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的灯亮了又暗。
黑夜和白昼相互交替。
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夜,上官星辰终日坐在禅院外面等宋子慕醒来。
可是宋子慕呕了一口又一口的血出来,终是不见起色。
净悟每日在禅房为宋子慕诵经祈福,日夜不停。
“上官盟主,夫人的毒,如今只有一人能解。”苏林芝犹豫很久,终于第一次妥协的开了口。
他已经不眠不休的施针好几日,可是宋子慕的毒并没有被遏制的迹象,这样下来,他怕宋子慕凶多吉少。
要是宋子慕真的中毒殒命,恐怕慕之衡不会饶过他。
“谁?!”上官星辰眼睛发亮,站起身来,急切的问。
净悟也走出禅房,想知道答案。
“慕之衡。”苏林芝低声,看了净悟一眼。
净悟黯然垂目,重新回到禅院祈福。
“慕之衡。”上官星辰蔫了一般的垂下头去,低声喃喃那个名字,有些失落,“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救阿慕吗?”
“再无他法。”苏林芝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撤去梅花小筑中御虚书院的弟子,再放消息出去给慕之衡。他听到夫人中毒不治,肯定会去梅花小筑找夫人。”
上官星辰无措的看向禅房,不舍的往前走了一步,又不敢进去:“可是慕之衡救了阿慕的命,还会将她还给我吗?”
“上官盟主,将夫人送到梅花小筑去罢,至少能活命。”隋雯从禅房里面走出来,想到宋子慕苍白的脸,肿着通红的双眼劝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夫人殒命于此吗?还是,你想看阿翎没有娘亲?”
“只要阿翎和净悟在这里,夫人还会回来的。”
上官星辰不说话。
片刻之后,他鼓起勇气走进禅房,看着榻上宋子慕毫无血色的唇,一遍遍触摸那好看的眉眼,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
这一刻,心口充斥着无尽的不舍。
可是,与她的性命相较,不舍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他的心撕扯一般的疼,还是为她裹紧了裘衣,打横抱起她,吩咐屋外通红着双眼的枫肆:“枫肆,备马车,送夫人去梅花小筑。”
“撤去御虚书院的人,散出消息,就说夫人中毒不治,希望在梅花小筑见慕前辈一面。”
净悟和隋雯领着阿翎站在禅院门口,目送着上官星辰抱着宋子慕远去。
“枫肆,送青鱼出去,让她从哪里来,便回到哪里去。”走到了山下,将宋子慕抱紧马车,上官星辰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朝夕阁,吩咐枫肆:“原本也是我纵容她,她才能肆无忌惮的伤害阿慕。这几日她跪在禅院外,就当她赔罪。”
“日后她的死活,全靠自己。”
“是。”枫肆领命,让身侧的人去做事,自己则架着马车,与上官星辰一起护送宋子慕去往梅花小筑。
一路上,上官星辰紧紧的护着宋子慕,直到看到那颗巨大的桃花树。
御虚书院的人早已经撤离,一袭白衣的守卫站在门口。他抱着宋子慕走进梅花小筑,白衣人一路指引。
走过几个回廊,他终于见到了武痴慕之衡。
他背对着他,光是背影都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
他的身侧,还站着一身白衣的苏鸣。
苏鸣看到上官星辰,眼神一震,还是从他怀里接过宋子慕。
“慕前辈,阿慕交给你了。”
他拱了拱手,恋恋不舍的看着苏鸣怀里的宋子慕,转身离去。
“上官盟主且慢。”慕之衡回过身来,捋着白花花的胡子,“梅花小筑以后便交给我了,你可愿意吗?”
上官星辰回头,才惊觉慕之衡竟然就是那日去为阿慕安胎的老者。他蹙眉,有些讶异的盯着慕之衡,很久才回神:“只要慕前辈能救阿慕,在下愿意让出梅花小筑。”
“很好。”慕之衡点点头,探着宋子慕的脉息,示意苏鸣将宋子慕抱到屏风后的榻上,淡漠的斜了上官星辰一眼:“上官盟主胆量倒是不错,竟亲自送我的乖孙过来。”
“你不怕我不放你走?”
“阿翎还在龙南山呢。”上官星辰也不惧,眼睛不时的瞟着宋子慕:“慕前辈不放我,就是将阿翎至于危险的境地。”
慕之衡看出他对宋子慕的关切,摆了摆手:“罢了,你走吧。”
“阿慕要是醒了,我们会去接阿翎回来。”
“有劳慕前辈。”
出了梅花小筑,上官星辰看着那颗巨大的桃树,蓦然叹了一口气。
阿慕,你一定要醒过来,我和阿翎,都在等你呢。
上官星辰走了,慕之衡立马命苏鸣和若草去药房里找药草,急匆匆的开始熬药。
孔凌薇已经将初雨的成分告诉了慕之衡,慕之衡根据初雨的毒性找到了压制毒性的方子,只是这方子药性很烈,现下就看宋子慕身体能不能受得住这剂药的药性。
我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梅花小筑的桃花不停歇的飘落下来。
我在树上看桃花,恍惚之间,树下睡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我跃下桃花树,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是谁啊?怎么睡在这里?”
