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大夫沉吟片刻,“不妙。”
“七爷的身体每况愈下,五脏六腑都糟透了,老夫早有断言,药石只能医治得好的病,剩下的只看天意。”
闻言陆何氏跌坐在椅子上,泪珠子不要钱一般流淌而出,陆二太爷眉头深锁,重重地叹息。农大夫的话像重锤般敲击在他们的心上。
这白胡子老大夫的话陈五娘没一句爱听,越听越丧气,索性不理会,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奔到了陆彦生床前。刚才服了药,又做了针灸治疗,他已经从癫狂状态解脱出来,陷入了昏睡。
王林站在一旁道,“农大夫说七爷睡上几个时辰,醒了就无碍。”
“要是没醒呢?”陈五娘立刻追问。
王林低下头,“若没醒就再请农大夫,要是他也没法子,七爷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陈五娘听了,一口气堵在胸前上不去也下不来,差点气得翻白眼,对农大夫最后一丝期待也烟消云散。
陆二太爷付了诊金送走农大夫,又和陆何氏一起进屋看陆彦生,见老七面白如纸,双目紧闭,虚弱的没有一点人气,陆何氏悲从心来,用帕子捂着脸再次哭起来。陈五娘忙着照顾陆彦生没空安慰这位爱哭的长辈,陆二太爷也怕她哭出个好歹,家中再添病号,略嘱咐陈五娘几句,就带着陆何氏一起走了,“老七的病宜静养,我们不要打扰他了,走吧。”
说完老太爷拄着拐杖先走了,陆何氏却久久不愿迈开步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近距离看过陆彦生,想要好好看一回,陆何氏走近几步,想起一年多以前,陆彦生出发参加乡试那日清晨,去如意堂向她辞行的场景,那时候的他神采飞扬,丰神俊朗,是令她骄傲令外人艳羡的好少年,但隔天夜里,她便接到了老七所乘马车跌落山崖的消息,她的好儿子折了双腿,也挫了心气。
想到此处陆何氏鼻子一酸,又要落泪。
陈五娘忙得头都大了,给陆彦生掖好被角,床前摆好火盆放下帐子,才有空隙去安慰陆何氏,陆何氏早已哭红了双眼,扯过陈五娘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叮嘱她照顾好老七,才依依不舍的同徐婆子离开。
人都走干净,听雪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比平时更死寂,七爷发病的阴霾沉重的压在每个人头上。小娘子刚才也淋了雨,浑身都湿透了,农大夫给她开了一副驱寒的药,现在药熬好了,苦涩的褐色药汤端了上来,散发一阵阵清苦的药味。
陈五娘端起碗用勺子搅了几下,就在王林以为她嫌苦,问要不要糖的当口,小娘子已经憋住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颇为豪气,然后吩咐王林王森将屏风后的罗汉床搬到前面来,和陆彦生睡的床平行相对。
“周管事来了!”王森跑进来,嗓门先高后低,最后成了气声,生怕吵到七爷休息。
周管事怕人看见,是翻围墙进来的,恰好将墙下寸把高的南瓜苗踩的一片狼藉。
“对不住,苗都被我踩坏了。”周管事国字脸,一脸络腮胡,走起路来有些外八,声音浑厚如打雷,自带一股威压。
“没事,反正也被大雨冲了,下次再给我一些种子便好。”陈五娘一边说话一边引他进屋,刚说完就听见他笑了一声,陈五娘心中暗暗吐槽,都这时候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下次我直接拿幼苗来,比种子好种活。”周管事大咧咧地进了屋子,好像猜到刚才陈五娘的腹诽一样继续说道,“七夫人是不是怪我笑?实不相瞒,当年三太爷病逝,我也是笑没有哭,我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人生在世哭最不抵用了。”
小娘子这下明白为何周管事是已故三太爷的人,却和三太夫人完全没交集,光哭这点就完全合不来。
见陆彦生睡着,周管事没有多做打扰,陈五娘和他站在外间,说起了刚才的疑虑,道七爷这次发病的时间蹊跷,请周管事去查一查今天陆彦生吃过的药、饭有没有异常。
周管事点了头,也觉得这事情奇怪,答应一定好好查。陈五娘又问,附近还有什么医术好的大夫,她觉得农大夫不太行。
“终于有人和我想的一样,那农老头子就是个草包,不好好治病救人,天天说些天意、无力回魂的鬼话,我看这都是掩盖他医术不精的借口,不要老脸的貔貅。”周管事尽情的将农大夫臭骂一通,然后捋了捋颚下的胡须,“不过嘛。”
“这老貔貅虽然没本事,但是矬子里面拔高个,已经是十里八乡最好的大夫了,剩下的更加糊弄人,不过七夫人放心,我派人打探,有好大夫的消息立刻来报。”
……
雨下一阵,停一阵,不知不觉天黑了,蜷在被窝里睡觉发汗的陈五娘慢慢转醒,摸了摸额头确定自己没有发烧立刻松了口气,这种时候她可生不得病。
小娘子披上外衣,点上蜡烛去撩帐帘,一撩开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七爷已经醒了,睁开眼睛正盯着帐顶看,惊的是他半天不眨一下眼睛,黑得过分的瞳仁在烛光下华丽如宝石,却没有精神气,难道还没恢复神智吗?
