓的压力,官府终于在三个月后的冬日里抓出了犯人,原来这背后之人是邻县的富商,半百的年纪却有这等阴暗的癖好,在赌坊下挖了地牢娈童,无数年幼稚嫩的孩子都毁于他的手中。
最后,此人也被官府严惩示众,斩于车水马龙的菜市口。
这个案子闹得满城风雨,连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有所耳闻,百姓们又是后怕又是人心惶惶,口水都快淹没犯人,直到次年开春才渐渐平息下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谢翼和枝枝将明宵送回去后,才终于赶到榕溪巷子口的面铺,此时天已经大亮,两人经历了一夜的混乱,才终于吃上一口香浓软糯的葱花面。
枝枝想起那地牢里的阴暗场景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刻将那背后之人绳之以法,又对官府的的放任行为十分寒心。
她连骂了凶手和衙门无数句,都不足以平息心头的恼怒。
谢翼半声不吭,就听着她的牢骚,直到最后才抬眼瞥了下她的碗,提醒道:“快吃吧,面都凉了。”
枝枝这才愤愤不平吃着碗里的面条,才咬了一口下去,就又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哥哥,你以后要是做官,一定要做真心实意为民做事的好官。”
谢翼吃面的嗓子差点没咳出来,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就发散想到他身上去了,他头都没抬,含糊点头道:“嗯嗯快吃,吃完回家。”
“哥哥你听见了没啊?”枝枝难得不满,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你一定要答应我,要不然你以后就算做了官我也不认你了。”
谢翼被她磨得没法子,看她一本正经的表情,这才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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