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林如海

看贾琏和冯紫英还得喝好一会儿,迎春陪不住就先告罪下去了。

酒过三巡后,冯紫英看贾琏眼神都迷蒙起来,才出言试探:“往日看贾兄在兵事上并不上心,今日安排部从却颇有章法,不愧是家学渊源,令人赞服!”

“嗐,这算什么排兵布阵,我今日也吓了个了不得,还是我那二妹妹……”

“咳咳!二爷,酒有些冷了,吃了打颤儿,我去温温?”

眼见贾琏嘴里带出“二姑娘”的字样,兴儿赶紧出言打断。

这酒桌上荤素不忌的,如何能带出女儿家的名头来,爷们喝醉了,万一不防头说出什么不好听的,等二爷醒了岂不气恼?

贾琏被兴儿一打断,果然忘了前话,嘟囔着又说别的去了。

冯紫英暗自惊讶,听这话头,昨天倒是妹妹做的主不成?没想到贾琏是个草包,他这个妹妹胸中还有些丘壑,自己小瞧她了,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文有张良计,武能降贼寇。日后长成了,也够她父兄、夫家喝一壶的……

第二日一早,冯紫英就回了自己船上,他本是来淮阴公干的,公事未了,不敢耽搁。船道一通开,就持令信先走了。

贾府的船因为不是官船,没法儿优先通行,只能和其余百来艘被堵在运河上的船只一起等待。好在贾府在宿迁还有些故旧,听到风声也派了家人来护航。算是给贾府众人壮了胆。

迎春一干人等足在原地耽误了三四日才出发,当日水手闹事耽搁到了凌晨。听说驻军带兵围了一圈,抓了好几个带头的,才勉强驱散开。

明眼人都知道,这样做是治标不治本,不定哪天就要出大乱子。可当官的都觉得不会着落到自己身上,毕竟三年一任,至多五年就会挪窝,谁也不愿意挑破这个脓包。于是都这么含糊着,以纸覆火。

来往船只因为这件事被堵住的不下百艘,码头上派了专人来疏通,但人人都急着走,尤其那些运货的商人。交货是有定期,逾期一日损失少则百钱,多到难以计数。

于是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四处疏通关节,让相关的人又饱餐了一顿。就连贾府这样还算有些关系的,都使了钱才走脱,真是贪得无厌!

迎春甚至暗暗怀疑,这争端说不准就是故意被挑起来的,总有胆大的蠢人敢干这些火中取栗的事。

经此一遭,后面的路都好走起来,不过**天的时间,贾府的大船终于要靠岸了!

迎春从船达到茱萸湾起就开始兴奋,这是扬州十三道湾的头道湾,到了这里,总算是到了扬州了。

这一路走的辛苦,都不用贾琏请托,迎春自己就主动帮着清点人物,安插分派,期待早点上岸。

黛玉近乡情怯,痴痴望着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迎春此刻可忙不上安慰她,何况黛玉此时也不用她安慰。

终于,贾府的船只在两天后到达了扬州盐厅码头,船刚一靠岸,就有三四位男女仆从迎了上来,身后还带了十好几口人,林家算着时间,早在□□日前就派人来码头等候了。

按行程来说是早该到了的,只是一直看不见来人,只能日日在岸上干等,如今见终于来了,都高兴得了不得。各处见礼问安,自不必细说。

迎春戴好幕篱,和黛玉前后脚下了船,林府众人见到黛玉都纷纷行了大礼。黛玉连忙叫起,还亲自扶起了最前面的一个老伯。

和贾府的丫鬟仆妇们不同,林家的人对待主子显得更庄重些。哪怕迎春看见有几个积年的老仆看见黛玉都悄悄红了眼眶,但都很克制,显得周到又守礼。

不愧是教养出探花的前列侯之家,底蕴可见一般。司棋往常在家里也是很拿得出手的。跟着出过几次门,见过大场面,从未露怯。在这样的阵仗下都拘束了许多。

反倒是雪雁有些显眼,自从落了地,就又哭又笑的。拉住这个叫姨,那个喊伯。迎春瞥见一个中年妇人悄悄瞪了她好几眼。

一番忙乱后,贾琏骑马,迎春黛玉乘轿,浩浩荡荡地往林府去了。

迎春在轿子中心痒难耐,这可是扬州啊!扬州!多少文人墨客在此挥毫泼墨过的扬州,是烟柳画桥的扬州!

可偏偏进入茱萸湾后贾琏就不许迎春再到甲板上去,此刻轿子约莫是走到了繁华的街区,听着外面颇具特色的江淮官话,迎春忍不住悄悄掀起轿帘往外看。

帘子一掀起来,就对上了一张笑意满满的脸。比迎春大一些,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的气质有点像之前伺候迎春的如意。

冷不丁看见这么一张脸,差点吓了迎春一跳。那丫鬟很会看眼色,看迎春打量她,连忙搭话道:“姑娘好!奴婢白鹭,姑娘一路辛苦了!奴婢伺候您!”

