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率先打破了僵局。
“沉大人,恕我直言,我们的人手,也不是喝西北风就能办事的,我们也就是外头看上去光鲜,实际也手头紧。”
“您说这吃穿用度的,我们怎么吃得消呢...”
沉固安远听得直拧眉,这什么意思?自己都还没开始正式哭穷,你们倒是先哭上了。
难道你们不清楚可以中饱私囊?
不可能啊!
这其中的弯绕应该比自己这个外行人了解得多啊。
王员外面上关切,“大人是新到任,有所不知。”
“按旧例...”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
什么应当许诺邓老爷承包未来三年,五成以上修桥、修路、驿站等工程。
许诺王员外家包括七大姑八大姨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免除徭役,等等等等。
沉固安远越听,脸色越黑。
气不打一处来。
这帮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
明明光凭收税吃的回扣就够多了!竟然还想把沉固安远当傻子糊弄,狮子大开口?
王员外和临相公就不说了,这邓老爷面上和气,下嘴比谁都狠!
这些条件绝对是这三人商议确认过后,一致认同的,不过是让王员外来当出头鸟。
否则,以王员外的地位,怎么敢替邓老爷擅作主张?
这帮人显然是掐准了“旧例”是和旧县令商议的,反正沉固安远压根没法求证,没法一口回绝。
就算联系到了,那肯定也是偏向邓、王、临的,自取其辱。
而且,沉固安远再气,再恼,现下,还不得不答应。
开弓哪有回头箭?宴都设了,钱都花了,这出戏不接着唱下去,不仅是秋税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还得赔上这次寿宴的钱。
倘若不连本带息讨回来。
噩梦变成现实,别说帮百姓减税,就是挪用的公款,都要成烂账了,后果不堪设想。
沉固安远胸口闷着气,一口气提不上来,下意识看向段子殷的方向,正巧段子殷也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段子殷挑眉,将头朝着临相公的方向一撇,又点头,示意应下来。
沉固安远目不转睛的盯着段子殷重复示意,足足三回。
须臾,转过头来,对上王员外的视线,斩钉截铁,“好,我答应。”
他读懂了段子殷的意思,不就是许诺么?不就是嘴上答应么?大不了就在收税期间糊弄下他们。
之后再过河拆桥。
反正,转头不认就是了。
不就是比耍无赖吗?
对付无赖的办法,就是比无赖更无赖。
原以为王员外听到沉固安远痛快的回答会稍显诧异,没想到却十分淡然,甚至笑逐颜开。
仿佛早就料到了。
招招手,命人上前递上张纸。
又卖什么关子?
沉固安远狐疑的接过纸,心跳漏了半拍,只见纸上工工整整的,正是方才王员外所说的条件。
一字不落。
王员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块印泥,笑容满面,“大人,口说无凭,不如画押。”
显然,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沉固安远所思所想,于是,提前备下了字据。
就是为了防止沉固安远嘴上答应,出尔反尔。
棋高一招,打的沉固安远是措手不及,一时间,盯着面前的纸,不知如何是好。
“砰!”段子殷猛地一拍桌子,把桌子震得直发抖,站起身,指着王员外的鼻子,怒喝:“大胆!”
王员外被吓得一哆嗦。
段子殷居高临下,甚至还拿手指着他的鼻子,既蔑视又不敬。
按理说王员外出门做生意,也是见过世面的,但他硬是被压的一点脾气没有,不自觉缩着脖子。
什么叫盛气凌人?
这就叫盛气凌人。
“你们这帮人!是沉大人太给你们脸了!如此谦卑相迎!竟然换来你们的猜忌!”
目光如刀般剜过邓、王、临三人的眼睛。
理直,气也壮。
沉固安远仰头看着段子殷,两眼放光,嘴角根本压不住,一种说不上来的的崇拜,油然而生。
说的太好了!
毕竟在场之人又不是沉段二人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二人究竟想的是什么?
被段子殷这么一呵,还真是这个理。
沉固安远好歹作为朝廷命官,低三下气,如此示好,竟然得到这种“羞辱”,当真该骂!
段子殷大手一挥,“你们以为非得用你们么?既如此,我看此事作罢!休要再提!赶紧各回各家!”
这话说的不假,其实还真不一定非得用这帮乡绅的人手。
有钱能使鬼推磨。
倘若沉固安远心黑手狠些,就挪用公账,或者用方才王员外提出的诸多条件诱惑其他人。
不就是让百姓吃吃苦头嘛。
绝对会有大批的人愿意出手!
