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两人吃完面走在回家的路上, 枝枝恍然间想起了一些让她差点忽略的事情。

她偏头看了一眼谢翼,见他似乎心情不错,才想了想开口问他:“哥哥, 你昨晚那会儿……为什么生气啊?”

谢翼疑惑了一瞬, 才明白她说的是何事。

昨日书院沈之恒送他糖蒸酥酪, 他得知枝枝对沈之恒泄露出自己喜好的事情,所以回来跟她生闷气来着。

只是后来枝枝病了,这一夜又发生如此复杂之事,他差点都快忘了。

思及此,谢翼不禁对枝枝道:“你以后不准再跟沈之恒说话了, 听见没?”

枝枝闻言有些不解,这怎么又跟沈公子扯上关系了呢?而且她最近都没怎么出门, 也没跟沈之恒说什么话啊……

“是不是你把我喜欢糖蒸酥酪的事情告诉他的?”谢翼径直提醒道。

枝枝愣了愣, 想起那天在茶楼, 她好像确实有对沈公子说过这个, 原来哥哥生气的是这个, 可枝枝还是不解:“沈公子不是你书院的同窗吗?你们朋友之间……”

“谁跟他是朋友。”谢翼撇嘴, 他看着枝枝一脸无辜的表情,决定要让她长点记性,不然沈之恒以后还会来骗她, 这小丫头总喜欢胳膊肘往外拐。

“他昨天给我送的糖蒸乳酪里面投毒了。”谢翼面不改色地骗她。

枝枝“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翼,怎么会投毒, 沈公子看着不像是这样的人啊。她又赶紧问道:“那你没事吧?”

谢翼见枝枝一脸惊恐, 明显是吓到了,又将这口气喘了回去,“骗你的, 没投毒,就是放了点泻药。”

只是泻药不是毒,枝枝好歹放心了些,但她还是疑惑:“沈公子为何要害你?”

谢翼漫不经心地行走着,嘴里“哼”一声,“他嫉妒我,功课比他好,受夫子青睐。”

他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枝枝不疑有他,她没念过书,不知道书院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也怪自己看错了沈之恒,差点害了哥哥。

她连忙道:“那我以后一定不再理他了,离他远远的。”

这才好。谢翼满意地看一眼小丫头,小姑娘乖乖和他保证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喜欢,小脸素净如雪,发丝柔顺乌亮,头上只简单别一支木簪。

谢翼皱了皱眉,她头上这支木簪子还是初来谢家时林氏给她买的,小姑娘一戴就是多年,如今长大了许久也没有换新的。

谢翼又撇嘴,谁让前两天那支芙蓉簪她不要的,本来就是买给她的东西她都不要。

两人一起回了家,原想着此时还早,偷偷回到屋里躺回去,神不知鬼不觉,林氏也不会发现。

可谁知,两人刚一踏入堂屋,就看见林氏沉着张脸坐在上面,严肃道:“你俩干什么去了?”

“我就带枝枝出去吃了碗葱花面。”谢翼直言道,他也不想说那么多,这一晚上事情太复杂了,说出来必然让他娘担心。

林氏狐疑地看着他,显然是对他的话存有疑心,谢翼在林氏面前习惯了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半晌,林氏的目光才转到枝枝身上,“你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枝枝轻轻“嗯”了一声,她和谢翼的想法是一样的,事情说出来了反而不好,她和他都默契地选择了隐瞒。

“林姨,都怪我。”枝枝扬起了笑坐到林氏身边,讨好她,“我就是嘴馋,想吃葱花面,才让哥哥带我去的。”

枝枝的话说出来,林氏才信了些,她不忍心苛责枝枝,就转过头不满地看着谢翼,斥责道:“枝枝还病着呢,你就带她出去,心里有没有点数?”

“……”谢翼低着头无语,任林氏指责,将全部事由都揽在自己身上:“行了行了都怪我。”

骂了几句林氏才舒服了些,起身时仍有些疑心,又问一遍:“你们真的只是去吃了面,没去赌坊吧?”

枝枝眼皮一跳,差点就被林姨这话给吓承认了,谢翼当即果断道:“娘,就真的只是去吃了面而已,我都多少年没去过赌坊了。”

林氏这才放下了心。

待到林氏回屋以后,枝枝才捂着心口后怕地问谢翼,“林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怎么就猜到我们去赌坊了?”

