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殷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沉固安远狼狈的扯着伞,头发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好似失了魂似的,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
段子殷连伞都顾不上打,径直冲上前,解下自己的外衣罩在沉固安远身上,“你这是怎么了?!”
夺过伞,一扔,拽着沉固安远往里赶,“被谁欺负了?!”
其实沉固安远也是委屈的,平心而论,他做任何事很认真,真不知道为什么净碰上这种倒霉事!
委屈最怕被人关心,被人安慰,沉固安远嘴一撇,眉头一蹙,眼眶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要落下泪来。
沉固安远摇摇头,数次哽咽得说不出话,最终强咽下哭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段子殷道了个清楚。
段子殷闻言,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某处地方,直到沉固安远说完,也没有开口的迹象。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嘀嗒”是沉固安远身上的水珠滴溅在地上的声音,在静谧的居室中,格外清脆。
沉固安远是大气也不敢出,从头到脚,冷得发颤,身上披的外衣都像是结了层冰霜。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段子殷这架势,是真的生气了。
段子殷阴沉着脸,“咻”的站起身。
坐着的沉固安远不敢看段子殷的脸,却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角,渴望获得一丝心安。
随着手中的衣物一点点滑落,沉固安远的心也跌落到了谷底。
只听“噌”的一声,刺耳的嗡鸣声历久未绝。
吓得沉固安远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盯着段子殷手中的泛着银光的长剑,喉结下上滚动。
心乱如麻,慌乱更甚,语气飘忽不定,“你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沉固安远这纯属是问废话了,拿着剑不是杀人,还能去种菜啊?
段子殷不回答,拎着铁剑就往外走。
他的确是要杀人,不过,当然不是杀沉固安远。
沉固安远也回过神来了,三步并两步,追上前,恰好挡在门口,“你要去哪儿?你该不会是要去找李悟罢?”
段子殷嗤笑一声,眼底蓄起阴狠,“找?你说错了,我这是逮捕。”食指和中指并起,贴在剑身,缓缓划过。
“李悟这个鸡鸣狗盗之人,偷了我随身的宝剑,被我抓到人赃并获,他竟然还想行刺,所以我顺带斩了他的人。”
说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猛挥出长剑,空气中迸发出锦缎撕裂的恐怖声音,“有什么问题么?”
这分明是无中生有,栽赃陷害。
显然,段子殷是打算趁着夜色,带着自己的剑找上门,硬说是李悟偷了,人证物证俱在,立马处死。
来个死无对证。
这招虽荒唐、偏激,但是对于李悟来说无解,甚至可以说是死局。
李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吏,死了就死了,再闹也闹不出乾州,审理此事的当然是府衙。
盖棺定论,不还是由沉固安远自己人来么么?
只要沉固安远包庇,称段子殷只是因为宝剑被偷,一时冲动,人之常情,胡乱编点责罚搪塞过去。
以段子殷的身份,杀了又怎么样?
并且,李悟还真是个绝佳的破局之点。
但是,沉固安远另有想法,“他当然得杀,但...不是现在。”
“现下杀了李悟,他日也会出现王悟,刘悟,治标不治本,如若不彻底铲除掉李悟背后的石敬等人。”
“我们永远都要提心吊胆,保不准哪天又要被他们暗地里下刀子!”
“我看,不如就借此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段子皱着眉,粗重的喘着气,显然仍在气头上,好半天,才极为勉强的问话:“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这就不得不提到两个人。
苗知府和卢玄弈。
上奏有上奏的流程,既然是弹劾沉固安远,那必然得经过沉固安远的上官之手,也就是苗知府之手。
而卢玄弈作为苗知府的副手,也必然能接触到即将上递至都城的奏疏,只要卢玄弈愿意相助。
将和奏疏一起呈上的伪账目截下来,那么,石敬邓老人等人对沉固安远的弹劾失去了最关键的一步。
同时,沉固安远再呈上反诉奏疏,控诉石敬邓老爷等人勾结朝廷命官,为结党营私,捏造借口,蓄意构陷。
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诬告朝廷命官,一旦坐实,将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原本用以惩治命官的罪责反推至诬陷之人身上。
“前提是卢玄弈愿意帮忙,那他要是卢玄弈不愿意呢?”
段子殷一句话给沉固安远问懵了。
对哦,卢玄弈不帮忙怎么办?
虽说先前卢玄弈出手帮过自己,可是从他对何忻廉的态度来看,又不像是个会愿意插手是非之人。
抿唇抿了半天,嘴巴皮子都快抿破了,最后,带着祈求的神情,对上段子殷的眼睛,“所以我来找你了...”
段子殷几次欲言又止,瞥见沉固安远湿透的衣服,最后,将手里的剑随手往地上一扔。
“行了,你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染了风寒还怎么去找卢玄弈?”