“七爷,七爷。”陈五娘半蹲在床前,连唤了两声,床上的人没动,连眼珠子都没转,她更急了,把灯盏放在一旁的桌上,探出手在陆彦生眼前晃,“七爷?咦,老七?”
“叫我什么?”陆彦生终于有了反应,虚弱地看了小娘子一眼。
“彦生,还是叫彦生亲切。”那日陆彦生说许她叫他彦生,小娘子暗暗念叨了几次,还是没勇气改口,今天叫了一回,叫顺口也上了瘾,毕竟叫七爷总有一种她是小辈的错觉。
躺在床上的男人微不可查的笑了,“好,就喊这个。”
下午厨房送了吃的来,陈五娘草木皆兵没敢吃,让王林拿了食材回来开小灶,熬煮了一碗肉片菌汤,还有鸡蓉米粥,趁陆彦生醒了,感紧让他吃饭。饿了一天小娘子前胸贴后背,吃得很香甜,陆彦生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连陈五娘的吃相也打动不了他。
闻着米粥和菌汤的味道陆彦生只想吐,一点都不想尝,如果没有陈五娘好劝歹劝,而是王家兄弟伺候的话,他必定一口不吃,艰难的咽了几口粥,两口汤,陆彦生又累了,漱口之后再次睡下。陈五娘睡了一个下午,夜晚没有困意,就睁着眼睛看、想,为什么她一离开,七爷就会发病呢?
不知不觉小娘子也睡去,第二日清晨,雨也停了,陆彦生也好了大半,能坐能吃,也有力气思考问题,朝食仍旧是王林做的,听雪堂的厨房简陋,厨具也少,加上王林拙劣的厨艺,做出来的面很难下咽。
“昨晚明明很好吃的,怎么变难吃了?”小娘子夹起一块肉嚼了嚼,腥味很大,又夹起一块豆腐,烧糊了。
陆彦生淡笑,“是你昨夜太饿。”
“这样,不过还好我不挑嘴,有的吃就行,这些都给我吃吧,七爷,待会我去给你煮面,我厨艺很好的。”小娘子果真是不挑,一面嫌弃一面将东西吃的七七八八。
陆彦生喜欢看她吃东西,也喜欢同她说话,看到陈娇,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有股旺盛的、永不熄灭的坚韧。
“不用,我饱了,继续说你发现的事情吧。”陆彦生喝了几口茶润喉,目光望向院子里的桃花树,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第一次犯病,是在腿伤两个月以后。那日我乘的马车从山崖跌落,我被抛出车外,车身压在双腿上导致了骨折,困了半日才被人救上来,当时是一位擅长接骨的大夫帮我治疗,按照他的说法,我的腿只要休养得宜,再按照他的法子锻炼,有六成的几率可以康复,虽不能如初,正常的行走、慢跑都没问题,我很高兴,按照大夫的叮嘱吃药、锻炼,伤情果真好转不少。”
陆彦生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手指攥紧茶杯,骨节处泛起青白,长吐一口气才继续道。
“可后来,这位大夫就失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我也发了第一次病,那时候的感受是烦躁、焦虑,我砸东西发脾气,从轮椅上摔下导致长好一半的骨头再次断开。”
“发病时身体中好像有另外一个我,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那时候我就怀疑,是有人下毒害我。”
下毒?陈五娘心中一惊,这个猜测和她现在想的一样,“后来呢?”
“我派人去查,没查出线索,倒是病一次比一次厉害,也越来越频繁,半年后,我几乎不能静下心思考,一思考便头痛欲裂,直到你来,我才有了几分清明。”
“苦苦追查也没能挖出线索,我本已死心,以为这就是命,但从昨日的事情来看,的确有蹊跷,其中必有问题。”
陆彦生说完,松开杯子双臂展开,面对着院子竟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陈五娘还以为他发烧了,赶紧探身去摸他的额,“有人下毒害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高兴。”陆彦生笑个不停,眼瞳中有看不见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显得炯炯有神,“若是有人下毒,那我的病便不是病,而是**,我一定能好起来。”
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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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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