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三章 逃税

李悟退了两步,作势就要下跪。

沉固安远眉头一皱,赶紧俯身扶住了,“你快起来,这是怎么了?”

然而李悟的膝盖已经触地,“还望大人恕罪,此为旧患,六房吏员皆无俸禄,倚仗这些,实乃无奈之举。”

“若断此路,恐惹众人不满,造成混乱,若大人执意要追究此事,还请三思。”

沉固安远一听这话,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李悟不仅知道“火耗”一事,而且同为受益者。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话语,李悟再怎么受沉固安远提拔,也还是吏员。

身份在这儿,哪有帮着沉固安远磨刀霍霍向自己的?

何况,如李悟所说,这是旧患,是一根长在府衙上的毒刺,拔了会立刻死,不拔好歹还能活着。

沉固安远赶忙找补,总不能把人往外推啊,“是这个理,只怪上头不发俸禄,总得想些办法。”

搀扶起李悟,紧跟着挑拨离间,“我不过是担心有心之人,从中多获了些,反夺了你们该得的银钱。”

李悟这下不做声了。

沉固安远见好就收,转移话题,“既然你是礼房的,不如你同我说说,乾州的士绅有哪些?什么来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虽然人还没见到,但是得打听。

他问这话也是有讲究的,六房职责不同,言谈举止都会受其影响,好比你同时让商人和文人介绍乾州。

商人大抵会说,乾州适合卖哪些货品,为什么适合。文人大抵会说,乾州有哪些地方风景秀丽,有哪些诗词能形容。

李悟所在的礼房,主要负责读书考试、修庙祭祀、婚丧嫁娶,主的是个“文理道德”,也就不难理解,他行事稳重。

李悟沉思片刻,做出了这样一番解释,“大人可以称谓上分辨,士绅都重名声,因此,称谓不但重要,更不能随意更换。”

最赋名望和财富,且有过官职的称为“老爷”,譬如邓老爷,曾任知府,如今告老还乡,但凡祭祀,必得邓老爷前来主持,百姓才认。

甚至还有可以拟比府衙差役的私人差团,论力气,论人数,绝不在差役之下。

“相公”次之,秀才、举人出身,但并未做官的,称为“相公”,譬如临相公,秀才出身,虽未入仕,但在学堂教书,颇具名望。

最次的,当属“员外”,大多商贾出身,譬如王员外,虽是最次,但也要家产丰厚,富甲一方,那才能称作“员外”。

普通的商人可担不起这称呼。

至此,沉固安远对乾州的士绅有了大概的了解,无非是从权、名、钱上划分的等级。

听着李悟的解释,沉固安远重新拿起账目,继续翻阅,试图在这一知半解的账目上查出些头目。

忽的,沉固安远眸光微凝,手一滞,而后几乎是毫无章法,胡乱翻扫着账目的内容,一本接着一本。

左手边的一堆,愣是靠着这样翻覆,不觉间挪至右手,堆成小山。

最后沉固安远将手中的账目往桌上“啪嗒”一搁,身体后仰,呼出口浊气,“我问你,王员外,家中有人考取功名么?”

李悟俯身,“回大人,据我所知,并没有。”

“那他的田税呢?去哪儿了?”

沉固安远不怒反笑,“好一个临相公,名下的田产竟然比邓老爷还多,你告诉我,他哪儿来的?”

他这是明知故问了,还能是哪儿来的?当然是从王员外那儿来的。

临相公出身布衣,哪怕是考取功名后,有人前来送田讨好,也绝不可能超过曾出任知府的邓老爷。

放眼整个乾州,能与邓老爷的田产一较高下的,只有王员外。

到这事情就很明晰了,显然是王员外勾结府衙内部之人,将自己的田挂在了临相公名下。

借秀才、举人等免去赋税一规,逃税。

府衙内部之人还能是谁呢?自然是石敬,石敬在从王员外手中获得好处。

临相公也定会从王员外手中获得好处,否则也不会凭白让其占便宜,这样一来三方合流,勾结牟利。

可王员外家田产众多,若想上头不追责,需得平账,保证乾州整体的税收不降,既然要平账,就需得从别处捞。

从哪儿呢?

自然是百姓。

这几年相较于前几年,田税不断增加,但增数极小,账目上不起眼,对于百姓来说,也还能承受。

但增数极小,是因为摊在了所有百姓身上,即使增数小,积少成多,就足以顶替王员外所免去的赋税。

可以说,石敬等人完全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

百姓人微言轻,向来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到万不得已,忍忍也就熬过去了。

今日是王员外,明日若是来了个王员外、谢员外呢?