谢翼下意识看了眼林氏的房门,见没什么动静,才开口道:“娘什么都没察觉,她应该只是早上起来听说赌坊火灾的事了,怕我们去了那里受伤才问的。”

“哦……”枝枝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那就好那就好。”

谢翼忍不住又低头看了枝枝一眼,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样子又恬静又柔软,头上这支木簪子怎么看都配不上她。

罢了,还是再去给她买一支新的吧。谢翼想。

*

林氏回了屋子,才惊疑不定地坐下来,她一早上起来就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又听闻朱雀街赌坊那边走了火,生怕两人被困在火海里了。

幸好两个孩子安然归来,只是去吃了面而已,没有去赌坊,没有被困于火灾,更没有……遇到官兵。

林氏呼吸乱了乱,她最怕的,就是遇上官兵,遇上……那个人。

脑子里不由就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谢父还是东吴县的县令,为官公正清廉受人爱戴,无论是百姓还是上级都对他评价颇高。

如果不是因为那年救灾,他现在说不定都做到知府了。

也正是因为此事,让林氏起了疑心,为什么那么多官员,偏偏派了他这个县令去救灾,为什么那么多官兵,偏偏他这个统领指挥之人却死在了一线。

所以,谢父死后,林氏一边在成衣铺子做与世无争的绣娘,一边暗中去调查,这才惊觉,原来当初谢父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也怪他那时做官做的太好,挡了别人的路,且他这个人还十分固执,一心只做正义之事,眼睛里容不得半分沙子。

所以,就招来了别人的嫉恨,背后之人故意利用了那场灾事,毫不引人注目地就将谢县令拉下了马。

毕竟,官员意外死于救灾中,也不是什么怪事。

且他死后,有追封,有抚恤,有百姓悼念,那是死得其所,死得重于泰山。

没有人会起疑。

林氏查出此事的时候,凶手已经坐上了县令的位置,好不春风得意,一方父母官做得风生水起。

可怜她家老谢,白骨一堆埋在了地下,死得蹊跷。

林氏那时候恨极了,恨不得当场跑到衙门门口击鼓鸣冤,将真相告知于天下。

可她手里的证据根本不足,完全不足以将那真凶拉下马,更可怕的是,她在调查真相的过程中,还打草惊蛇让那人起疑心了。

林氏知道如今是敌我悬殊,以他们孤儿寡母之势根本无法斗过那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只得偷偷带了当时的小谢翼搬离了东吴县,躲到了无人得知的鸡鸣村,只待将儿子抚养长大,让他为官入仕,以他的本事再去调查当年之事,为父亲讨回一个公道。

如今因为儿子读书才又迁回来,可还没有到扳倒县令的时候,林氏过得小心翼翼,生怕让那人知道他们这对母子又回来了,到时候再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大仇未报他们便要命丧虎口了。

林氏咬着这个秘密憋屈的活了十几年,儿子从来都不知道,她也很害怕哪天他们又遇上县令,让对方认出了他们这对母子。

所以在刚刚得知赌坊走火,官兵前往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害怕,害怕官兵看到了谢翼,害怕县令认出了谢翼。

幸好,幸好他们只是去吃了面。

林氏绷紧了神经松下来。

*

翌日,谢翼又踏进了那家首饰铺子,想再买一支簪子。

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他,摇摆着过来招呼他:“哟,公子又来了?”

还是令人不适的香味,谢翼在心里忍不住咒骂自己,若当时那支芙蓉簪送给那丫头了,不也没有这么多事了么,他何须再跑这一趟。

可如今这都是自己自作自受,谢翼无奈地点点头:“上次那簪子不行,还有别的吗?”

“有有有!”

老板娘做生意求之不得,很快就给谢翼介绍了店里新到的各式簪子,可谢翼没一个满意的,这些簪子不是太俗气就是太普通,没有一个适合她的,相同的碧玺芙蓉簪也不可能买第二支。

老板娘也有些无奈了,这公子眼光这么高,女客都没他这么挑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翼失望而归,正打算去别的铺子看看,忽然在店门口看见一支簪子。

这支簪子形状特别,簪身制成了枝芽的模样,两根枝干结合在一起,簪尖处开出一朵小蔓玉兰,兰花上伫立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鸾鸟,比翼双飞的模样。

这簪子整合起来,正好是连理枝和比翼鸟。

“这是比翼连枝簪。”老板娘走过来给他介绍。

不得不说这公子眼光好,这支比翼连枝簪是她托了好久才从异域买到的,全天下仅此一支,无论做工还是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

她刚才没有给谢翼介绍这支,也是因为这簪子价值昂贵,以他看上去的模样,似乎并不能承受这簪子的价格。

“比翼连枝……”谢翼在口中默默念了一下簪子的名字,这簪子名里也包含了他们俩的名字,一个比翼鸟一个连理枝,意境也足够美好。

他一眼就看中这个簪子,连价钱都没问,径直道:“我就要这个比翼连枝簪。”

老板娘挑眉看他一眼:“公子,这支簪子五百两。”

五百两?谢翼也没想到这么贵,以为最多五十两。

可这个簪子那么巧就结合了他和枝枝的名字,他怎么也要买下来。幸好昨晚的赌坊一战让他在贺闻天那里赢了不少银票,如今倒是刚好派上用场了。谢翼取出自己一直没有用的银票,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甩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被他这豪爽的作风愣了愣,没想到这小公子不可貌相,竟是个有钱的主儿,她一边暗骂自己看走了眼,一边又堆着笑问他:“公子,我们铺子里除了簪子,还有不少耳铛头面镯子,公子还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

*

晚上,枝枝在家研究着衣衫图,郡主府下人制衣的单子,虽然只需铺子里的绣娘动手即可,但她也要亲自设计好衣裳的版型给郡主府的管事过目。

油灯燃到半夜,女孩子神色专注地握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好半晌才听见敲门声。

她跳下椅子去开门,却看见昏暗中谢翼的身影。

“哥哥,你还没睡?”

