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透,雕花窗棂筛进淡金光芒,映在程映鸯浓密的睫毛上。
她端坐镜前,任由奉珠梳理青丝,镜中面容皎洁如月,眼底却藏着难以察觉的忐忑。
“夫人真美啊。”国公府的侍女轻声赞叹,在旁边给奉珠打下手,都快忘了手里的动作。
好像是叫辉儿,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举一动都有些生疏,好像不常在正方里伺候,昨夜里进来过,程映鸯对她笑了一下,她受宠若惊。
最后一支赤金步摇插入发髻,程映鸯指尖抚过步摇流苏,这沉甸甸的满头金饰,如同她此刻心境。
她平常不喜欢这些金银珠宝的,在武威府的时候,总是喜欢用一根木簪别起长发,现在却不能如此任性了。
与程家小姐的身份不一样,护国公夫人可是帝京炙手可热的人物,她要是还按以前的习惯来打扮自己,那可真的就是惊世骇俗了。
“辉儿,祖母那边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料?”她不经心的问。
果然辉儿立刻脸涨的通红,手脚拘束,“夫人,奴婢刚刚从庄子上调过来,还没见过老夫人呢。”
傅承越的院子里没有丫鬟,程映鸯一下子就明白了,看来他所有的事情都是星雀和茂春打理的,毕竟昨晚二人不方便进正房,沐浴也是他自己一个人,并没有让丫鬟插手。
身后响起平稳的脚步声,傅承越一身墨色长袍出现在镜中,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该去给祖母请安了。”他的声音清冷,如同秋日晨露。
程映鸯起身,朱红色百褶裙漾开涟漪,她跟随在他身后半步之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穿过回廊时,他脚步微缓,似是等她跟上,却始终未曾回头。
献春堂内,傅老夫人早已端坐堂上,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佛珠缓缓转动,见他们进来,眼角皱纹舒展开来。
“给祖母请安。”程映鸯盈盈拜下,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傅承越随着行礼,姿态恭敬。
“快起来,让祖母瞧瞧。”老夫人招手让程映鸯近前,握住她的手,目光慈爱中带着审视,“好孩子,在府中可还习惯?”
“回祖母,一切都好。”程映鸯垂眸应答。
老夫人轻拍她的手背,叹道:“傅家人丁单薄,承越是独子,如今娶了你,祖母这心里啊,总算踏实了些。”
她转向傅承越,语气加重,“越儿,既已成婚,便要好好对待映鸯,早日为傅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这才是头等大事。”
傅承越垂首:“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程映鸯脸颊微热,余光瞥见与傅承越交叠的手,想要抽出来,又被他用力握住了。
“鸯儿,”老夫人又看向她,目光殷切,“承越性子冷,你多担待,夫妻之间,贵在相互体谅。”
“孙媳明白。”程映鸯轻声应道,心中却泛起涟漪。
傅家人丁单薄,但是没想到竟然如此单薄,别人家认亲都是七八房亲戚凑在一起,他们这里竟然只有孤单单的一位老夫人。
“其他几房都在南边老家呢,他们过些日子才能到帝京了,到了再一一见吧。”
仿佛察觉到程映鸯的疑惑,傅老夫人解释了一句,从身边嬷嬷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来看竟是一串金刚石打造的项链。
金刚石透明璀璨,是稀罕物,可这一串个个都有鸽子蛋大小,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了。
“这是祖母给你的见面礼,快收下。”傅老夫人亲自递过来。
程映鸯也是世家贵女,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但还是被这串金刚石项链惊到了,其他人家有这样一颗珠子都要做传家宝了,傅老夫人竟然有一串。
“祖母,这太贵重了,孙媳不敢收。”她连忙推辞,虽说今日这场合,不管长辈赐下什么都该收着的,但这也实在是太过了。
“收下吧,这是祖母早就替你备好的。”一只手搭载了木盒的盖子上,轻轻扣了下来,傅承越已经替她接过,转手递到了奉珠面前。
奉珠大惊失色,把这宝贝捧在怀里,得亏这是在府里,要是外头她得雇一整个镖局的人保护自己才行!
