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长街,人声鼎沸。
五城兵马司的兵士们早已在街道两侧排成人墙,勉强拦阻着不断向前涌动的人群。
今日是护国公傅承越迎娶左都御史程淮嫡长女的大喜之日,万人空巷。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远处,一队鲜衣怒马的贵族儿郎缓缓行来,为首的男子身着大红喜服,金线织就华丽图案,身姿挺拔如松,端坐于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有种不敢令人直视的贵气。
他面容俊朗,剑眉星目,眉宇间既有武将的英气,又不失世家公子的儒雅。
“那就是护国公啊!真真是龙章凤姿!”
“五年前北疆大捷,就是护国公领的兵,听说一人一骑直取敌将首级!”
“程家大娘子好福气,嫁得这般郎君!”
“听说这程大娘子像极了十多年前的张大才女呢!”
“哪个张大才女啊?”
“就是护国公的前未婚妻呀!”
议论声此起彼伏,傅承越却恍若未闻,今日大婚,所有事情他都一概不究,唇角微扬,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
他身后,八抬大红彩轿华美异常,轿身雕鸾刻凤,四角悬挂的金铃随着轿夫稳健的步伐叮当作响。
队伍行至程府门前,朱漆大门缓缓开启,程府管家躬身相迎:“恭迎国公爷。”
傅承越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朝管家微微颔首,便大步踏入府门。
程府内,红绸高挂,宾客云集。
程淮身着深绯常服,立于正堂前,见傅承越进来,面上露出压不住的笑意。
女婿显然极为重视这段姻缘,请来的傧相都是超品贵族和朝中重臣。
镇国公世子、平山侯、金吾卫都指挥使,兵部侍郎,穿着和自己同色的官服,不知道的还以为结伴上朝呢。
“岳父大人。”傅承越执礼甚恭。
“贤婿请起。”程淮虚扶一把,目光中满是欣赏与满意,“鸯儿即刻便来。”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望去。
但见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袭大红嫁衣的女子缓缓行来。
她头戴赤金点翠凤冠,珠帘垂落,隐约可见其下精致容颜。
虽面容半掩,但那通身气度已让在场宾客暗自赞叹。
“这就是程家大娘子啊,果真名不虚传!”
“听说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一回来就在赛诗会上夺魁。”
“那是人家昭明县主教的好!程御史坐享其成罢了!”
傅承越目光落在新娘身上,眼中掠过一丝惊艳,他上前一步,朝新娘伸出手。
程映鸯微微抬眼,透过珠帘看见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能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略一迟疑,将覆着广袖的纤手轻轻放入他掌心。
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皆是一顿,几乎是同时抬头,目光相触,傅承越的眼眸中好像含了一团墨,程映鸯赶紧别开眼睛,微微脸红。
“新人拜别高堂!”赞礼官高唱。
二人并肩跪于蒲团之上,朝程淮行大礼。
因为何氏病重,就不出席了,正合程映鸯心意,程老夫人在右侧首席的椅子上坐着,从手腕上退下一只通体碧绿的镯子。
“嫁过去以后就是护国公府的人了,要相夫教子,贤良淑德,才不辱没我们程家门风。”
程淮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儿女婿,眼中压不住的骄傲,强自压下心绪,沉声道:“尔等既成婚姻,当相互敬重,同心同德,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谨遵岳父教诲。”傅承越应道。
程映鸯微顿,心中一晒,低声说:“女儿拜别父亲。”
礼毕,傅承越小心翼翼地扶着新娘起身,低声在她耳边道:“夫人,我们该走了。”
这一声“夫人”让程映鸯耳根微热,幸好有珠帘遮挡,无人得见。
出得府门,喜乐大作,傅承越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扶着程映鸯坐上花轿,在她入轿前低声道:“轿子里有食盒。”
程映鸯没听明白,轻轻“嗯”了一声,微微上扬,什么盒子。
迎亲队伍启程回府,十里长街,红妆铺地。
“快看!程家大小姐的嫁妆!”
“我的天,这得有多少抬啊?”
“刚才听程府下人说,整整一百二十八抬!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队伍后方,绵延不绝的嫁妆队伍令人咋舌。
打头的是两尊半人高的红玉珊瑚,在日光下流转着炫目光华,随后是成套的紫檀木家具,雕工精细,木纹如画,其中一架万工拔步床引得众人惊呼。
再往后,绫罗绸缎、古籍字画、金银器皿应有尽有,每一抬都沉甸甸的,需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方能抬起。
“那床可是极费功夫的,估计是从大娘子出生就开始打造的!”
“你看那箱笼里露出的锦缎一角,怕是江南进贡的云锦吧?”
“程御史为官清廉,竟也能备下如此丰厚的嫁妆?”
“这你就不懂了,程家祖上就是江南望族,而且昭明县主出嫁时便是百里红妆,这些怕是早为女儿备下的!”
