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被救回了祭月山,和阿凉并肩的那个男子好生厉害,他不过略略抬手,杨寻祖传的机关便碎成齑粉。
他还治好了我的伤,他给我疗伤的时候,眼睛湿哒哒的,在阿凉进门以后,却悄悄擦干净不让他发现。
他是个万人迷,暮雪晴那般稳重的女子,会欢欣鼓舞的去见他,见完他来查看我的伤势,也是眉飞色舞的。
我其实早好了,只是不想醒。
一夜之间,我从祭月山的二当家、宋凉的心尖尖,变成了一个连替身都不是的剑鞘。
那过去那些到底算什么呢?宋凉的温柔,宋凉的偏爱,我还要为他找出真相,为他洗刷冤屈,然后不必担惊受怕、永永远远在一起。
可是这么多天了,宋凉甚至都没来看过我。
风潇来的次数都比他多。
也不怪风潇能把他绊住,他可真是勾人,他那温柔如水的眼神将我一看,我觉得我过去半个月受的苦都不算什么。
有人懂,也有人疼的感觉真好。
他说,“宋凉,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说,“宋凉,我总觉得我承受了很多压力,却没看到你也承受了很多压力,你比我勇敢,比我爱的赤诚。”
他说,“宋凉,瞧瞧你,我不在,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风潇的话再一次让我明白,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我只是一把剑鞘,宋凉的剑鞘。我心中凄楚的想。
风潇终于走了,我睁开眼,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阿炎。”
我不知道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急忙用手背将眼泪擦干净,可这样一来,我也完全暴露我苏醒了这个事实。
避无可避。
“暮雪。”
“阿炎你不要难过,你知道的,潇公子的回归是掌门盼了快六百多个日夜的事,你不知道他有多煎熬。”
“潇公子不是回天上去了吗?这个是真的吗?”我红着眼眶问,过去宋凉总说,我红着眼眶的样子特别让人心疼。哎,如今他都不来了,我作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给谁看。我揉了揉眼睛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让阿凉再失望。”
“具体详情我也不知,只知道在危机关头,潇公子如天神降临,救了掌门一命,即使他们隔着天地,却一直心系对方。”
“救了阿凉一命?”我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暮雪细细道来,我这才知道,我这柄剑鞘之于宋凉,竟那样重要。
剑长出剑灵或者修成人形以后,剑鞘就是收敛他们锋芒的温柔之所。
宋凉将剑鞘练成人,性格变得越来越暴戾,但好在我化作风炎日日陪着他,也能起到安抚的作用。
后来杨寻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便心生一计,将我吊着一口气,这样宋凉的锋芒便无法收敛,处在很容易被激怒和撺掇的状态。
杨寻对宋凉的杀意已到高峰,他们之间的仇恨早就不止于上一代的恩怨,这个人的存在,赫然就是颠覆蜀山派生死的隐雷,非除掉不可。
我被折磨得濒临生死,宋凉在祭月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杨寻带着众门派前去讨伐,上一次这么声势浩大,还是杨寻带着众仙门为林靖远复仇。
其实杀掉林靖远,已经是宋凉无法控制自己的预兆之一,那时候我却以为宋凉一直都是如此暴戾,毕竟他恶名在外。
祭月山上的花花草草,都被宋凉的仙气滋养着,这么多年早已生死相连。宋凉怒发冲冠,山上的树叶都直挺挺的冲向云霄,植被剥落,黄色的土壤眨眼之间被蒸干水分,宋凉的怒气肆虐,祭月山上飞沙走石。
这正是杨寻想看到的,等着宋凉暴走,他杀的人会越来越多,也越容易遭到天谴。被派下凡间的神仙,受到天上的约束比他们修仙的人要严苛得多。
杨寻比他的师父好点,他的师父只会声势浩大的让别人往前冲,杨寻却是自己带头往前冲,但他不怕,他的手里有免死金牌。
宋凉长剑一挥,杨寻便举起一张符咒,那剑气就像堕入了虚空一样,瞬间消失无踪。宋凉定睛一看,那张符咒是他给风炎的护身符。
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被宋凉的煞气砍得全身是伤,像菜板上切成菱形花刀的鱼。
“杀吧杀吧、杀得越多越好,若仙门能更新换代,那追究过往的人会越来越少。”杨寻吊着一遍嘴角,笑的有些血腥。正邪这个东西,从来都难舍难分,有的人借刀杀人、自诩正义,有的人心怀柔善,却被栽赃恶名。
眼看宋凉的暴戾就连祭月派的人也控制不住,天空突然连续爆响三颗天雷,一道白色闪电贯穿云层,直直的落到祭月山山头。
“宋凉,你的报应来了!你这嗜杀成性的魔头,自有天收!”杨寻摸了摸脸上的血,面露得色。
宋凉看着天,举起剑,竟开始汇集天地灵气,祭月山的草木以他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枯败开去。宋凉站在中间,仿佛来自地狱要吞噬人间的恶灵,他双眼猩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人性已然被暴怒淹没,他成为杨寻口中,那个真正的魔鬼。
杨寻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按理说,这天雷落下,应该立刻把宋凉劈的渣都不剩,他却一瞬间法力暴增,这一剑下去,整条祭月山脉怕都是要不复存在。
没想到,在这魔头受到惩罚之前,他们要先一步陪葬,杨寻闭眼等着最后的判决,那把剑却迟迟没有落下,反而有清真之气正在蔓延,有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鸟语虫鸣,大地重获生机的气息。
众人朝宋凉望去,只见一白衣公子不知何时落在他身侧,右手握着他持剑的手,左手正在对他施法、安抚他暴虐的丹海。
“风潇?”杨寻怔怔的看着那白衣公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风炎真的是风潇?还是……风潇再次下凡?