丫鬟奉上点心,老夫人又问了程映鸯家中情况,言语间满是关切,不过每句话最终都会回到子嗣传承,家族延续在她心里才是最重要的大事。
一盏茶后,傅承越起身:“祖母,孙儿带映鸯去祠堂叩拜先祖。”
老夫人点头:“是该去让列祖列宗见见新妇。”
走出献春堂,程映鸯悄悄舒了口气,方才堂中虽暖,却让人无端觉得紧张。
傅承越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如松,穿过花园时,他忽然开口,“祖母年纪大了,府中人丁单薄,你多来陪陪她。”
程映鸯微怔,难得见傅承越这样,面色落寞,这偌大的府邸只有他们祖孙二人,也实在是寂寞吧。
“祖母年事已高,盼曾孙心切。”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她斟酌词句:“为人子孙,绵延后嗣本是分内之事。”
傅承越脚步微顿,侧首看她一眼,目光复杂,终是未再言语。
祠堂坐落在府邸最深处,古柏掩映,庄严肃穆,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香烛与陈旧木材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傅承越从守祠老仆手中接过香烛,动作熟练地点燃,烛光跃动,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傅氏列祖列宗在上,”他声音在空旷的祠堂回荡,“不肖孙承越,携新妇程氏映鸯,特来叩拜。”
程映鸯随他跪在蒲团上,抬头望去,层层牌位如沉默的山峦,记载着这个家族百年兴衰,最上方是开族祖傅铮的牌位,往下数代,人丁愈发稀少,到了傅承越父母这一辈,竟只有他一个子嗣。
她忽然明白老夫人为何如此心急,这般单薄的家族,如同风中残烛,稍有不慎便会熄灭。
三叩首后,傅承越并未立即起身,他凝视着父母牌位,目光深沉如水。
“家父战死沙场时,我尚在襁褓。”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家母忧思成疾,在我七岁那年也随他而去。”
程映鸯心弦微震,这些事她早有耳闻,但听他亲口说出,感受截然不同。
“祖母独自将我抚养成人,支撑着这个家。”他继续道,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自言自语,“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傅家人丁兴旺,香火永续。”
她侧首看他,烛光在他眼中跳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在沉重期望中长大的少年。
“妾身既入傅家门,自当尽心竭力,辅佐夫君,光耀门楣。”她轻声道。
子嗣一事,她无法现在就承诺。
傅承越转头看她,目光首次真正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探究。
“这位是开族祖傅铮,”他指着一幅泛黄的画像,“曾随开国皇帝南征北战,创立不世功业。”
程映鸯随他细看每幅画像,听他讲述每位先祖的故事,有战功赫赫的将军,有清廉刚正的太师,傅家实在是煊赫,不管是程家还是贺家都比不了。
怪不得和帝王家关系如此深厚,看来她选傅承越,没有选错。
“这是我父亲。”他停在最新的一幅画像前,眉目与他有七分相似,“与我母亲伉俪情深。”
她忽然明白,他带她来祠堂,不只是完成仪式,更是让她了解这个家族的重担,就像老夫人说的傅家的传承。
“夫君,”她轻声唤道,“妾身虽为女子,蒲柳之姿,也必当与夫君同心协力,不负祖母所托,不负先祖期望,打理好家中一切事物,不让夫君忧心。”
傅承越看着她,那双含情目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在程映鸯看不见的地方他伸出手,似是想碰触她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
“程映鸯,”他唤她全名,语气郑重,“只要我在一日,必不让你受委屈。”
“我信你。”她轻声道,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离开祠堂时,日头已高,阳光洒满庭院,傅承越依旧走在前面,但步伐明显放慢,与她保持着并肩的距离。
今日开始她就是真正的傅家主母了,照理来说,傅承越的妾室应该向她敬茶问安,可是一个连丫鬟都没有的人,哪来的妾室?不过就一位程姨娘。
回了正房,二人正要用早膳,就听见丫鬟禀报,是程姨娘来了,要给夫人敬茶呢。
真是会挑时候呀,程映鸯嗤笑,算准了傅承越这会儿还在呢。
“正好让她进来伺候吧。”何氏当年没有昭明县主伺候过,就让她女儿来伺候自己的嫡姐吧。
不过有人却不愿意,傅承越接过丫鬟手里的毛巾擦过手,又扔回了托盘上,语气冷冷的,“嬷嬷们没教过她规矩吗?主君主母吃饭,又没唤她,跑来添堵?”
一脸嫌弃,程映鸯觉得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傅承越,从大婚到现在这人一直端着,终于端不住了吧。
小丫鬟们没在正房伺候过,连傅承越的面都没见几次,突然看他冷下脸来,都吓了一跳,噤若寒蝉,不敢回话。
程澜燕是提前一天来的,他已经拍了几个家养的嬷嬷好好教规矩,他允许程澜燕进门是因为还没有查清贺正慎的案子,把人放在府里看管,总不能让她把瘦马的那一套再带到傅家来了吧?
“一会儿咱们去前院,府里有些人要见见。”傅承越已经在主位上落座了,程映鸯也坐下。
“那就晚饭以后再让程姨娘来吧。”她从善如流,反正又不愿意看见程澜燕那张脸,心思坏了的人,要不是还有利用价值,她还想远远打发到庄子上去呢。
程澜燕饿了一天了,在日头底下站久,现在还有点发晕,她却对自己这种婷婷袅袅的身材挺满意的,程映鸯不就是装柔弱才入了傅承越的眼吗?
她本来就比程映鸯瘦,又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媚态,比那个什么善莺娘子强多了,不信在傅承越眼皮子底下多晃悠他不会动心。
一听说不让她进屋伺候,手里的锦帕都快被搅烂了,肯定是程映鸯从中阻拦,不想让她见到傅承越。
既然如此,就要另想他法了,嬷嬷说了傅承越大多数时候喜欢呆在书房,那她就去前院书房伺候,她本就读了满腹诗书,男人不都喜欢红袖添香吗?
哼,程映鸯,咱们走着瞧!你母亲败在我母亲手里,我也要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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