梦中那个孩子,突然变成了十九岁朦胧的样子。他温柔而沉静的看着我,说姐姐,你不认得我了。
我胸口一滞,突然想起来,曾经在秘籍室里藏匿过一个孩子。
那个时候,我总是看着月亮,说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他倔强的摇头,一味的翻看手里的秘籍。
七八岁的孩子,一身书卷气,沉静温和。
“月色朦胧。”十二岁的我念念叨叨,“叫朦胧多好听。”
那孩子拿书的手顿了顿,垂着头沉思一会儿,摩挲着手里的武功秘籍,很久不回答。
后来,他悄悄的离开了梅花小筑,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个孩子的眉眼与朦胧重叠,我才猛然想起,那个孩子,竟然就是朦胧。
我的少年。
原来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了。
可我见了你,竟然忘记了你。
桃花还在纷扬,而那个少年匆匆的离去。
“朦胧。”我在梦里呢喃一声。
“在说什么?”慕之衡靠近宋子慕,极力想听清那一声很轻的呢喃。
苏鸣和若草来到了梅花小筑,除了每日帮宋子慕找药草熬药,竟然找到了一间密室。
里面散落着很多泛黄的残页,似乎是放秘籍的地方。
“若草,这里像不像朦胧以前说过的,他小时候读书的地方。”摸着那一排排落满灰的书架,苏鸣若有思索:“他读的书,是不是这些秘籍?”
“怪不得他一进梨花山庄就有那么高的武功造诣,是不是在这里被毁掉之前,他就在这里练功?”若草也有些了然,他拿着那些泛黄的书页,一点点的看着,一遍遍的摩挲。
“这就说得通了,他之前对夫人那般忠心,是不是很早就认识夫人?”一拍脑门,苏鸣想起朦胧对夫人种种的维护,心中忽而澄明:“我还奇怪,他都未曾见过夫人,怎么就那般关心夫人,为了夫人,毫不犹豫的归顺了御虚书院。”
“原来,他很早就认得夫人。”
“我们去问问慕前辈。”
两人急匆匆的冲到慕之衡面前。
慕之衡喂了药给宋子慕喝下,看到那绯红的脸颊,正在担心宋子慕能不能醒来。
一般来说,这药煎服三日,便能醒来。
可是宋子慕已经服药第四日,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慕之衡实在心焦。
“朦胧?”听到两位少年的问题,慕之衡想了想,捋着胡子蹙眉:“我倒是想起来,小夏以前写了一封信给我,说阿慕捡了一个小她好几岁的孩子,怕小夏发现了将这孩子送走,藏在秘籍室里,每日跑来寻这孩子玩耍。”
“后来小夏发现了,怕这孩子是与父母走散,又怕送走了阿慕伤心,便悄悄将这孩子送到钟绮云那里,让她帮忙找这孩子的父母。”
“阿慕知道这孩子不见了,哭了好几日,大病一场,昏睡了好几日,醒来渐渐将这孩子的事情忘记了。”
“那便是他了。”苏鸣和若草相视一眼。
“现下,那孩子在何处?”慕之衡看了苏鸣和若草一眼,想起宋子慕梦中的那一声,瞬间明白她在唤谁。
“你们在说谁?”苏鸣和若草还没来得及回答,宋子慕缓缓醒来,迷蒙着双眼,虚弱的问。
苏鸣和若草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慕之衡更是高兴的握住宋子慕的手:“乖孙,你终于醒了。”
在梅花小筑养病的日子,我总是坐在那颗巨大的桃树上面仰望天空的云。
我记得我在这颗巨大的桃树下发现朦胧的时候,他躺在桃树下,浑身都是血,可是身上没有一点伤痕。
那时候他不爱说话,我问什么他都不答,只埋头看秘籍室那些无聊的书。
外公说,他原本是书香世家的孩子,因家族卷进世家大族的斗争里,被连累才逃到了梅花小筑。
离开梅花小筑后,他在梨花山庄安置下来,别人问起他的名字,他总是抬头看着天空说:“月色朦胧,朦胧就很好听。”
外公说,他虽然出身书香世家,武功造诣和天赋却极高,那些在秘籍室里看的书,助他有今日的成就。
想笑一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心被撕扯着疼。
我抬头看澄澈的天空,仿佛看见那孩子纯净的眼眸。
那一朵一朵的云,不知是谁的思念。
我时不时就会想起阿翎和净悟师兄,想起师父和净翎师兄,也会想起朦胧和镜雨,还会想起叶婵和清风、隋雯和枫肆。
我总是想刻意忘记上官星辰。
可心中恨意翻涌,怎么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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