不可能啊!绝不可能,百年之内,凡人没有迭代之前,为了不扰乱人间秩序,神仙是不可以二次下界的。
宋凉软绵绵的倒在风潇怀中,眼里的最后一丝猩红化作委屈,凝在眼尾。
“你来了。”他说。
没有人知道风潇用什么代价换取了重入凡间的机会,只是他这一次跟从前大不相同。
从前,他是修炼上的天才,人情上的傻瓜,这次他脸上透露的神情和模样,分明就是得道的清明和淡然。
“杨寻,你蜀山派,世世代代惩恶扬善,堪称仙门表率,却毁在了你师父手里。你自去领罚吧,蜀山掌门这个职位,还是交给更适合的人来当。。”
“你没资格插手蜀山内务。”杨寻想要以人间秩序之名阻止他,却看到风潇从怀里掏出展鸿途的令牌。
“从前师父便说,他算出蜀山会有一劫,托付我在必要之时,凭此令牌重振门派。现在大概就是那个必要之时。”
杨寻灰败的跪到地上,“只要潇公子能让蜀山派传承下去,不断在我手里,我也算对得起师父之托。”
风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大概没想到,杨寻最后的肺腑之言会是这样一番话。
罢了罢了,世上的善恶从来都难以定义。
风潇留杨寻一命,其余各人回山自省,仙门因为风潇的回归,重获主心骨。本来蓄势待发的一场仙门内乱,就这样被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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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阿凉这样念念不忘,如果是我,我也没办法忘记,这样的仙人之姿,还有这样卓绝的才华和剑意。”我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暮雪难得温柔的拢着我,大地我这幅样子真的可怜极了。
从前争着要从宋凉的祭月殿出来自立门户,而今我守着这四面透风的屋子,也算成全了如此凄凉处境的自己。
暮雪渐渐来得少了,风潇偶尔来看看我,也只是在门前站一站,宋凉自从那日一别,再未见过了。
过去总是被宋凉缠着,只觉得不够清净,而今他走了,留下的不止是清净,还有寂寞。
我开始酗酒,一坛接一坛喝的醉醺醺的,奇迹般的竟跟从前最看不上我的洛平川成为了酒友。
自从风潇屈居于此,门派重整门风,全派上下戒酒戒赌戒色,俨然一个和尚庙。
我跟洛平川拉了一车的酒藏在后山山洞里,迎着满院子白色的风铃花,你一口我一口,喝的大醉。
“掌门最近在忙什么?”我倚着洛平川,月色撒了一院子,风铃花不知被谁施了法术,风一吹叮叮咚咚的,让人醉中生醉。
“和潇公子聊天。”
“聊天?有什么好聊的,聊这么多天还聊不够。”
“不知道,我也没有参与过。”洛平川无奈的耸耸肩。
“哈哈哈哈,洛兄,你可真有意思。”我仰头咕嘟咕嘟喝下一坛子,肚子都撑得发胀,依然不肯停下,抱过来第二坛。
拆了盖子,清晃晃的酒水映着我的脸,我看着倒影发呆,“我跟风潇像吗?”
“你就是按风潇的样子做的,怎么能说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你俩站到一起,没人能认得出来的程度。”
“是吗?”我望着那坛子酒,眼神渐渐堕入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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