嗯,真周到,这可比贾府把人都接到家后再临时派丫鬟郑重得多!这丫头说话尾调都轻飘飘的,有种难以言喻的温软俏皮。官话说得不错,虽然带一点口音,也难得了。

五官不甚出彩,皮肤却是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白皙,脸庞小巧,眉毛眼睛都弯弯的,笑起来像一弯月亮,很讨喜。

迎春也笑着答言:“辛苦姐姐了”然后知趣地放下轿帘。

随着轿子拐了几拐,周围的人声越来越稀疏,直至听不见,又走了一段,才终于到了。迎春听着声儿,判断贾琏应该是被引去了前厅。

迎春和黛玉的轿子又走了一段,才停下来。外面的白鹭上前给迎春打帘子,司棋伸手扶迎春下轿。

迎春刚往前迈了一步就是一个趔翘!还好司棋扶得稳,不然可要丢大脸了!怎么回事,怎么那么晕,在轿子上还不觉得,落地后觉得全世界都在晃!

碰巧黛玉刚回头就看见迎春不对劲,连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诶唷,看着黛玉走动自己更晕了,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白鹭觑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不妨事!姑娘这是乘船时间久了,这一路轿子也是晃荡的,猛一沾地有些眩晕,多休息就好了!”

黛玉、司棋听她这么说才算勉强放下心来,黛玉让一个婆子上前扶着迎春,几人慢慢向里间走去。

这扬州的风物果然与京城大不相同。这会儿虽是隆冬,却草木葳蕤,空气中湿漉漉的,风刮在脸上显得很温柔。林府白墙黛瓦,回廊曲折。

黛玉与迎春下轿的地方已是二门内,挡眼看见的就是个月洞形圆门,门上有石头做的匾额,上面提着“翠园”两字。两边的白墙上镂空两个方形的透花窗,掩映着几竿翠竹。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不知拐了几道弯,见了几多嶙峋的怪石,几多湿漉漉的奇花异草,在一个极其狭窄的的回廊往内一转,眼前豁然开朗,一泓池水托着一进朱红色的大厅映入眼帘。这里就是林府的正厅了!

一行人并未进入大厅,而是往后一转,拾阶而上,穿过参差不齐的围叠湖石,过八角形门,有两处院落。

一处玲珑娟秀,鹅卵石铺路,右边还有一座水阁,水阁旁边种着几棵芭蕉。池水澄净碧绿,还剩着几竿残荷嶙峋地站着。这是黛玉的住所。

另一处是座藏书楼,很大气,迎春悄悄垂涎了下。

白鹭引着一群人绕到黛玉的闺房,是给大家修整的。毕竟旅途劳累,若是蓬头垢面地见长辈,视为不敬。

再则,因为林府人少,作为唯一主人的林如海,得先去接待身为男客的贾琏,等贾琏磕过头,叙过话后才能轮到黛玉和迎春。

一番收拾后,迎春终于随黛玉来到前厅拜见林如海。黛玉小姑娘从一下船就显得急切又紧张,迎春原以为她们父女多年未见,这刚一见面,不说抱头痛哭,那也得泪眼滂沱,哽咽难言才是。

没想到黛玉径直走到堂中,一句话没说就拜跪于地上,左手按右手,缓缓引头至地,良久未起,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口称:“不孝女黛玉,拜见父亲……”

迎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听黛玉平时提起父亲,语气之中都难免孺慕之情,这怎么见了面,显得有点……有点……是不是客气过头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虽然没有准备,但黛玉都行了大礼,自己也得依样来一个。

没想到,黛玉还跪着呢,林如海没去扶;迎春刚一拜下,林如海就由人搀着亲自扶起了她,然后才转头叫黛玉,“起……”

啊!尴尬!

迎春只能开口道:“请姑父安!侄女贾氏行二迎春,拜见姑父,闻姑父有恙,请问今日安否?”

“安……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路顺利吗?”

这是,和我聊起来了?迎春一头的雾水,晾着亲女儿问侄女一路累不累是什么操作?

想到这里,迎春自以为隐蔽地抬眼去看林如海,却被林如海带笑的目光摄住了。

迎春在见林如海之前悄悄幻想过他的样子,他是一榜探花郎,应该长相不错;又是列侯之后,名门出生,气质不用说;能官至两淮巡盐御史,也许很有官威?

但真正见到了,那些念头想法都烟消云散,只觉得,林如海的模样,应该就是中国古代文人的模样!

黛玉和迎春回去的路上,两人话都不多。迎春还在回想林如海的样子,瘦削清癯的脸上难掩病色。可是哪怕是见两个小辈,他的脊背也挺得笔直。

看着清正威仪,目光却很温和,言谈之间亲切又自持。看到他,会想到德高望众的老师,亲切可靠的长辈,负重前行的智者……

他和迎春说了不少话,和黛玉的对话却很少。要说他不关心女儿吧,他的目光始终都在黛玉周围。

黛玉也是,那么爱哭的女孩子,见到父亲却很少掉眼泪,明明非常想念,却连一句撒娇的亲切话都没有。真是一对奇怪的父女。

要是林如海也像贾赦那样不靠谱,那还情有可原,偏这两个都是至情至性之人……

迎春还在思考林家奇怪的父女关系,第二日一早,就听说林如海不能起身了。

原来昨日林如海是服了补气的药,勉强挣扎着起来见人的,实则已经病的很重。身体不能支持,昨日迎春黛玉一走,他就起了高热,此刻连人都不会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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