段子殷言罢,伸手拽起沉固安远,一脚踢开凳子,就要走人,看似态度决绝,实则暗地偷摸给沉固安远递了个眼神。
沉固安远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抿唇偷笑,回以眨眼。
怎么可能真走?
当然是以退为进,诈他们呢。
果然,临相公坐不住了,快步起身,挤出讪笑,挡在二人身前。
沉固安远需要他们的人手不假,需要人手,但是,他们同样需要利益。
这笔买卖本来就是各取所需。
他们也会有考量,首当其冲,得罪了沉固安远,往后若是犯了什么事,被小事化大,穿小鞋怎么办?
再怎么横,民和官,肯定是官大。
再者,谁不想要钱啊?
哪怕没有沉固安远的许诺,也是稳赚不赔,既然已经口头答应,何必因小失大呢?
临相公觍着脸,“二位大人别恼...王员外向来行事规整,有时规整桂头,倒没什么坏心,还请大人们别同他计较...”
段子殷压根不买账,斜眼横眉,“计较?明明是你们同我们斤斤计较,现在竟然倒打一耙?”
一口一个“你们”,势必要把王、临、邓三人一竿子打死。
一直作壁上观的邓老爷,此刻终于开口,神情肃穆,“胡闹!沉大人会是出尔反尔的人么?”
还真是。
一锤定音,“什么画押,休要再提!”
于是,王员外在沉段二人的注视下,亲自将那张草拟的纸收起,并撕毁,以示决心。
沉固安远也默不作声。
邓老爷这老狐狸,在这儿唱红脸呢,当他看不出来?
退一万步,就算他进门之时真的对沉段抱有所谓的“好感”,那也是脆弱不堪的,涉及到利益,立马就被戳破了。
刚才王员外咄咄逼人时候,不反对,摆明就是支持。
尽管现在呵斥王临二人,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给沉固安远戴高帽,着打圆场罢了。
不过,沉段二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沉固安远又开始发挥老本行,装老好人,同段子殷说王临二人的好话,劝他消气,给台阶下。
段子殷假意推脱两下,点到为止,面上仍是不满,不过身体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
秋税之事的确是定下了。
但,还没完,还得要钱。
经历过刚才那波,沉固安远心有余悸,这帮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再整什么幺蛾子呢?
犹豫许久,终于是在临散场前张口,“说来惭愧,不怕各位笑话,我连件体面的衣裳都没有...”
装模作样的叹息起来,“偏还想把居室修缮一下...”
这话说的委婉,意思倒很明确:没钱,你们懂点事,捐点钱。
似方段子殷余威未消,邓老爷迅速接茬,“沉大人,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
“这样,我给大人捐四千两!权当积德!”
沉固安远面上应承,心里直犯嘀咕,邓老爷这又是哪一招?显然没想到邓老爷这么配合。
再看王临二人,面面相觑,面露难色。
又不像是提前商榷好的。
沉固安远猜测,兴许,是有补偿的意味?也说不准。管他呢,把钱要到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尽管邓老爷没索要回报,一码归一码,他不要,沉固安远不能不给。
“这怎么能行呢!既然邓老大人如此仗义疏财...我看不如给您在桥边立块碑!这样来往行人都能瞧见您的功德!”
邓老爷装模作样推脱两句,也应下了。
既然邓老爷打头阵,那王临二人就没理由不捐钱了,那不是不给邓老爷面子嘛。
心不甘情不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每人捐了各一千五百两。
进展十分顺利,令沉固安远一扫先前的阴霾。
直至目送邓老爷等人踏出府衙,依次坐上马车离开,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
府衙上下都忙碌了起来,齐齐收拾着残局。
沉固安远如释重负,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甚至瞥了眼乌黑的天,同段子殷闲唠起来,“今日这天真是奇怪,光打雷,不下雨。”
段子殷斜支在沉固安远身上,“保准是天上哪个神仙打喷嚏了,光打喷嚏,不流鼻涕。”
话音未落,就“淅淅沥沥”的落下雨来,紧接着越下越大。
沉固安远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探出手,感受着冰凉的雨点落在手上,嬉笑,“现在流鼻涕了。”
空气愈加凉爽。
公账填了,钱也够了,接下来便是颁布召令,就着这次秋税,给百姓减税。
临门一脚,又被李悟制止,“大人,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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