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封山

景尘六年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席卷了整个大陆。

这亦是有史以来最为漫长,最为寒冷的严冬。

雪虐风饕,铺天盖地的白色骤然而降。记忆中本该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此刻变作能夺人性命的利刃,击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浅坑。

山林间的树叶上的积雪全被大风卷跑,枝干都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这连片的大树就会被连根拔起。田垄上冻了一层结实厚重的冰雪,似是千里冰封。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山间闪过一丝白芒,紧接着半山的积雪泥沙纷纷塌陷,巨石滚落,随着泥沙被雨水冲刷而下......

就这般,村子里那条通往外界的唯一小路,被冲下的泥石拦住了。

大雪封山,无路可逃。

“哐哐!当啷!”

“各家都锁好门窗!看好自家娃娃,千万不要出门!”

本该是打更人的女人,此时却手持一面铜锣使劲击打,声音便惊雷般敲响。她顶着暴雪飓风,踏着地面上足足有小腿深的积雪,快步穿过弄堂,又敲了几下铜锣,喊了几嗓子后终于窜回了自己家,使了好大劲儿才从大风中抢回屋门紧紧锁上。

整个村落,一片死寂。

暴雪,降临了。

院里的鸡鸭鹅纷纷噤了声,在临时搭起的木棚里挤作一团。看起来白白黄黄的团子,像是沾了黄豆粉的糯米团子。每次狂风刮过,这些小团子们便用喙死死叼着垫在身下用于保暖的棉衣,生怕那看起来并不怎么结实的棚顶一下子就被风掀跑了。

屋外的狂风在呼啸,只听得雨雪“啪嗒啪嗒”击打在屋顶和窗上。

门窗紧锁,窗子上钉了些木条封死,门板上也拿了些重物抵着。即便这样,还是有那么些寒风透过那些微细缝儿,悄悄潜入屋内。

然而,与外界的狂风暴雪截然如同两个世界的是,屋内的祥和安静。

厨灶房生了火,灶台下的草木灰足以填满好几个暖手的炉子。暖炉摆在厅内堂间,整个屋子都暖和了不少。热腾腾的水汽萦绕,倒是显出几分闲情雅致。那些溜进屋内的冷气也就化作小液滴,凝在墙边门旁上,安生挂着了。

“呼噜噜......呼噜噜......”

门边,静卧着那只前几日捡来的小狼崽,正在熟睡。呼吸匀称,正睡得香甜。

这几日被弃儿好生喂养着,连灰黄色的皮毛都似乎油亮了不少。毛茸茸的小脑袋乖乖贴在爪边,小爪子不时扑腾几下,露出粉粉嫩的小肉垫。那软乎乎的小肚子,圆鼓鼓的,似乎刚刚才吃饱了似的。还有那条蓬松的小尾巴,不怎么听话地贴在腿间,时不时动动尾尖儿。

“土狗呀,土狗......”

如今也没什么可忙的弃儿半蹲在小狼崽身边,时不时唤着它的名字,还伸出指尖逗弄着它的小爪子。

正睡得好好的,却被打扰了的小狼崽不满地抖抖爪子,缩回胸前藏起来。半晌,似乎越想越委屈,于是睁开眼,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双圆润润的眸子,倒映出弃儿似笑非笑的神情。

“外面下着暴雪呢,你也睡得着。当真是条小土狗,心真大。”弃儿轻笑着,伸手揉了把小狼崽的小脑袋,将绒毛揉得乱糟糟的,接着在后者极度怨念的眼神中缓缓站起身。

一袭棉袍,身披大袄,虽样式素淡却极为御寒,倒是比其他村民的那些个旧布夹袄要好上许多。只不过,也比不得那些猎户自家夫郎用兽皮缝制的兽皮袄。

好在弃儿身为男子,虽是家里的侍从,也用不得干些重活累活。

起初村民们还以为弃儿是祁玖的平夫,只不过后来祁玖对外称弃儿是她的弟弟,也就不甚在意了。

弟弟......吗?弃儿微敛双眸,依旧稚嫩的脸庞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和小狼崽嬉闹的人不是他一般。

半晌,他缓步走进厨灶房,准备再烧一壶热水,给祁玖和陆花间泡些茶水。

“唔......真是伤脑筋啊......谁能想到,这竟是比战前看布署图,定战术还麻烦......”

