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六皇子并不受宠,众人对他的印象,无非是:三皇子堙王和浔阳公主不起眼的胞弟。
由于他从小被段子殷摁着打,更是碍于二人的身份,旁人也不好劝阻。
于是,经常是段子殷私下打了他一顿后,还要威胁他不准说出去,久而久之,他对段子殷几乎是本能恐惧。
冰冷的棍棒轻轻敲在六皇子脸上,“往后别这么没眼力见,见到我们,夹起尾巴走知道么?”
六皇子连连颔首,被肥肉挤成条缝的眼睛竟也滴下泪,淌过崎岖的横肉。
他也委屈啊!
平日里看见段子殷,哪有不跑的?谁叫段子殷换了官袍还带个面具,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子!认得出就有鬼了!
“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随着段子殷手中棍棒下移,六皇子身体也跟着接触到地方直哆嗦。
“我就将你肚子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榨油。”段子殷故意将每个字都咬的十分清楚。
六皇子忙接话,“我绝对会让他们闭嘴的...今日...我从未见过什么人!”
段子殷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上的灰,临了还要把棍子踢在六皇子身上,大摇大摆的走回了沉固安远身边。
沉固安远抿了抿唇,挪开视线,刻意回避六皇子的狼狈状。
心道:该!果然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二人一并转身离开,虽然沉固安远知道段子殷肯定是威胁六皇子了,但还是好奇的询问,“你同六皇子说了些什么?”
“哦~我说,如果他乱说话,我就顿顿往他吃的饭里加泻药。”
“噗~”沉固安远赶紧咳了两声缓解笑意,还没走远呢,六皇子人还在后面,可不能笑出声了。
流光瞬息,不觉间,在宫中混了两年有余,倒跟在自己家没两样了,甚至来了新人,还毕恭毕敬同他问好。
弄得他倒不习惯。
昭景二十九年,夏至,大雨如注,宫道积水成灾,泛起阵阵涟漪,空气中弥漫着股泥腥的味道。
沉固安远照例同浔阳公主禀报朝上下事。
“...因筑堤坝偷工减料,又遇天灾,致使黄河再次决堤,庄田被淹,农物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后皇上怒将相关修筑数人革职流放,并派遣数人前去赈灾。”
浔阳公主反应平平,“我知道了。”
沉固安远见浔阳公主迟迟没有再吩咐的意思,“是...”躬身退下后,不忘将门关紧。
谁知,转身恰好撞上了顶着大雨赶来的虞椿龄,二人笑面相照。
大抵虞椿龄又是替太子来传话的,虽然太子怜惜他体弱,不愿他事事亲为,但每次都拗不过他。
而今不比先前,两年多的相处,让沉固安远同虞椿龄和姜韫玉都十分熟络了。
朝中局势有些不解的,常去向二人请教,三人偶尔也会互相讨论。
沉固安远去而复返,“椿龄兄,我有些事想问。”
虞椿龄正好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珠,欣然应下,“好...咳...那待会儿老地方,亭子里见。”
暴雨仍未停歇,狂风席卷着凉亭,宛若孤舟,泛在水中,水蚁满天飞,让人直发怵。
姜韫玉也来了,三人围坐在狭小的桌前,桌上的火烛在风雨呼啸下东倒西歪。
沉固安远率先发问,“既然原本的筑堤总督被革职,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何不趁机自荐呢?”
“这不是立功的好机会么?”沉固安远不懂为何浔阳公主无动于衷。
姜韫玉抻思片刻,“若真是好机会,那段家、柳家宗应当会抢着接手...况且治水太过麻烦,需得不少精力。”
的确,若真是好事,谁会不抢着干呢?
虞椿龄忽的开口,“这是块烫手山芋,吃力又不讨好。”
“要真想治好,那得治本,而不是治标。需要朝廷拨的银钱,那可不是现在能够拟比的了。”
沉固安远读懂了他的隐意:现在拨的银钱顶多治标,可是需要治好,得下血本。
但是朝廷又没法凭空拿出这笔钱来,“若是再要多拨款,只能再向百姓多征税,到头来,吃自己的肉补自己的血...”
何况,这些多征的税也难免会被那些同蛀虫一般,深入宁国枝干的贪官污吏层层盘剥,沦为他们敛财的手段。
可能向百姓征了十分,最终到国库里的,只有三分不到。
姜韫玉补充道:“而且还不一定能彻底治好水。”
“不看过程看结果,如果税收了,民声载道,水还没治好,岂不成千古罪人了?”