沉固安远霎时由悲转喜,两眼发亮,他知道,段子殷这是答应了!有他出在,沉固安远心就定了。
跟在路上白捡了钱似的乐呵呵把地上的剑捡起来放回原位,屁颠屁颠跑去洗澡了。
等真洗漱完,重新回到段子殷跟前,沉固安远又局促不安,窘迫不已,尴尬得憋不出个屁。
说来这件事,还是因为自己而起...还得段子殷帮忙擦屁股。
尽管段子殷没有出言责怪,但是沉固安远也是有羞耻心的,心中愧疚。
段子殷见他杵在边上半天不吭声,还当他是洗了个澡,给脑子洗坏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侧过身,正要开口询问。
沉固安远抢先一步,脱口而出,“是我错了...”
段子殷歪着头,不解,“你有什么错?”
沉固安远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却越说小,“倘若我一开始就听你的...”
段子殷食指狠狠戳在沉固安远太阳穴上,恨铁不成钢般,“你傻了?骗子骗了人,难道不怪骗子,反倒怪被骗的人么?”
沉固安远真觉得自己傻了,头被戳的晃荡来,晃荡去,摩挲着太阳穴,却感觉不到痛,只想低头偷笑。
“再说了,我先前那么说,也不过是因为我更喜欢刘启。”
也就是说,段子殷并不是先观察到了李悟的短处,而是因为想要推举刘启上位。
才开始针对寻找李悟可能有的缺陷,来反证刘启的长处。
段子殷这话坦坦荡荡,反倒让沉固安远心虚起来,偷摸挪开视线,摸了摸鼻尖...仿佛自己被拆穿了一般...
总之,这俩人半斤八两。
当下,沉段二人最要紧的问题,还不是如何让卢玄弈愿意相助,而是怎么出府,才能不惊动石敬等人。
身边有李悟这么大一个探子安插着,稍有不慎便会被怀疑。
这事可不是能用书信商量的,商量商量,有商有量,万一谈不妥,来回书信几趟,弹劾的奏疏早传上上去了。
所以,必须得亲自去找卢玄弈,并且算上路上奔波的时间,时间紧迫,二人必须马上动身!
次日,一如往常,沉固安远在书房翻阅账目,李悟在一旁候着。
门被不经意间推开,段子殷吊儿郎当,边走边端详着手里的信,“有你的信,禹州来的。”
沉固安远竖起两只耳朵,“禹州...老家来的?”
不等他接过信纸,只得听“撕拉”,段子殷手痒,顺势将信给撕开了。
沉固安远惊得高呵,“诶!你!”言罢又下意识瞥了眼身旁,身为外人的李悟。
李悟默然垂首,俨然一副当我不存在的模样。
段子殷见状直瞥嘴,不让他看,他偏要看,三下五除二展开信纸,“我看看怎么了?”
盯着上头的字,“...什么发丧...”
沉固安远直接起身,夺过段子殷手中的信纸,“拿来!”皱着眉头,语气不善,显然是动怒了。
“嗤。”段子殷也没好脸色。
捏着信纸,越往下看,沉固安远的脸色越难看,甚至大有发白的迹象,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幸好李悟眼疾手快,搀扶住了沉固安远。
沉固安远嘴里念叨着,“没事...”一面推开了李悟。
佯装镇定回到了位置上,继续整理着账目,微微颤抖的手臂却出卖了他的慌乱。
段子殷双手环抱往外走,但是三步一回头,眼看要走出去了,定站在门口,“你还不走?”
“不是你们宗族的长辈走了,要你回去发丧么?”
沉固安远眼都不抬,“用不着你操心。”
这话着实把段子殷激怒了,干脆回到沉固安远面前,阴阳怪气,“长辈下葬,你作为晚辈的竟然不服丧?”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么?”
“这叫不孝。”
沉固安远被这话呛得一口气上不来,涨红了脸,“你!”
李悟适时上前,打圆场,“大人...倘若大人信得过,府衙之事,我会尽心看管。”
沉固安远沉默再三,点点头,收拾好账目,略过段子殷,径直往外走去。
段子殷一把拉住沉固安远的胳膊,“干什么去?”
沉固安远没好气,“如你的愿,去发丧。”
“那我也去。”
沉固安远甩开段子殷的手,“我走了,你也走,府衙怎么办?”
段子殷不以为意,“现在府衙清净的很,秋税不也都解决了么?我凭什么不能去?”
“胡扯八道!”
沉固安远前脚刚迈出门,段子殷后脚就跟上了,两个人叽里咕噜,吵个不停。
直至在骂骂咧咧中,段子殷不顾沉固安远的劝阻,硬是挤上了上了马车。
眼看离府衙越来越远,沉寂的马车内爆发出破天的大笑。
“噗哈哈哈!!!”
沉固安远跟醉了酒似的满脸通红,青筋暴起,笑得下巴差点没砸地上,“憋笑憋得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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