“要是武威大都督不获罪,这位大娘子在哪儿出嫁还不知道呢!”
百姓议论纷纷,对这场豪门联姻的排场惊叹不已。
一些声音略大的直接传进程映鸯耳朵里,她心里微沉,也不知道母亲得知休息了吗?她过得好不好啊?妹妹的生辰也快到了,府里现在可不再缺衣少食了吧?
越想心中越酸涩,轿子转弯,略一晃动,她的腿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程映鸯放下手中遮面的团扇,轻轻将盒子提了起来,竟是一个精巧的食盒,她拉开第一层,是一碟精巧的桂花糕。
原来傅承越说的是食盒,他知道自己一整天滴水未进,提前备下的。
“娘子,饿了就吃两口,咱们离护国公府远,还得走大半个时辰呢。”轿子旁,奉珠提醒。
程映鸯吃惊,“你怎么知道里面有吃的?”
“姑爷身边的侍卫告诉我的,那个稳重的。”奉珠对那个上蹿下跳的茂春没有好印象,但是那个星雀不一样,说话做事稳妥,国公爷身边就应该是这样的护卫才对。
队伍行至护国公府门前,府中人等候在此,依照礼仪,新娘需跨过马鞍,寓意平安顺遂。
傅承越下马,走至轿前,轻声提醒:“夫人,到了。”
轿帘掀开,程映鸯探出身来,傅承越伸手相扶,低声提醒:“小心门槛。”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程映鸯借力迈过国公府高高的门槛,心中莫名安定。
正堂之内,红烛高燃,宾客满座。
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皆来道贺,连太皇太后都派人送来贺礼,一对通体剔透的玉如意,还传来口谕让傅承越和程映鸯婚后第三日进宫请安,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一拜天地——”赞礼官高唱。
二人转身朝门外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因傅承越父母不在,堂上只供奉着傅氏先祖牌位,二人恭敬下拜。
“夫妻对拜——”
傅承越与程映鸯相对而立,同时躬身。凤冠上的珠帘随动作轻轻晃动,程映鸯抬眼,恰对上傅承越深邃的目光,心头一跳,忙垂下眼帘。
明明成亲前看得大大方方的,今日是怎么了,不敢看他了?傅承越觉得好笑,唇角上扬。
“礼成——送入洞房——”欢呼声祝福声霎时盈满厅堂。
新房内,红烛摇曳,满室生辉。
傅承越用一柄玉如意轻轻挑开程映鸯头上的珠帘,新娘的真容终于完全显露在烛光下。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鼻梁挺秀,唇若涂朱。
大红的嫁衣更衬得她肤白如雪,气质清雅中自带一股书卷气。
一时之间他还真有些恍惚,二人也未免太像了些,傅承越一时怔住。
程映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首,轻唤:“护国公?”
傅承越回神,轻笑:“夫人容貌,令我失神了。”
这话说得直白,程映鸯面上不变,她今日特意照着庄嬷嬷以前的嘱咐画的妆,张大娘子给自己设计过出嫁的妆容,满怀欣喜,可惜没有用上。
此时丫鬟端来合卺酒,二人各执一杯,手臂相交,饮下杯中醇酒。
距离如此之近,傅承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程映鸯则看到他眼中映着的烛光,以及烛光中小小的自己。
饮罢,傅承越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羊脂白玉簪,玉质温润,雕工精湛。
“这是我母亲嫁妆,她曾说要赠予未来的儿媳。”傅承越轻声说道,将玉簪小心插入程映鸯发间,端详片刻,满意地点头,“的确配你。”
程映鸯伸手轻触玉簪,心中微暖,低声道:“谢国公爷。”
这是先护国公夫人为张大娘子准备的吧,张大娘子最喜羊脂玉,看来当年傅承越母亲对未来儿媳也是极其满意的。
“你我既已成婚,不必如此见外。”傅承越看着她,“叫我字也可,我的字是白溪,或者你喜欢叫什么都行。”
程映鸯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点头,这个人心机重,要是发现自己骗他,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和颜悦色。
此时,门外传来喧闹声,却是来闹洞房的宾客到了。
以安王世子为首的一群年轻公子涌进新房,见新娘容貌,皆是一愣,随即纷纷打趣:
“好你个护国公,怪道平日里对京中贵女不假辞色,原是等着这般天仙似的人儿!”
“新娘子果真倾国倾城,与承越真真是一对璧人!
程映鸯忙拿团扇掩面,傅承越无奈摇头,护在她身前:“诸位,拙荆年少,莫要吓着她。”
“拙荆?这便护上了!”安王世子大笑,“程小姐,你嫁的这位可是我们大明朝最年轻的国公,文韬武略,人才品貌都是一等一的。你们一个才子,一个佳人,正是天作之合啊!”