虞椿龄点点头,“正是如此。”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如果能让那些士族乡绅吐点钱出来,有了钱,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可是,谁会愿意吐出来已经进肚的油水呢?
这点,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也没有人点出。
若是段子殷在的话,大抵会不屑一顾,扬言“那就把这帮人不肯钱的都宰了!”罢。
沉固安远急忙抿唇垂首,敛住笑意。
别说,若是在开国之际,“杀”的确不失为个好法子。
可现在么...大宁建国已有近两百年,凡是在朝为官,哪个与上面的没点关系?或是亲缘,或是师徒。
要杀,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诶...难呀!
黄河决堤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宫内依旧祥和,风过了,雨停了,又是大晴天。
宫外可就不太平了,黄河决堤带来的不止是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还有流离失所引发的暴乱。
不得已,天子又派了不少人镇压,幸好阵仗不大,秋初,也就安定下来了。
距离沉固安远入宫的三年期限,只有俩月不到了,博得峯督好感一事,仍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沉固安远那叫个惆,瘫在石桌上,一面叹气,一面跟在火上煎似的,来回翻面。
段子殷则是坐在石桌上,忽的摁住了沉固安远翻来覆去的脑袋,“诶~我想到个好主意。”
沉固安远眼睛直往段子殷的方向瞅,“什么法子?”
段子殷的法子虽然常常不着调,但是总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段子殷松开摁住沉固安远的手,身体往沉固安远的方向挪了挪,“你就直接将话挑明了,说你是浔阳公主的人。”
“需要他在不告知浔阳公主的前提下,在公主面前帮忙美言几句。”
“若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走在祝其卿前头,你也愿意替他接着照看祝其卿,护祝其卿个周全。”
“反正美言几句,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换祝其卿未来的前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谅他也会动心的。”
沉固安远盯着远处的一块石子,视线放空,反复思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首先,要如何让峯督在对沉固安远已经印象差的情况下,相信沉固安远真的是浔阳公主的人,而非是为了攀上高位,故意捏造谎言呢?
虽说峯督的确是为了祝其卿徇私,也私下为浔阳公主效力,可他平日的作风严苛奉规,也不是装的。
何况从峯督来看:沉固安远区区九品闲吏,凭几句美言就有能耐攀附至护祝其卿的高位么?
真有能耐会留在东坊?
更别提,峯督不一定会出意外,或者走的比祝其卿早,万一曲解成沉固安远在威胁他呢?
岂不适得其反?
再者,他真的会为了一句无足轻重的承诺,愿意违背自己的信念么?不见得吧...
总之,招的确是奇招,可真要实施,有太多可能,太多不确定,一旦其中有任何地方峯督有了别的心思。
这个计划泡汤不说,往小了,顶多是峯督不待见沉固安远,往大了,若峯督直接将此事捅到浔阳公主那里。
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还不如求稳,什么都不做。
想来,浔阳公主身为出题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究竟有多难。也许,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错,也是一种办法呢?
当然,沉固安远也有自我安慰。
毕竟,他是真没招了。
急促的脚步声倏忽逼近,沉固安远和段子殷都不约看向声音的方向,谁会来这偏僻的地方?
“总算找到你了!原来在这儿呢!”原是周渤满面春风,兴冲冲的跑来了。
沉固安远连忙站起来迎接,“周大哥,怎么了?今日这么高兴?”
周渤嘿嘿笑了两声,神神秘秘的凑到沉固安远的耳边,“有件大喜事,走,我们借一步说话~”
沉固安远回头瞥了段子殷一眼,借一步说话?显然是暗指不能让段子殷听见,这事有什么不能让旁人知晓的吗?
不过,周渤是个喜乐都在面上的主,大抵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也为了不让段子殷惹上什么麻烦,沉固安远只是同段子殷做了个口型,“我去去就来。”
段子殷也没什么表示,毕竟周渤这人他们都很清楚,掀不起大风大浪。
就这样,周渤领着沉固安远足足走出两条宫道才停了下来,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后,难掩欣喜,“你能回东坊来了!”
“啊?”沉固安远皱眉耸鼻,错愕得合不拢嘴,既困惑又迷茫,回东坊?是自己听错了么?还是周渤搞错了?
周渤还当他是被喜事冲昏了头,人都不清明了,还解释了起来。
“你先前不是因为得罪了皇子,被调到西角那边去了么!那不避风雨的破烂地,怎么比得上我们东坊!”
周渤见沉固安远还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干脆拽住了他的胳膊往前走,“嗨呀,沉兄弟,快同我去见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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