谢翼“嗯”了一声,寂静无声的夜里,这声音尤为喑哑低沉,昏暗背光的油灯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递过来。

“给你。”

枝枝疑惑地低头,才看见那是一只簪子,花枝叠蔓缠绕,两只雏鸟并蒂双飞,雕琢得栩栩如生,枝枝一看就惊喜道:“好漂亮,给我的?”

谢翼又“嗯”了一声,想让她赶紧接着,枝枝却犹豫了下:“这很贵吧,多少钱?”

她不会识货,但也能看出来簪子的雕工成色都不是凡品。

“没多少钱。”谢翼摸了摸脖颈,又道:“上次不是在赌坊里赢了一点银子吗,反正我留着也是没用,就拿去随便买了根簪子。”

一点银子?留着也没用?随便买了一根?

枝枝讶然地看着谢翼,若不是她跟他一起去的,差点都要信他了。那是一点银子吗?那可是几百两的银票!

哪有人会说几百两银票留着没用的。

几百两的银票可以干多少事啊,他就拿来买了根簪子,枝枝有些心痛,不当家的人就是不知道油盐贵。

可买都买了,何况哥哥难得对她展露出如此好意,枝枝抿了抿唇,抬起头冲谢翼一笑:“哥哥,你帮我戴上吧。”

她晚上只穿了一件雪色绢裙,门开着夏日的晚风透进来,轻轻吹扫着素色的裙袂,散落在背后的长发也随之微微摇动,她晚间似乎是盥洗过头发,发梢垂动之间送来丝丝幽香。

谢翼呼吸微滞了一下,有些语无伦次:“你……你自己不会戴吗?”

“我看不见呀。”小姑娘眨着无辜地眼睛,说着碰了碰他拿着簪子的手,“这么漂亮的簪子,哥哥快点给我戴上吧。”

指尖传来阵阵凉意,谢翼握着簪子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他看向女孩没有任何装饰的一头青丝,终是抬起了手,将那支比翼连枝簪斜斜插|入了她的鬓间。

枝枝摸着头发上的簪子笑起来:“好看吗?”

“……好看。”谢翼愣愣地看着她,难得没有挖苦,说了句夸赞之言。

院子里灌进来的风大了些,吹得门吱呀呀响,谢翼清醒了些,看向她身后的书案。

“还没睡?”

“嗯,在画郡主府下人的成衣图。”

谢翼想起来她为着郡主的一件衣裳苦熬了半个月,把自己都累病了,如今又在为府上下人的衣服不眠不休。

他不禁道:“成天给外人做衣服,也没见你给自家人做过一件……”

自家人?

枝枝愣了愣,林姨手艺好,家里人的衣服都是她做的,枝枝自己还真没怎么动手过。

他的意思是要她做一件么……

可是枝枝记着,几年前她给他做过一双鞋,也没见他穿过几次。

枝枝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心道还是给他做一件吧,就当是这个簪子的还礼好了。

“哥哥,那我绣一件云纹罗袍给你吧,你把你的衣裳尺寸告诉我。”

尺寸?谢翼向来不知道那玩意儿,都是他娘记得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我去问林姨吧。”枝枝道。

谢翼拦住了她,“娘都睡了,你怎么问。”

枝枝想了想:“那我明日再问。”

谢翼看着小姑娘的眼里起了丝玩味,他挑起眉头道:“这点小事非得问娘,你自己不会亲自来量一量么?”

亲自量……

枝枝顿时愣住了,铺子里的绣娘都会贴身去量客人的尺寸,可她一个小姑娘,还从未给谁量身过……

从针线筐里取来了绣尺,枝枝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谢翼,用绣尺比着他的身长,两人的身体几近贴合,少女呼吸极浅,一点点洒在他的颈侧,热乎乎黏腻腻的,鼻腔还回荡着似有若无的馨香。

小姑娘眼眸都不敢抬,耳尖微微泛红,动作十分僵硬,双手在他穿着单衣的身上,一点点移动着,从宽厚的肩头……到硬朗的腰际……

谢翼低头望着她羞成一片玫瑰色的脸颊,不禁暗含浅笑,弯下身子在她耳畔低声一语。

“你脸红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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