众人笑闹一番,见傅承越护得紧,也不好太过分,便陆续退去。
房中终于重归宁静。
傅承越转身看向程映鸯,朗声道:“累了吧?这一日繁琐礼仪,难为你了。”
程映鸯轻轻摇头:“不妨事的。”
“前厅还有宾客要应酬,我需得出去一趟。”傅承越顿了顿,“我已经让丫鬟传些吃食,你先吃,不必拘礼。”
“好。”程映鸯应道。
傅承越起身欲走,又回头看她一眼,唇角微扬,这才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程映鸯轻轻舒了口气。奉珠上前,一边为她卸下繁重的凤冠,一边低声道:“娘子,国公爷待您体贴,倒不像是以前那样冷冷的吓人。”
程映鸯看着镜中自己绯红的双颊,没有接话,只道:“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
浴毕,程映鸯换上一身轻便的红色常服,坐在窗边榻上,奉珠指挥着小丫鬟们将嫁妆册子呈上,轻声道:“小姐,这是陪嫁清单,您过目。”
程映鸯接过那厚厚的册子,随手翻看。这些嫁妆有一部分是母亲当年留下,锁在程老夫人库房的,一部分是程家备的,还有一部分就是傅承越的聘礼了,的确丰厚,她以后做事也方便。
“父亲可将母亲那箱古籍装入嫁妆了?”程映鸯问道。
“都装上了,老爷还特意添了好几方珍稀砚台,说是娘子肯定喜欢。”奉珠答道,“二娘子昨夜一顶小轿子送来,听说就备了一个小箱子,五百两银票。”
“她住在哪里?”程映鸯对程澜燕实在提不起怜惜,要不是还有利用价值,她肯定要把这人打发的越远越好!
奉珠听回来的人说就安置在湖边一个小院子,离正房的走一刻钟还到不了。
湖边?
她刚回家的时候,何氏就想把她安置在冬冷夏热的湖边,没想到自己女儿当了妾,被人安置在了湖边吧?心里作何感想呢。
程映鸯双眼微眯,正待说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傅承越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一颗刚刚平稳的心又提了起来。
红烛高烧,鎏金蟠龙烛台上积着盈盈烛泪,将婚房映照得恍如白昼。
大红的百子千孙帐用金线密密绣着缠枝莲纹,帐角坠着的白玉铃铛在烛光中泛着温润光泽,随着窗外偶尔透入的微风发出几不可闻的清脆声响。
紫檀木雕花拔步床上铺着软烟罗锦被,上面鸳鸯戏水的彩绣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护国公府的尊贵与权势。
程映鸯端坐在床沿,初为人妇的紧张让她肩头发酸。
门外喧闹声越来越远,她知道宴席已散,刚刚成为她夫君的傅承越即将到来,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坐姿,指尖在袖中微微收拢。
“国公爷。”门外传来一叠声的请安,声音由远及近。
她轻轻调整呼吸,告诉自己不必紧张,这门亲事是她主动求来的,用自己换取武威贺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平安,这笔交易无论如何都是她赚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清冽的酒气随风而入,却不浓烈。
程映鸯垂着眼,只见一双玄色锦靴停在她面前,靴面上的金线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夫人。”傅承越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却不失礼节。
程映鸯闻声抬头,对上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
傅承越站在她面前,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容清冷如玉,他生得极好,眉如墨画,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又不失武将的英挺。
他伸手,动作轻柔地为她取下金簪,他的指尖修长,偶尔擦过她的发丝,带着克制的分寸感,既不失礼,也不亲昵。
两根份量极重的金簪被安置在案几上,程映鸯顿觉轻松许多。
“多谢夫君。”她轻声道,这个称呼在舌尖转了一圈才出口,仍带着几分生疏。
傅承越微微颔首,转身取来合卺酒,他递杯的动作优雅从容,目光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回避,也不过分专注。
手臂相交时,程映鸯嗅到他身上清冷的檀香气息,混着一丝淡淡的酒气。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液,辛辣感顺着喉咙滑下,让她忍不住轻蹙眉头。
“可还适应?”傅承越适时递上一盏清茶,声音平稳无波。
程映鸯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两人俱是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
“无妨。”她垂眸饮茶,掩去眼底的波动。
傅承越注视着她饮茶的姿态,眸光微动,随即又恢复平静,他放下酒杯,走到窗前看了眼月色,背影挺拔而疏离。
“时辰不早,夫人若累了,便先歇下。”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
程映鸯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他面前,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更衬得她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她知道自己生得美,此刻更是刻意展现出最得体的姿态。
“夫君,”她抬眼直视他,声音轻柔却坚定,“既已成礼,映鸯自当尽为人妻的本分。”
傅承越凝视着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他突然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可那眼神却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你可想清楚了?”他问,声音低沉。
程映鸯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失妩媚,又不过分热切:“从决定嫁入国公府那日起,映鸯便已想得十分清楚。”
傅承越不再多言,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他的动作稳健克制,手臂恰到好处地托着她的背脊,不曾有半分逾矩,就连呼吸的频率都控制得极好,没有丝毫紊乱。