赋税在不觉中,不断累加,最终会成为百姓不能承受之重,后果不堪设想,毕竟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李悟也不打马虎眼,“回大人,我曾听说过,石吏员与王员外、临相公接触甚密。”

“借此推测,极有可能是石吏员借职务之便,将王员外家的田,挂在临相公名下。”

沉固安远缓了神色,定神发问,“那依你看,该怎么办?”

这事难就难在,三人串通一气,咬死了田就是临相公的,沉固安远也没证据,拿他们没办法。

李悟冷静自持,“依我愚见,当从临相公入手,内部瓦解三人。”

边说,边经沉固安远同意,拿过纸笔,画出三人的关系。

此事王员外和石敬是双箭头,主谋,二人也是最需要从中获利的,不可能放弃这条路。

唯有临相公,是单箭头,被两方所需,但实际除了金钱外,并没有非帮不可的理由。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比王员外给出的条件更好,让其从中获益更多,那他就不必再与王员外石敬二人同谋。

供出王员外,亦或者借此逼王员外补交赋税,都是好结果。

并且沉固安远和临相公同为文人,想来也会相惜些。

李悟所言不虚,打蛇打七寸,三人中的弱点就是临相公,既然有了方向,下一步便是实施。

可这下也犯难了,以利相诱,说得轻巧,这利从哪儿来啊?还得比王员外给的好处还要多。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样一来,沉固安远的确是解决了王员外赋税的事情,自己倒成了那个实际出卖官府利益的人。

从情,说得过去,但若是从理呢?沉固安远成了石敬之流,利用职务出卖利益,可不占理。

一时间郁结于心,茶饭不思。

眼看这日沉固安远又窝在书房,到了饭点,屁股都不带挪的。

段子殷火气上窜,只听“砰”的一声,沉固安远打了个激灵,猛地直起身,差点把手里的账本扔出去。

扯着嘴角讪笑,躲在堆砌成山的账本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摇摇欲坠的门,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问询,“怎...怎么了?”

段子殷来势汹汹,“哐当”将饭碗砸在桌上,双手撑着桌面,歪肩斜眼,“怎么了?你怎么不等饿死了,再问怎么了?”

沉固安远知道此事自己不占理,视线乱瞟,嘟嘟囔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段子殷瞪着他这副欠扁模样,啮齿抛出命令,“起来。”

沉固安远身体比脑子动得快,腾地站了起来。

段子殷猛地抄起勺子,沉固安远还以为要挨揍了,下意识缩颈闪躲。

谁知段子殷只是重重挖了一大勺饭菜,说着“张嘴”,就往沉固安远嘴里送。

沉固安远吃痛的挡住嘴,“诶哟!磕到我的牙了!”瞥了眼段子殷眯起眼,审视的神情后。

又默默挪开手,放低了声音,违心的胡言乱语,“其实也不怎么疼...”

段子殷嘴上恶狠狠骂着,“活该!”手却放缓了力道。

沉固安远十分配合的,一口包下冒着热气的饭菜,撑得腮帮子鼓起,努力的嚼嚼嚼。

段子殷面色总算缓和了些,“区区小秀才,有什么好纠结的?谁说你一定要兑现了,骗不就行了么?”

沉固安远下意识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含糊不清,“骗?可倘若他知道自己被骗了。”

“定会对我们心怀怨恨,若是再翻供,报复我们,或者和石敬联手对付我们怎么办?”

还有一点原因,沉固安远没说,心里念着呢,私下里骗骗人也就罢了,可若是骗外人。

尤其是像临相公有身份的这样的文人,保不准添油加醋的骂他什么话呢,他还是想要顾着自己的脸面。

段子殷眯起眼,唇边漾起梨涡。

沉固安远眨巴眨巴眼,打眼一瞧他便是有坏主意了。

段子殷信誓旦旦,“那两头骗不就行了。”

“两头骗?哪两头?”石敬、王员外、临相公这可是三头。

沉固安远紧跟着怔了怔,眸光流转,唇角不觉勾起一抹笑,“你是说,王员外和临相公?”

“嗯哼~”

沉固安远懂了。

届时抓了王员外,只要抢先一步,倒打一耙,将许诺给临相公的好处,歪曲成临相公主动出卖,为了换取好处。

再假惺惺装作同情王员外,放他一条生路,只要补上先前的税,既往不咎。

这样一来不仅能让王员外对沉固安远心存感激,还能激起王员外对临相公的怨恨。

至于临相公这边,大可以胡诌,说是王员外被上头的人保下了,事不成,给不了报酬。

临相公必会怀疑王员外被保下和石敬有关,三人心生嫌隙,必有怨恨。

这样一来,沉固安远只用坐看狗咬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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