闻得一声长叹,便见身处侧屋的祁玖坐于桌前,桌面上凌散摆着几张图纸,不知涂涂画画了些什么。一会儿皱眉苦思,一会儿执笔在图纸上勾画几笔。

“耕织......畜牧......啊,对了!还有经商!”只听得她眉间微蹙,忽然喃喃自语道,“我记得陆丞相手下在京城有着不少商业铺子,或许花间对这方面还有些了解......待我先去问问。”

说着,祁玖便是匆匆起身,快步出了侧屋走向里屋。

大抵是有些着急了,看着木门半开,便是想要伸手推门而入。直到指尖触碰木门的那一刹那,才发觉自己竟是差点忘了敲门。

许是陆花间也忘了这事,只是专心坐于屋内的桌前,同方才的祁玖一样伸手执笔,不知在纸上勾画些什么。

手腕轻抬,指尖微动。落笔之处,线条利落顺滑。

轻薄宣纸之上,背景是那绚烂烟花,画纸正中是个身穿一袭素衣,盈盈带笑的女子,可不正是祁玖嘛。原来陆花间画的,正是那年烟花大会,初遇祁玖时的场景。

“笃笃!”

当指节叩击木门时的声音敲响时,恰巧陆花间正画到祁玖的指尖。

奈何心中一惊,手中一顿,笔尖一滞,本该是勾勒纤纤玉指的那处,便是瞬间晕染了大片墨迹。

这幅画......大抵就这么毁了吧......看着那突然晕开的墨迹,陆花间就这般愣在了原地,心中涌现无尽遗憾,竟是连自己方才为何会被吓到都忘了。

此时,却是自他身后伸出一只再熟悉不过的手,修长的指尖微拢,握上了他还捏着笔杆的手。

手腕微动,在那晕开的墨点上细细添了几笔,一盏精巧的荷花灯便跃然纸上。

就见画中的祁玖,面带笑意,手持一盏荷花灯,身后暮色天际满是那绚烂的烟花。

陆花间也不知为何身后的女子握着他人的手,仍能将线条勾勒出如此活灵活现的形态。仿佛下一秒,这盏托在手中的荷花灯就将被送入河中,顺流漂走似的。

只能称整幅画的精妙之处,便在那新添的那盏莲花灯。

当真是神来之笔!

不得不说,祁玖还当真是挥得起刀戟,执得稳笔杆。平日里总说自己是只懂打打杀杀的武将,却又不知为何连作画也如此精通。

“妻主!”

直到祁玖松开握着陆花间的手,陆花间才恍然回神,满脸紧张地望着她。“这......算算时日,新年也快到了。所以,方才......便是想着写几副春联......”

他最初确实是写了几副春联,只不过写着写着......满心都是自家妻主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才随便抽取了张画纸开始作画。不料这画尚未作完,还恰巧被这当事的主儿给正面撞见了。

好歹也曾是京城里德才兼备,享有盛名的陆家小公子。在妻主面前这副紧张拘谨的模样,倒更像是学堂的学生犯了错,还恰巧被教书的师傅撞见那般。

“哦?你还写了几副春联?”祁玖有些好奇,顺着陆花间的视线望去,就见桌面一角放置了一小叠红纸。

祁玖顺手拿起,随意瞧了几眼,却发现竟是写了数十张!她不禁在心中纳闷,难道他独自一人在屋里待着的时候,只是一直在写这些?

也难怪,自从来到这个小村落后,陆花间只在醒来那日出过一次屋门。本就是同陌生人合不来的性子,尤其是那日还遇见了那登徒子,更令他不愿出门走动。

都说字如其人,再看那些个誊写在红纸上的字联,不似那些个贵公子贵少爷那般字迹娟秀,而是各个笔画都遒劲有力。明明乍一眼看来,是写得是规规矩矩的字体,却依旧能从那细腻的边角看出蕴藏在那一笔一划中的几分飘逸。

陆花间......也未必就如看起来那般逆来顺受。

前世,成亲后不久,祁玖便领了圣命,赶往镇守边疆数十载。

凡是明眼人,都知祁玖这个本该掌握重大兵权的大将军之职,再无法在朝堂之上有所势力。而那圣上的心思也属实好猜,不过是盼着祁玖某天战死沙场,才好立即换上自己的棋子。只可惜,没能等到那一天的圣上,采用了最蠢笨的法子夺取兵权。

而身处将军府的陆花间,被冷落十几年的侍君,却仍能在圣上颁了诛杀令后,依旧坚定地站在她身后。哪怕是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将士,都纷纷背叛了她......唯有他,护她到最后。

“花间,那日能遇见你,三生有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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