拔步床上的锦被柔软非常,程映鸯陷在其中,看着他缓缓放下床帐,大红帐幔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营造出一方私密天地,却隔不断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
他的动作始终保持着令人安心的节奏,解她衣带时耐心而细致,仿佛在完成一个必要的仪式,当最后一件亵衣褪去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轻颤,立即拉过锦被为她遮掩。
“若是冷,便告诉我。”他的声音清冷,在寂静的婚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程映鸯轻轻摇头,目光却不自觉避开他裸露的胸膛。
******
情到浓时,他扣住她的手指,力道轻柔却不容挣脱。
程映鸯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他给予的最大限度的亲近了。
十指相扣,却心各一方。
她想的是武威的亲人,傅承越想的许是他的白月光吧。
**初歇,傅承越起身披衣,动作依旧从容不迫,程映鸯有些不适应,赶紧把自己又缩进被子里。
一双眼睛盯着傅承越,以为他要去沐浴,这样的话她就可以直接喊奉珠进来了。
没想到傅承越只是走去了案几,走到桌前倒了杯温水,又折返回来,递到程映鸯手中。
“口渴了吧。”
程映鸯有些羞涩,刚刚她难耐出声,傅承越大概是听出来她嗓子哑了。
“多谢夫君。”锦被里伸出来一只纤纤素手,接过了水杯,小口小口喝着。
“可要沐浴?”傅承越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方才情动时,他也有冲动难耐的时候,现在又恢复了冷冷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亲密不过是一场例行公事。
程映鸯接过水杯,轻轻摇头:“不必劳烦夫君,替我喊奉珠进来就好。”她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镇定。
她小口饮着水,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端坐的身影,烛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透着难以接近的冷峻。
这就是她今后的夫君了,权倾朝野的护国公,用一场婚姻换她家族平安,给她应有的尊重,却也仅止于此。
傅承越的目光扫过锦褥上那抹鲜红,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我让丫鬟换新的。”他语气平静,仿佛那抹红不过是一件需要处理的寻常物事。
程映鸯面上微热,别开眼去:“但凭夫君安排。”
他颔首,转身走向门口,唤人进来伺候。
二人是分开沐浴的,待程映鸯沐浴完毕回到床榻时,发现傅承越已经躺在了外侧,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隔着一臂之遥。
程映鸯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对于傅承越来说,方才的亲密不过是大婚的必要程序,今晚已完成最重要的部分,他不必再勉强自己与她亲密接触了。
“夫君请早些安歇。”她恭敬回应,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
傅承越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
烛光下,她端坐床里,墨发披肩,姿容绝世,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那笑容完美得像是精心练习过无数次。
“明日还要认亲,夫人也早些休息。”他淡淡提醒,随即闭上眼睛,姿态疏离得仿佛身边躺着的不过是个陌生人。
丫鬟们鱼贯而出,房门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程映鸯缓缓躺下,锦被上还残留着清冷的檀香气息,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那气息萦绕在鼻尖,既亲近又遥远。
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这场婚姻如她所愿,他给了她足够的体面与尊重,却也明确划清了界限,他们像是两个精致的瓷器,被摆放在同一花厅中,看似一对,实则各自独立。
这样最好,她告诉自己,各取所需,互不亏欠,她求得家族平安,他求得一个像心上人的妻子,谁也不欠谁。
窗外月色清冷,程映鸯在柔软锦被中辗转,身上的酸痛提醒着她已成为人妇的事实,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傅承越那双始终保持着距离的眼睛,即便是在最亲密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也清醒得令人心惊。
“程映鸯,”她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莫要忘了初心。”
而在床榻另一侧,傅承越也没有睡意。
他保持着规整的睡姿,连翻身都克制着幅度,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鼻尖还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
那香气有些特别,不似寻常闺秀喜爱的浓郁花香,而是带着几分清冷的梅香。
他闭目沉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相似的面容。
那个与他一起长大,曾经许诺要守护一生的人,终究是错过了,如今身边躺着的人,容貌有七分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对不起,他无意识地低语,随即又摇头失笑。
这声抱歉,不知是对谁说,或许是对记忆中那个人,或许是对身边这个新婚妻子。
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燃尽,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明暗分界线。
这一夜,护国公府的新婚夫妇,各自无眠,却都在恪守着这场婚姻应有的分寸。
翌日清晨,当初露的微光透过窗纸时,程映鸯悄然起身。
她轻手轻脚地绕过傅承越下床,却不知在她转身的刹那,那双深邃的眼睛已经睁开,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又缓缓闭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